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1
霍宇出了车祸，人在抢救室。
匆忙往回赶的时候，陆擎恍惚回到了多年前，福利院失火，他一路狂奔去医院找霍宇的时候。那天也是像这样，天还没亮，唯一能听到的就是自己心跳声。
福利院因为电路老化失火，万幸在火完全烧起来之前，福利院里的一个女孩把霍宇背了出来。
那个女孩叫尤莉，身边还跟着一个比霍宇还小的小孩，是她的妹妹。
因为发现得及时，福利院里的人都跑出来了，旁边有人双手合十不断念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应该是老天保佑吧，那个喝酒喝到最后把自己喝死了的人，活着的时候都没有管过他们，死了又怎么可能会良心发现。
至于另一个人，直到死，都自顾不暇。
他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医院的太平间里。
车祸送到医院，可伤势太重，来不及抢救人就没了。
太平间比想象中的还要冷，她躺在冰冷的停尸床上，身上盖着白布。
这是那个下午之后，他们第一次再见。
离完婚的下午，她回来收拾东西。他站在房间门口，看她打开了他跟弟弟的衣柜，将弟弟的衣服收进箱子里，而他的衣服一件都没有拿。
客厅里有张桌腿已经生锈的折叠桌，吃饭的时候就是餐桌，平时就用来放东西跟给他写作业。
他坐到桌子旁，把已经写完的作业拿出来又写了一遍。
他默默写着，她进进出出收拾着。
等东西都收拾好，走之前，她过来跟他说话。
她蹲在他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才叮嘱两句就泪如雨下，一边哭一边跟他说对不起，说自己现在没办法养两个孩子，但是弟弟还小，没有人管不行……
——“等妈妈赚到钱，就回来接你。”
这是那天她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没想到也成了这辈子她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警察说，是酒驾出的事。
开摩托车的是她后来找的那个，酒驾还超速，最后车撞上护栏。
她死了，而那个人因为戴了安全帽，只是轻微骨折。
他轻轻掀开她身上的白布一角，当看到她嘴角额头好了一半的伤时，愣了许久。
那样的伤，他再熟悉不过。
从小到大，这样的伤落在她身上已经太多次，多到他甚至可以猜出来是哪天伤的。
不是说离婚是为了过好日子吗？
不是说当初是因为害怕被人说闲话，说嫁不出去，才会草草嫁给这种人，以后一定会找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吗？
为什么找来找去，还是找了一个畜生？
为什么会这么蠢，不是说要去过好日子吗？那就去啊，躺在这里算什么？
躺在这里算什么？！
躺在这里算什么……
……
病房里只有仪器工作的声音。
病床上的人还在昏迷中。
陆擎站在病床边，视线落在霍宇脸上的氧气面罩上，看着扑到面罩上浅浅的白雾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
反反复复。
良久，陆擎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松了下来。
还活着。
霍宇头上包着的纱布，隐隐有血迹渗出来，视线往下，陆擎掀开被子一角，一条打着石膏的腿露出来，默然看着，不动不语。
见状，一直守在旁边的武镇轻声开口：“医生说，左腿骨折，还有……轻微脑震荡，头上的伤具体什么情况还要再观察。”
陆擎听完没说话，放下被子，浅浅掖好，转身往外走。
病房门一打开，坐在门口的人“噌”地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冯春匆匆而来。
“我问过了，主治医生现在在手术室，还要一会儿才能过来。”冯春说。
陆擎轻点头，转而看向一旁战战兢兢的人：“你是他助理？”
“……是、是。”
出了这么大的事，助理也被吓懵了，说话都有些哆嗦。
陆擎继续问：“出事的时候你们在一起？”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盖过话的尾音。
雷俊出现在走廊转角，看到这边，大步走过来，来不及喘口气，盯着助理问：“到底怎么回事？这两天不是没有通告吗？为什么会出车祸？”
“……我……宇哥……本来是在家的，但是……但是宇哥说过两天有人要请他吃饭，他要去买个礼物。”
听到这话，陆擎目光一沉。
助理继续说：“结果……被几个私生缠上了，当时商场到处都是人，宇哥怕惹出什么事来，就让我开车引开他们。可等我把人甩掉折回去接他的时候，就已经……就已经出事了。”
“那肇事者呢？看到是谁干的了吗？！”雷俊又急又气，声调不由拔高。
助理头快要低到胸口，摇头。
