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4
冯春站在镜子前，抓着头发快速吹干，然后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往外走。厉嘉还在带人做训练，冯春远远跟她打了个招呼，示意自己回去了，免得她一会儿找自己。
大厦一楼的玻璃门的合页似乎生了锈，每次开关都会发出艰涩的声音。
冯春推开门走了出去，街上灯红酒绿，春夜的暖风软软扑个满怀，忍不住深吸口气，下一瞬，动作顿住。
五颜六色的灯光里，陆擎身穿白色衬衣，黑色长裤站在路边。街上音乐声、叫卖声交织成一片，他身后是车水马龙，而他只是静静地看向这边。
在他的目光里，冯春脚步顿了片刻。回神之后，又有一点尴尬，他们俩的关系说不熟好像不太对，说熟好像也不太对。但既然已经撞见，还是要打个招呼的。
冯春上前，搭话：“你怎么在这儿？”
“刚好路过。”他看着她说。
冯春点点头：“哦。”
“那你是在等厉嘉吗？她还在上面呢，不过应该也快忙完了。”
“你现在是要回家？”他不答反问。
“嗯。”
话说到这儿，冯春借着自己要去坐公交车打算道别，他却先她一步开口——
“我刚好要路过那边，带你一程。”
“嗯？”冯春小懵。
“你不是……”
来找厉嘉的吗？
“只是路过，也没什么事。”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见状，冯春怔怔说了句“谢谢”，坐上车。
他帮她关上车门，绕过车前，从另一边上车。
车开上马路。
车窗都关着，空间密闭，冯春隐隐约约闻到一股酒味，再仔细闻闻，味道愈发明显，不是她的错觉。
一惊：“你喝酒了？”
问完又觉得不对，酒味好像不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而且闻起来是葡萄酒的香气，不是喝到胃里反上来的味道。冯春虽然不喝酒，但家里叔叔伯伯，大节小节，大聚小聚都离不开酒，她也收拾过几次烂摊子。
感觉后座味道比较浓，冯春侧身往后看，借着马路上的灯光，看到后座扔了一件西装外套。
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冯春还是很惜命地问了一句：“你……喝酒了吗？”
车过十字路口，刚好遇到红灯，陆擎将车停好，转头看向身旁。冯春身体前倾，偏着头，眼睛睁得圆圆的，直勾勾看着他。
陆擎喉结轻动，移开目光，目视前方，肯定回答：“没有。”
冯春本来也是以防万一一问，感觉他也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于是不再多问。
红灯结束，车继续往前开。
陆擎眼角余光扫到冯春放在包上的手，出声：“你手上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看着前面的车正发呆的冯春被他的声音一秒拉回神，下意识看了下自己的手，血痂都已经掉了，那些比较浅的疤用了他给的药也消得七七八八了。
“恢复得挺好的，你给的药很好用。”
健身房离冯春住的地方没多远，自己开车就更快，没一会儿就到地方了。
等车靠边停下，冯春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跟人道谢，一抬头，他递过来一支还没有开封的祛疤膏。
“你上一支应该快用完了。”
冯春微怔，暗自惊讶，没想到他会猜得这么准。
但没伸手接：“其实也好得差不多了，就……”
听她口吻不对，陆擎眉心微蹙一瞬：“你不是说过，‘后面的后面再说’吗？”
冯春一噎。
没想到会被自己找的托辞给哽住。
默了片刻，冯春看向他，不太确定地问：“你做这些……是因为霍宇吗？”
其实她跟霍宇已经没什么关系了，除了在公交车上碰见过的那一次，他们的人生已经变成了两条平行线，没有再见过，也没有任何联系。
“霍宇”两个字一出，陆擎神色微微一闪，转头看向别处：“……你的手是因为我受伤的，我说过我会负责。”
“不用。”冯春当即道。
“只是一点小伤而已，而且就算留点疤也没有关系的，反正我也不是靠手吃饭的人。”
“你不用那么大心理负担，真的没有关系的。”
陆擎眼里闪过一丝困惑：“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
定定看着她，似疑问，又似已然肯定：“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本来就是因为你帮我忙，所以根本就没有要你负什么责的道理。”
“而且医药费你已经出过了，剩下的就不必了，不过还是很谢谢你的关心。”
见陆擎听她如此说完后沉默未语，冯春以为是说通了，却没想到，他直接将药塞到她手里——
“你放心，我不会找你还。”
闻言，冯春一怔。
自己心里的想法被这样直白戳破，心情一时复杂难言。说不上是尴尬多一点，还是轻松多一点。
这会儿时间还早，路上来来往往都是人，陆擎没有下车送，等她的背影消失在那条巷子后，便驱车离开。
车刚开过一个路口，黎茜的电话打过来。
电话接通，她第一句就是问：“怎么样？谈得怎么样？”
