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烈日当空,柏油路滚烫发软,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见星被晒得脸发红,额头上渗出颗颗汗珠,他捂着鼻子尽量避开火辣辣的阳光。
等了四十分钟车还没来,想着只能打车去医院,但他节省惯了,这个节骨眼不能乱花钱。
见星只好再忍一会,蹲了下来,用斜挎包挡住刺眼的阳光。闷热的空气中仿若掀起滔天巨浪,一股股热浪席卷而来,他感觉浑身难受。
片刻之后,空气里又滚动着野兽般低吼的声音,向他快速驶来。一阵凉风掠过,见星的长发被吹散开来,绽放于空中。
“嘀——”低吼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声长鸣。
“卧槽,兰博基尼跑车,六七百万吧?苏海果然到处都是有钱人。”车站的人纷纷咋舌。
橙色跑车的车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简单白衣白裤的男生下了车,脸上洋溢起舒服温柔的笑容,众人失了神,想不到反差这么大。
“见星?去哪,我送你。”谢景越走到见星的前面,遮蔽了炽热的阳光。
见星抬起犯晕的头,谛视着面前骨节分明的手,然后缓缓握上了它。他的手比谢景越小很多,谢景越轻轻一收拢,整个手掌都被严密包裹了。
“你怎么……”他站了起来,放开谢景越的手,低声问。
谢景越竖起大拇指,指向跑车,“走,上去再说吧。”
见星瞅见周边投来各种意义不明的眼光,只好跟着谢景越上了车。
谢景越启动车,轮胎摩擦着柏油路,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声。
“我妈买给我的,说是给我上大学的礼物。我刚好出来跑两圈,本来想回去了,突然看到了你。”
见星想起附近有一块别墅富人区,很多有钱人都住在这边。
“车很好看。”见星轻声细语说。
“看来我妈的礼物不错。你是去苏海医院?”
“嗯。”
“我也顺便——”谢景越话还没说完,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这样吗?聚会啊,我还有四十分钟回家。”
“妈妈今天出去花园晒太阳了吗?”
“好,妈,挂了。”
谢景越转动方向盘,“本来想顺道去看望叔叔,这次不行了。”
“谢谢。”见星抱着斜挎包,微微环视车内,奢侈豪华的装饰和亮眼的橙红色,他感觉陌生又有点喘不过气。
谢景越又谈了些不少事,例如他头发长了要剪头发,哪个老师最严格等等。
见星手指不停地摩挲斜挎包,“嗯。”
车子不一会到达医院,见星告别谢景越,走到父亲的单人病房。里面空无一人,手机还留在床上。
去哪儿了?
见星在医院四处寻找,不久之后大汗淋漓,背后的长发湿成一缕缕,贴在衣服上。寻了十几分钟,终于在一处长满灌木丛的偏僻角落发现了父亲的身影。
见星身上的担子卸了下来,吐出一口热气,穿过灌木丛,摸着冰凉的墙壁走了过去。
他刚想开口问父亲在这里干什么,却看见林因也在这儿。
见星的指甲钻进瓷砖的缝隙里,嘴唇紧闭,肩膀贴紧冷冷的墙壁,耳朵发来一阵轰鸣,却还是听着他们的交谈声。
“什么时候剪的头发?”见江帆问。
“四五年前吧,长发留了三十年想改变风格。”
“嗯。”
林因岔开话题,“你跟当初大学追你的beta女生结了婚?”
见江帆摇头,“是公司的同事,omega。”
林因掀起眼皮,不可思议说:“这个omega愚蠢死了,居然选择跟beta结婚。他发热期来的时候,你有办法吗,你能帮他缓解痛苦?”
见江帆再次摇头,“不行,他只能吃抑制药,每个月都吃……”
“我倒是好奇他为什么选择你了。当时的你一穷二白,要钱没钱,要房没房。我毕业后不顾家里的反对出来跟你生活了两年,柴米油盐酱醋茶,才彻底想明白了。”
“我被家里疼爱着长大,不是为了犯贱,以后过苦日子。”
“他看上你的脸了吧?”
见江帆叹了叹,“林因,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的火爆脾气和这张毒嘴。”
林因哼了声,“改不了。”
“那他为什么跟你?”
见江帆还是说了,“他刚毕业,孤苦伶仃的,我在公司帮了他很多忙,所以——”
“所以他爱上你了是吧?”林因皱眉,“你应该比他大几岁吧,他不懂这点,见江帆,你还不懂吗?beta能帮上omega?”
“你忘记当时我发热期的痛苦了?!”
见江帆语气无奈,“只是当时快30岁,是要结婚了,于是和他结了婚。”
“所以是没有爱情的BO婚姻,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这么不负责?”林因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度。
见江帆听到这句话,好像触及往事,声音压抑着痛苦,“你负责?”
“我们大学起交往了六年,你说分手就分手,说和别人结婚就结婚,你有想过我的感受?”
林因闭了眼,压了压情绪,“我跟你提过很多次,我受不了跟你之后的贫穷生活,也跟你说过我的父母会帮助你。呵,可你心高气傲,觉得我父母瞧不起你,偏偏靠自己想闯出一片天地。我给了你两年时间,你依旧一无所有。”
见江帆鼻腔呼出的气显得沉闷。
林因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算了。不提过去的事,有没有孩子?”
“一个omega,正在读大一。”
林因啧啧一声,“很幸运啊,我以为得十几年生出一个,没想到和我小儿子同岁,他在哪个大学?”
“苏海大学。”
林因睁大眼,“苏海?你的孩子……叫见星?”
