月圆夜的光亮足够有着敏锐视力的猎食者注意到正在接近的渺小人类。

清冷如水的月色照在巨狼的皮毛上，留下明暗交错的痕迹。它好像没有受伤，只是因为某种难耐的痛苦无法行动。

那双茶色的眼睛就一直警惕地落在山洞外静静站着的少女身上。

利爪从掌垫中微微勾出，犬齿微微用力。

系统正是分析出贸然靠近遭到攻击的概率达到百分之七十八后，才声嘶力竭地提醒。可是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谁也没有看清少女是怎样一个行动路线，她好像一瞬间就跑到了巨狼身侧。

她嘴里说着：“天呀，你怎么这么喜欢我。”

少女一跃而起狠狠坐在大狗的腰间。右手虎口用力将狼的脖子死死怼在地上，另一只手不知道从哪里凭空抽出一条很长的黑色绳索，迅速且熟练地编织出一个止咬器，利落地缠在了猛兽的毛绒绒的脸上。

动作行云流水，好像已经预先排练过千百万次了。

系统：……

他丝毫不怀疑这个猜测的真实性。凭自己乖宝这几天的表现，恐怕想当狗贩子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问题是，这不是狗啊！

银狼的头被惯性重重磕在地上，他发出一声森然的低吼。腰上的重量让它的耐心在一点点被耗到极限，而那个狂妄的人类少女竟然还用绳子将他的嘴捆了起来。

属于顶级猎食者的骄傲让它下意识剧烈挣扎，交感神经牵动负责运动爆发的肌肉，随时都可能绝地反扑。它巨大的爪子拍起尘土……

用力，纹丝不动。

再用力，纹丝不动。

顾厌离：……

他残存的理智感受到自己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狠狠骑在身下，他甚至怀疑少女其实是他父王那只大象所化。所谓的修为灵力，还有体型的差距都被绝对的力量制服。

这个距离让它可以清醒地感知到少女身上同那把匕首一样的气息。某种清甜的果香，但是并不甜腻，只是淡淡地萦绕着寺庙中的禅意。

少女身上的香，比她贴身物品上的味道要浓烈太多。

凡间的信仰、欲望、还有那些跪地时朴素的祝福混合着变成了神明身上的透骨香气。它萦绕了万年，是最纯净的欲望和最黑暗的伪善所冲突、制衡、妥协的结果。

这种味道会让龌龊之徒潜心修行，高雅之士堕入深渊。她本就是万事万物存在的本源。不论好坏真伪，她合该得到无穷无尽的尊崇。

香，太香了。

犬科动物嗅觉细胞发达，这对人族微不足道的影响此刻被千倍百倍地放大。巨狼只觉得通身的血液一下子沸腾起来，叫嚣着冲过每一条血管，嘶吼着要亲近香味的来源。

他茶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隐忍的疯狂。

但是少女的手还在作恶，她胡乱地揉着“大狗狗”的头，手劲没轻没重也丝毫没有揉到正确的地方。她只是兴奋地告诉已经吓得神智不清的系统：

“你看！它真的好乖啊！”

顾厌离的尾巴烦躁地拍打了一下地面，又激起不少碎石。

月圆之夜是他体内火毒爆发的日子。

澧朝七皇子殿下的生母来自异域，在生下他之后便撒手人寰。清醒时，他是兄弟中出了名的温厚仁善，但整个皇宫都知道，每逢月圆之夜，他就会变成因血脉相克而性情古怪的废人。

贵胄之家容不得污点。

他被冠上一个冷漠的名字，丢进冷宫。明面上是不喜热闹的七殿下，背地里只怕包括他那位父亲在内的许多老顽固都恨不得顾厌离早日自生自灭。

说来好笑，也许他的兄弟们反而是最不迫切地置他于死地的人。

毕竟，废人当不了皇帝。

顾厌离讨厌所有让他失去理智的东西，在那把匕首上闻到那股香气后，他当时就想把它狠狠折断扔进冷宫的枯井中。

但是，他没有。

那股特殊的香气让他体内的火毒被瞬间压制，好像因为惧怕而躲藏在角落。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出现片刻的宁静，没有了那些暴动因子的折磨。

