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6
冯春推着箱子往外走，没走两步，被母亲堵在房门口。
母亲双手扶着她的箱子不让她往外推，泪眼婆娑地哀求她：“你别跟你爸置气。他现在在气头上，说的话都是气话，你就稍微服个软，别跟他顶着来，我们以后不催你就是了。”
没等冯春开口，客厅那边传来一声怒喝：“你让她走！我就当从来没有过这个女儿！”
“狼心狗肺！没有良心！”
“我看你不结婚以后是个什么下场！”
冯春一声没吭，拉开母亲，拖着箱子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走出单元楼时，咒骂声仍不绝于耳。
“砰”的一声，楼门在身后关上，悍然截出两个世界。
*
听到敲门声，冯春打开门，樊慧慧跺着脚赶紧往里钻，嘴里不停念：“冷死了，冷死了。”
“你这里也太偏了点，我差点都没有找到。”
冯春租的房子有点城中村的意思，房子是几十年前修的，这一片有十几栋这样的老楼，长得都大差不差，楼跟楼又挨得近，稍不注意就容易失了方向。
冯春关上门，一回头，樊慧慧已经四处参观起来。
樊慧慧扫了一眼客厅，这房子采光差得白天跟傍晚差不多，顶上亮着一盏惨缺不缺的灯。花朵造型的灯，有几个花朵灯罩不翼而飞，露出大小不一的灯泡，还尚在的灯罩，因为年份太久，也成了焦黄色。
明显已经过时的装修，墙边的棕色柜子已经翘了皮，地上铺的花砖，纹理都被蹭掉了，花一块白一块的，显得又旧又脏。
“你就住这儿啊？”樊慧慧不由道，边说着边厨房，洗手间，卧室一一看了遍，最后停在卧室门口。
洗手间的刷牙杯只有一个，现在卧室里，床上的枕头也只有一个。
见她忽然站着不动，冯春不禁出声：“怎么了？”
樊慧慧回头，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你……一个人住这儿？”
“因为搬得比较急，没有找到合租的。”冯春回。
却不知道自己是答非所问。
“不是……”
“你一个人住的话，干嘛还搬出来啊，我还以为你是……”
“以为什么？以为我有男朋友吗？”
“如果我有的话，反而不用搬出来了吧。”
樊慧慧干巴巴笑笑：“也是哈。”
冯春昨天才搬进来，屋子里有房东还有前面租客留下来的一些东西，她准备好好整理一下，全部清了出来，现在客厅一团乱。冯春把沙发上的东西稍微收了收。
“还没收拾好，有点乱。”
樊慧慧叉腰看了会儿客厅里这一堆，有些头大，放下包：“我帮你吧，不然你一个人要收拾到什么时候去。”
樊慧慧今天穿的是一件长款的浅色大衣，又还穿着带跟的鞋，冯春立马说：“不用，你坐着吧，我自己来就行。反正不着急，慢慢收拾呗。”
樊慧慧坐沙发上，看冯春忙前忙后的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出声。
“笑什么？”冯春看她，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我笑我们都看错了人。”樊慧慧说。
“谁能想到，我们家里最听话的孩子，现在竟然离家出走了。从小看你是最乖的，结果没想到你才是最叛逆的那个。”
“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走家里都炸锅了。但该说不说，不愧是学霸，这一出手就是绝杀。”
“我妈给小姨打电话了？”
“你说呢。昨天应该是你前脚一走，后脚大姨电话就打过来了，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自己命苦。我妈最听不得‘命苦’这两个字，两个人就一起哭，哭得我脑仁儿疼，好不容易溜出去躲清闲，结果今天一早又被薅起来，来这儿给两位太后刺探军情了。”
“那你准备回去怎么说？”
樊慧慧一耸肩：“我无所谓的，你想让我怎么说？”
冯春下意识地想往好了说，可她现在已经不知道是该说自己过得好，还是说自己过得不好了。想用来换取自由跟认可的报喜不报忧，最后却成了一层将她困住的窗户纸，那薄薄一层，肆无忌惮地叫嚣着，只要她敢捅破一次，她就什么都不是。
“算了，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冯春轻声道。
看她一副破罐破摔，心如死灰的样子，樊慧慧不由问：“姐，你是真不打算结婚吗？”
虽然因为结婚的事，跟家里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但冯春从来没有说过自己不结婚，她一直的态度找得到满意的就结，找不到就不结。但即便这样的话她已经说过无数次，话从父母口中传出去的时候，她就变成了死不结婚，幼稚不讲理，不懂父母苦心的混账。
这一次冯春不想再解释，反问：“难道就一定要结婚吗？”
“可是找个疼你爱你的人不好吗？就算你想拼事业，还有个人在背后支持你，多好啊。要是现在不抓紧时间找，等以后你好不容易找到，结果人已经有家有室了……那才不好受吧。”
冯春这段时间的心情都不怎么样，但是听完樊慧慧这番话，没忍住直接笑出声。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冯春竟一时不知道该从哪儿吐槽起，顿了好一会儿：“爱？什么是爱？”
“就是对你好呗，让你开心，保护你，有什么好的都想着你。”