见江帆问:“你怎么知道?”
林因不想提太多:“和我儿子恰好认识。”
此时恰好一个电话打过来,林因取掉墨镜,往前走去:“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林因走后,见江帆久久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眼中含泪,“留了这么多年的长发,已经剪了……”
“唉。”见江帆走到阳光下,渐行渐远。
见星右手撑住墙壁,才不叫身体垮下去,他低下头,另一只手抓起湿漉漉的长发,小时候的回忆接踵而至。
“爸爸,为什么我们要留长头发。”
爸爸抱起他,给他梳头发,“因为父亲心情会不好。”
“爸爸,他们都在骂我是怪胎,你从小也被骂了吗?”
“没有,爸爸是进入公司后才开始留着,因为喜欢你的父亲,无意间知道他喜欢长发,所以开始留了。”
“那你同事不会说你吗?”
“我上班扎起来的,他们没怎么说。”
“爸爸,你好爱父亲。”
“我很爱他。”
爸爸那张柔和的脸浮现出来,逐渐与林因的脸重合,见星左手捏紧,手指抓扯着发丝。
他不想串联诸多迹象,却不得不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爸爸和林因长得很相似。
见星扯下一缕头发,头皮发疼,他像是没有感觉一样麻木地穿过灌木丛。一根树枝勾住斜挎包,他用力攥了攥,斜挎包的背带断裂,掉到了地上。
捡起斜挎包,见星看着用了六年的包已经发白陈旧,是该坏了。
他抓起斜挎包,低着头往医院外走去。
走到一半,程秘书的声音出现了。
“见先生?”
见星没有听到,程秘书又喊了一声,见星才抬头看去。
陆盛舟高大的身躯遮住了上方所有的太阳光线,棕色的眼瞳已经暗沉,透出奇特的亮光。程秘书站在陆盛舟的旁边,向见星友好地微笑了一下。
“嗯。”见星淡淡回了一声,拽紧斜挎包,绕开两人,往前走了。
陆盛舟回头,脸上仍是虚伪的笑意,一双眼睛冷淡,像是漠视一切。
前面一辆黑色的车从左方驶来,见星埋着头只顾着走路。
那双漠然的眼睛立刻发生突变,棕色的瞳孔映出一人一车即将相撞的场景,陆盛舟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
“见——”仿佛好久未见的名字从他干涸的喉咙里挤出。
前面见星停下脚步,黑车从面前开了过去,他又继续向前。
衬衫湿了,手有点抽筋,陆盛舟侧着头,眼睛抓着那抹视线,直到安然无恙地消失在眼中,他才后知后觉。
“陆总?”程秘书惊讶地望着额头冒汗的陆盛舟。
陆盛舟按了按额头,“最近失眠。回公司。”
程秘书手里提着安眠相关的药物,为他打开了车门。
陆盛舟坐上车,望着落在后方的身影,刚才他想喊什么?
见……
见星?
不可能。
他只是信息素的提供者而已。
-
见星打了计程车回到家里,翻出从小到大的所有照片。
每找到一张,看见爸爸熟悉的面容和长发,见星心都在滴血。
每一张照片都在明确告诉他,爸爸跟林因长得很像……
他之所以被要求留长发,真正目的不是父亲口中的“保护手段”,而是父亲借着他和爸爸相似的脸,思念过去的恋人。
父亲不爱爸爸,他爱的永远都是爱而不得的林因。
他和爸爸都是替身。
见星拿着爸爸抱起他的照片,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泪水无声地流下。
他躺了许久,身上的白色阳光悄然地爬到床下变成浅黄色,爬到窗沿变成橘黄色,最后悄悄离开小屋。
黑夜凶猛来袭。
见星呆在深沉的黑暗,身体困乏,渐渐睡去。
第二天,他又醒了,白色耀眼的阳光又来到身体。见星抬起手抓了抓,没抓着什么,然后乏力地撑起身体,将这些照片整理清楚放到木盒子里。
接着他环顾四周,细细打量起这个两室一厅的陈旧房屋,后来又坐在阳台上,眺望原处发起长久呆愣。
几个小孩子在街道上嬉戏玩闹,几个年轻人互相追赶,来来往往的车辆经过那条柏油路,开向远方。
远方天际边很快迎来晚霞。
“滋——”手机又传来一个震动。
见星没反应,过了一分钟,他才打开微信。
[谢景越]:糟糕,不能相信理发师,剪坏头发了。
并附上一张他刚剪完的照片。
见星点开照片,谢景越头发稍稍剪短了点,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可以的。]
谢景越回了一个微笑。
见星放下手机,眼睛专注着谢景越新剪的头发,他哽咽了一下,触碰着自己及腰的长发和厚重的刘海。
等回过神,又已经是晚上十点半,这时候他原本已经返校了。
时间不够回宿舍,见星只好给陈导发了信息,说是父亲病情恶化,再请假半天。
陈导知道见星的情况,允许了。
见星又跟谢景越说了大概情况,明天下午才去,感谢完谢景越的安慰后,他关掉手机,站在黑黝黝的房里许久。
半个小时后,见星去冰箱里找了一块面包吃了几口,然后洗了把脸简单洗漱出了门。
他在街上晃了很久,双手一直无情扯着头发,最后驻足在一家理发店前。
见星仰起头看向上面的文字,放下双手,一根根断发飘了下来,随后他推开了玻璃门。
“哎,美女,你要做……”老板热情地迎了上来,一看到是男生,笑容僵了僵,赶紧改口,“帅哥。”
见星坐了下来,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他喉咙微堵,道:
“剪短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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