“很顺利，明天就可以签合同了。”
“我就知道！你一出马，一个顶俩！”
“今天多亏有你，不然我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了。辛苦了，陆总。”
“你那边怎么样了？”陆擎问。
“雨已经停了，估计很快就能飞了。”
“公司这边暂时没什么事，你要多待两天也可以。”
“不了，知道你劳模，但不能把人当驴使啊，你要是累垮了，遭殃的还不是我。”
“哦，对了，酒店那边特地打电话来，托我转达一下歉意，怎么回事啊？”
“没什么，只是酒泼身上了。”
“酒泼你身上了？”
“不应该啊，以你的身手怎么可能吃这种亏？再说了，那些服务生都培训得很好的。”
陆擎沉默。
嗅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黎茜“嗯”了长长一声：“所以，究竟是泼你的人另有所图，还是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只是走快了，意外撞上。”
“走快了？你走那么快干什么？这怎么听着这么不像真话的呢。”
“不然你也可以去查查。”
他这么一说，黎茜瞬间没劲了：“我早该看清的，你就是一棵万年铁树，不开花。”
*
冯春进来的时候，厉嘉正拿着喷壶给今天刚送到的花喷水。
看到冯春，厉嘉招呼：“来啦。”
“嗯。”
见她在忙，冯春说：“那我先进去换衣服热身。”
“好。”
冯春换完衣服从更衣室出来，厉嘉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把揽住她的肩。
冯春踉跄一步，没等她开口，厉嘉先说：“待会儿完事了你准备干嘛？有空吗？”
“有空。”
一听这话，厉嘉笑得眉眼弯弯：“附近新开了一家烤肉店，听说特别好吃，一会儿一起去尝尝？”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两个人已经处成了朋友。
“好啊。”冯春爽快答应。
*
运气很好，她们一到店，就有桌子空出来。
点完菜，服务员送了水上来。
厉嘉倒了杯水放到冯春面前。
“谢谢。”
刚倒完水，厉嘉又说：“那边有水果，你想吃吗？我去给你拿。”
“水果待会儿再吃吧，留着肚子吃肉。”
厉嘉非常赞同地连连点头，忽又问：“你想喝奶茶吗？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旁边就有一家奶茶店。”
冯春看着她，觉得有些不对劲，问：“是有什么事吗？”
厉嘉憋了会儿，发现自己绕不来弯：“那你既然这么问了，那我就直说了。”
“嗯，你说。”
“我其实有件事想问你。”
“嗯。”冯春点头，示意她问，有些口渴，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厉嘉往前坐坐：“就是，你跟我师哥，你们俩……是不是在谈恋爱啊？”
“咳咳咳！”
冯春被呛到。
厉嘉赶紧递纸巾：“我就是问问，你别激动。”
一阵手忙脚乱，冯春终于缓了下来。
“我没激动，我、我就是……”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昨天他来接你，我看到了。”厉嘉也没藏着掖着。
“我先申明啊，我不是故意偷看的，我就是无意间看到了。”
冯春有些冤，连忙解释：“你误会了，他不是来接我，他只是路过。然后本来是想找你的，结果听我说你还在上面忙，他顺道带我一程而已。”
“找我？”厉嘉眉一皱，仔细琢磨。
“不应该啊，最近没什么事啊。”
生怕话题再落到自己身上，冯春默默喝水，不接话。
厉嘉苦思冥想，最后的结论是：“我怎么觉得，这像是借口呢。”
“我这边最近又没有什么事，我也没闯祸，能有什么事找我？”
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厉嘉看向冯春：“你们俩没有谈恋爱，但不代表我师哥没有在追你，对吧？”
“所以他是在追你，对吧？！”
厉嘉兴奋得跟发现新大陆一样。
冯春简直哭笑不得，憋了半天：“……不是。”
“真的只是碰巧顺路带我一程。”
厉嘉笑得高深莫测，冲冯春摇摇手指头：“你应该还不知道，碰巧这个词，在我师哥身上是不存在的。平时忙得脚不沾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连我们有时候都很难见他一面，碰巧？不像是巧哦~”
“他很忙吗？”
厉嘉毫不犹豫点头：“嗯，很忙。”
“但他跟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他也没有在追我。”冯春再次声明。
“而且，他也不可能追我。”
见她说得格外笃定，厉嘉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不可能？”
“那我问你啊，你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对你师哥来说谁最重要？”