“那如果我不觉得是好的好，还算是好吗？我不觉得是爱的爱，还算是爱吗？”
樊慧慧听得直皱眉：“哎呀，你们这些从小成绩好的，就是说话都让人听不明白。好就是好啊，哪儿有那么复杂。”
“我现在真觉得就是你想太多了，把一件很简单的事搞得很复杂。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些人想结婚还结不了呢。”
冯春适时打住了这个话题。
“姐，有水吗？我有点渴。”
冯春找了一圈，才在柜子上找到自己昨天买的两瓶矿泉水。
见她递过来的水，樊慧慧“啊”了一声：“我例假来了。”
新年刚过，天气还没回暖，这么冷的天更不能喝凉的，冯春转身：“那你等一下，我给你热一热。”
没有电热水壶，也没有微波炉，厨房里还没收拾，冯春把放在灶上的锅简单洗一洗，打算烧点热水，把矿泉水放热水里。
她昨天才搬过来，还没有用过厨房，试了几次，却发现煤气灶都打不着火。
也不知道是停气，还是灶坏了，冯春给房东打电话。
伴随着麻将声，房东的声音传来：“哦，那个灶啊，你把气打开之后，要用打火机点一下，点一下它就着了。”
冯春看了看那已经有些年头的灶，想到自己还要用打火机去点：“……这会不会有危险啊？”
“能有什么危险？你大着胆子用，我们都用了好多年了都好着呢，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的。”
“这灶能换一个吗？毕竟万一真的有什么事，这也是您的房子啊。”
“你说得倒是轻巧，换灶那要钱啊。我要是换了，那房租肯定就不是现在这个价了。”
……
灶不能用，眼看也快到饭点了，冯春干脆带着樊慧慧出去，出门之前把垃圾收一收，顺道带下楼扔掉。
收拾得差不多，冯春一开门，门险些撞到人。
这楼一层有四户，两两一边，中间有一条走廊。挨着的两户，门紧挨着门。
她开门的时候，邻居正在开门。
“不好意思啊，没撞到你吧？”冯春忙问。
“没有没有。”对方摆手，说着往自己家那边站了站。
“你是才搬来的吗？”
“对，昨天才搬过来。”
“下班了？”
“嗯。你吃不吃橘子？我刚在楼下买的，还挺甜的。”大概因为年纪相仿，又都是女生，对方很热情打开手里的袋子，让冯春拿。
“不用不用。”
“拿一个呗，别客气。”
说着，看到樊慧慧出来，又让樊慧慧拿。
盛情难却，最后冯春跟樊慧慧一人手里拿一个橘子下楼。
出了这片住宅区，不远处就有一条商业街，到处都是吃的。
冯春选择困难症发作，让樊慧慧选。
樊慧慧捧着手机飞快打字，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
“慧慧？”
刚好回完，樊慧慧晃晃手机：“太后问话来了，我说跟你在外面吃饭。其实吧，我觉得大姨他们还是很在意你的，虽然我也觉得大姨父有时候说话不好听，但是我想要一个这样的人都还没有呢。”
冯春的小姨父多年意外身故，这么多年，一直是母女两相依为命。
冯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樊慧慧自己把话题岔开。
“哎，说这些干什么呢，不说了不说了，还是看看我们今晚吃什么吧。”
“我也不知道，你看看你想吃什么。”
樊慧慧看哪家都不错的样子，最后好不容易选好。刚走到店门口，樊慧慧接了一个电话。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不过从她接起电话，脸上的笑就没有消失过。
电话一挂：“姐……”
“去吧。”
在樊慧慧还没想好该怎么说的时候，冯春直接放行。
看她那么高兴，多半是喜欢的人。
“爱你！”
等人蹦蹦跳跳地走了，冯春才来解决自己的晚饭。自己一个人，图方便就随便找了家小餐馆吃了份炒饭。
回去路上，冯春在路边小店买了个打火机，以备不时之需。
一转身，看到一家三口迎面走来。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时不时双脚离地，父母也配合着手往上提。
其乐融融。
冯春目光跟着走出好长一段路才收回来，埋头走向相反的方向。
那是她从未拥有的画面，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应该也不会走到她这一步吧。
眼眶有些湿润，冯春仰仰头，城市里的夜空看不见星，太喧闹的地方，总有一些东西注定要被掩埋。
所有人都说她的父母是为她好，是爱她的。
可是她却感觉不到，这世界上怎么会有爱是让人如此痛苦又窒息的？
要么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爱，要么……
她其实不被爱。
天突然好冷，冷到让人视线模糊。
这一次她头仰得再高，眼泪却怎么都咽不回去。
眼泪险些夺眶而出的瞬间，她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坐在蛋糕店的台阶前，手里捧着一个蜡烛没有点的蛋糕，孤身坐在黑夜里。
冯春站在原地，好不容易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摸了摸脸，感觉应该没有什么异样了才走过去。
“哒”一声轻响，一簇微弱火光照亮了夜。
“蜡烛要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