霍宇出事的地方是一条偏僻小路，有一段监控死角。不仅助理不知道肇事者是谁，连警方那边目前也还没有什么头绪。
霍宇出事不知从哪儿走漏了风声，雷俊的手机开始响个不停，他得赶紧去处理，以免事态失控，离开的时候顺道把助理也带走了。
他现在这样魂不守舍，留在这儿也没什么作用，不如回去好好睡一觉，缓缓神，后面还能干点活儿。
至于医院这边……
雷俊虽然没有直接跟陆擎打过交道，但也听到过一些关于他的传闻。有陆擎在这儿，他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往刀口上撞。
病房外安静下来。
陆擎让武镇去趟警察局：“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做的，有就搭把手。”
“明白。”
*
秦朝跟厉嘉听到消息后赶到医院。
霍宇还在昏迷中，避免打扰到他休息，陆擎带着两人去外间说话。
说话间隙，里面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什么东西掉地上了。
走过去一看，坐在病床边的冯春手撑在床边睡着了，似乎累极，连手机掉了都毫无知觉。
陆擎眸光轻动。
从凌晨接到武镇的电话说霍宇出事，她跟着他一路折腾，忙到现在。
陆擎上前捡起地上的手机，然后弯腰小心将人抱起来往外间走。
刚听到声响跟过来的厉嘉跟秦朝赶紧让开，厉嘉随即跟上去。
“师哥，不然我送她回去吧。”病房里很安静，厉嘉不自觉压低声音说。
“不用。”
陆擎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跟我不用客气，反正也没多……”
厉嘉话还没说完，被秦朝一把拉住。
秦朝直接略过一头雾水的厉嘉，跟陆擎说：“时间也不早了，那我们先回去了，明天再过来。”
说完，直接拽着厉嘉离开了。
出了病房，厉嘉像解除了封印，一把甩开秦朝：“你拉我干什么？”
“这么晚了，冯春要是一个人回去多不安全。”说着就要折回去。
“哎呦喂。”秦朝赶忙将人拉住。
一言难尽，几度语塞，最后憋出来一句：“……你缺心眼吧。”
莫名其妙被损，厉嘉无语：“我怎么了？”
“我……我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秦朝扔下模棱两可的一句掉头就走。
厉嘉不服气，直接追了上去，跟着进了电梯，气哼哼讨说法：“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秦朝老父亲般叹了口气：“冯春在老陆心里什么分量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要送她回家？霍宇刚才出事，这个当口，你用脚想也知道，你师哥绝不可能会让冯春离开他的视线，半步。”
单纯只是觉得冯春看起来很累，医院又没办法好好休息的厉嘉沉默。
见她不说话，显然是把这话听进去了，秦朝面露欣慰。目光扫到电梯上方不断变化的数字，没由来想起一些很久远的事，不自觉感慨道：“他这个人少年老成，从小话就不多，但是重要的东西……向来盯得很紧。”
*
陆擎将冯春放到外间的沙发上，手托着她的上半身，自己顺势坐下，让她枕在自己腿上。
“嗯……”睡梦中的人轻哼一声，头在他腿上蹭了蹭，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转眼就又睡了过去。
陆擎拿过沙发上的毯子，给她盖上，边边角角掖好，随即低头看着枕在腿上的人，安静地看着她睡着的样子，好一阵后，才抬手关掉外间的灯，
有光从窗外落进来，有些灰，有些冷。
陆擎悄无声息坐在这样安静的昏暗里，听着病房里仪器工作的声音，还有身边人的呼吸声。
*
早上的例行检查后，医生说霍宇各项指标不错，今天可能就会醒。
“那醒了吃东西吗？”冯春问。
霍宇昏迷的这两天，一直是靠打各种点滴维持。
霍宇身份比较特殊，医生答得很谨慎：“这个我们到时候还是要看一下具体情况，不过可以适当先准备一点。”
“好。”冯春欣然应下。
毕竟是要给病人吃的东西，外面的总是让人不太放心。冯春给家里打电话，让阿姨帮忙准备。
临近中午，冯春接到阿姨电话，说她已经到医院楼下了，但是不知道病房怎么走。
冯春让她就在原地别动，自己下楼去拿。
等她拎着东西回来时，一上楼就听到好消息——
霍宇醒了。
冯春一路小跑去病房。
刚到门口就听到医生说话的声音，病房里站了不少人。怕打扰到医生，冯春放轻脚步往里走。
看到靠坐在病床上的霍宇，亲眼看到他真的醒过来，冯春心中不禁欣喜。
霍宇发现她，抬眼看过来，冯春正要跟他打招呼，可病床上的人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失控，像是要从床上冲下来，拉扯着点滴瓶哐哐响，大喊着：“出去！出去！让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