“霍宇。”厉嘉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冯春没想到答案只有孤零零的一个霍宇，想起之前霍宇提到父母时闪烁其词。
“为什么只有霍宇？父母呢？”
厉嘉面色忽然凝重起来，沉默了一会儿：“我入师门的时候，师哥就已经在了，所以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很早就分开了，后来好像人都没了。”
冯春忽然明白过来，霍宇说的一个跟爸爸姓一个跟妈妈姓是怎么回事了，一时默然。
“哎呀，都已经过去的事了，师哥从来不在我们面前提，所以我们也不说了。”厉嘉将气氛拉回来。
“可是就算是弟弟再重要，他们两个也不可能一起过一辈子啊。不说我师哥，霍宇那个臭小子，仗着自己长得人模人样的，从初中就开始谈恋爱，我只求他别给我整一出先上车后补票的戏码就谢天谢地了。”
“他这么受欢迎呢？”
“那你以为呢。”
“他们两个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一个桃花不断，一个从来不谈，老天爷是不是把技能点点错了。”
“陆擎没有谈过恋爱吗？”
冯春有点意外。
“没、有。”一字一顿。
“你也觉得奇怪对吧？我们也都想不通。以前还在打比赛的时候，也是有很多女孩子追的，但是那个时候好像没开窍，也可能所有心思都在练拳上？反正就是一个没谈。”
“那个时候，看他这样，师父不知道多高兴。毕竟我师哥可是他最看重的弟子，天赋好又肯吃苦。不过现在嘛，老头子也开始头疼了。”
“那他是为什么会改行啊？”
说起这个，厉嘉的表情不复刚才的轻松：“怎么说呢，竞技体育是很残酷的。就算能打出个名堂，又能怎么样呢？而且，拼死拼活，最后可能一个小小的伤病就直接放倒了。”
“改行是打比赛的时候，被黎叔看中了，要他去做了保镖，然后一步一步到现在的位置。”
“其实最开始大家都不理解，我也不理解，为什么要放弃大好前程去当个保镖。但后来我懂了，如果我是他，不仅要顾自己，还有一个弟弟要照顾的话，我大概也会这么选。”
厉嘉已经陷入回忆，自顾自地往下说：“记得那个时候因为这事儿，我们跟师哥还闹掰过。但是这些年，我们这些人有什么事，他永远是顶在最前面的。”
“帮师父重开拳馆，帮我开了这家健身房……师门上上下下几乎都受过他照顾。”
声音低沉下来：“所以有时候也会想，他一直没有成家，是不是……”
“是不是我们这些人拖累了他？”
冯春握住厉嘉的手：“他是帮了你，帮了你很大的忙，但你也靠自己的努力接住了他的好意，把这家健身房经营得风风火火。我想，如果是我的话，我只觉得自己当初没有看错人。”
*
周末没事，冯春打算去健身房，提前一天跟厉嘉约时间，结果她的电话先打过来，说明天要参加一个师姐孩子的百日宴，要休假一天。
厉嘉早早到酒店。
师门里有几个酒罐子，知道这种场合肯定会大喝，是以厉嘉没跟他们一桌，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
这会儿人还没有来齐，周围几个人她也不认识，厉嘉就拿出手机挑刚刚跟师姐还有小宝宝拍的一堆照片，准备一会儿发个朋友圈。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师姐的宝宝，她们的第一面还隔着医院的保温箱。不过现在宝宝已经白白胖胖，格外可爱。
九张刚刚选好，听到一阵骚动，厉嘉抬头，发现是陆擎来了。
一见到他，时隔多年，厉嘉再次感觉到紧张。
师姐他们在邀他去坐主桌，不过人拒绝了，转头看到她，就径直走了过来。
等陆擎在身旁落座，厉嘉暗自提了口气，身体不自觉坐直几分，朋友圈也不发了，拿着手机就这么坐着。
最后还是陆擎先开口：“平时就你话最多，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正努力想显得自己沉稳靠谱的厉嘉：“…………”
忍住，没接话。
“最近怎么样？”陆擎又问。
厉嘉稍微清了清嗓子，规规矩矩地答：“挺好的。”
陆擎不由看了她一眼，而后又看向别处，过了会儿，再次开口：“忙吗？”
“不忙。”厉嘉答得飞快，但转瞬又觉得这话听起来好像生意很惨淡的样子。
当即改口：“也没有很不忙，但忙归忙，我能处理得了。”
说完，厉嘉想起一件事：“对了，冯春……”
“嗡嗡嗡——”陆擎的手机忽然响了。
厉嘉刚收声，他就已经挂掉电话：“继续。”
厉嘉稍反应了一下：“……哦，冯春说你那天是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碰巧路过。”
厉嘉挑眉。
还真是碰巧。
厉嘉手机震了下。
她刚刚给冯春发了自己跟宝宝的合照，她这会儿回她了。
厉嘉一边打字一边念叨：“我都有点怕看到她的头像了。”
“为什么？”陆擎问。
“师哥你是不知道她有多积极，当年我要是能像她这样，师父怕是牙都要笑掉两颗。”被打字分神，厉嘉一秒回到话痨人设。
“也不知道她哪儿来那么大劲头。她现在都能跟我过上两招了。”
“师哥，你要是有空可以过来看看啊。”
厉嘉也就随口一说，却没想到陆擎却应了。
“……”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