所以他将那把匕首带在了身边。

今夜，还用它杀了人。

只是因为火毒爆发地突然，而他又是云楼楼主的装扮，因此只能变成狼型躲避追赶，拼命克制着身体内涌动的痛苦。

有人乱七八糟地给他揉着剧痛的额头，似乎在给他梳毛。汹涌的力量被她驯服。

顾厌离感受到少女软软冰冰的手将它头顶的毛都梳紧，然后像玩娃娃一样把它的两只耳朵扎在了一起。巨狼的头皮很痛，他听见少女惊喜的声音。

“哇，你好像一只大兔子。”

银狼：……

顾厌离的火毒因为她身上古怪香气的缘故已经渐渐散去，他恢复了一点力气。就在巨狼准备重新释放出抗拒和杀意时，突然，他被一股强大而恐怖的禁制所排斥。

猛兽的脸色一白，调动起精神与之抗衡。

对方确实是无法窥见的存在，有不可言说的绝对实力。但是这个禁制似乎并不是杀招，只是某种高高在上的警告和睥睨万物的炫耀。

是上位者对珍藏宝物倾尽所有的爱护，对卑劣觊觎者的严厉宣誓，还有设置禁制那人心底不敢告人的疯狂占有。

顾厌离笑了。

他人型的时候没有感受到这份警告。

设置禁制的人一定很了解江乔，知道她有多喜欢“狗”。他不舍得让珍宝放弃她的可爱喜好，所以就用这种方式拦住所有的“狗”。七皇子想起这几日的传闻，太子的谋士狗见狗嫌。

原来是这样。

那些脆弱的生灵敏感胆小，恐怕只是稍稍靠近就会被这种恐怖的气息吓疯。

和狗置气的人，算什么？畜生不如吗。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然后忍着那种颤栗的痛苦将头垂在地上，任由少女拥抱住它。仿佛在突破某个距离之后，那种让犬类发疯的耸人禁制突然消失。

顾厌离一愣。

然后再也克制不住心底的嘲笑。这个禁制原来是有条件的，如果少女真的执意要靠近一条“狗”，如果距离近到对方发疯时能够伤到她，那禁制就会突然消失，不会继续刺激野兽。

真是一个……强大，又卑微的存在。

顾厌离的心底被讥讽填满，甚至懒得再挣扎。他太过疲惫，下意识忽略了这份力量和他本源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相似之处。

江乔很开心。

江乔是在场唯一一个开心的人。

与筋疲力尽的银狼还有痛心疾首的系统不同，她漂亮的灰绿色眼睛扫过山洞，突然定在了角落里那一堆东西上。

一件男人的衣袍，青面獠牙的面具，还有她之前丢的那把匕首。

再结合起巨狼如今的惨状。

少女：……

江乔恍然大悟：“果然是他啊，不讲礼貌、不讲卫生、欺软怕硬、没有爱心、十恶不赦、虐待动物……”

巨狼听见前半句的时候还好奇地抬了下眼皮。

“不懂感恩的七皇子殿下。”

顾厌离：……

你刚刚说的那些定语都是哪来的？

他还没有心力吐槽，就被狠狠捏住了爪垫。狼的肉垫比狗的还粗砺，但是非常厚实。江乔本意是想握手，但是高兴地捏了又捏：“狗狗，我会替你报仇的。”

她拿起匕首和面具就走了出去。

山洞外，御林军正举着火把漫山遍野地搜寻。户部的王大人遇刺，据王大人的小妾称，她看到了一个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人。

但是王府的侍卫称，刺客离去时的身影非常低矮。

“矮子，青铜面具，匕首……”

御林军碎碎念着什么，一抬头，看见了猫猫祟祟的少女。

他非常惊喜：“矮子！青铜面具！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