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腊月。

明年年底沈青栀便要随萧景瑜入京，所以她这些日子有试着调配豆腐卤水，让陆承睿在沂州城的豆腐坊试验。

但一连试了几次都不成，或是需要多放盐，导致做出的豆腐太咸；或是凝结性不够好，豆腐不成型。

最后，她直接拉着萧景瑜找到陆承睿，说了用盐卤和石膏做豆腐的方法。

陆承睿很惊讶，石膏他知道，但他只听过术士用石膏炼丹药，但从未听过石膏水还可以做豆腐。且石膏这种矿物在景朝并不易得，若是少量用可以，大量用来做豆腐不现实。

所以三人商量后决定，还是要想办法弄到盐卤。

盐卤其实是现成的，海盐场或湖盐场晒制食盐时剩下的盐卤便是，但盐场都是朝廷统一管辖，想要从盐场弄到盐卤不容易。不过陆承睿有陆尚书这个靠山，写封信给他祖父，这事就有着落。

陆承睿是个急性子，当晚便写好信。今年他开了豆腐坊和酒楼，手头宽裕不少，所以前几日便开始准备过年送往京城的节礼，第二日便找了几人，一路带着节礼和信件往京城而去。

天气渐冷，路上结冰，所以去往京城路上要耗费半月之久。且盐卤一事还需要陆尚书从中周旋，不会太快传回消息，几人便继续安心等着。

京城，陆尚书腊月底终于收到陆承睿从沂州城送来的年礼，虽都是些沂州的特产，但他离家几十载，如今看到家乡的吃食，心中甚是欣慰。

所以对陆承睿信中提到的盐卤一事便也上了心，第二日退朝后便单独求见景文帝，将信件呈给圣上看。

景文帝已经许久未曾吃到豆腐，看到信上内容不由高兴起来，跃跃欲试想要让人弄些盐卤来试一下。

但眼下已到年关，不宜兴师动众，且冬日里盐场并无晒盐，所以要取盐卤也要等来年春暖之后。

*

转眼翻过年到了五月。

去年司农寺已将曹县令送到京城的辣椒籽在公田进行培育，成功种出不少辣椒，除供应皇宫的，其余的都留作种子，今年已下发到京城周边几个州县进行播种。

天气暖和盐场开始晒盐后，景文帝派人去盐场取了盐卤，尝试着做成豆腐后，果真与之前陆承睿送回的盐卤做出的豆腐无异。

如今豆腐之法已在京城周边多地推开，不过因盐卤出自盐场，且盐卤直接食用会致命，所以盐卤的售卖与食盐一样受朝廷管控，买到盐卤也不是易事。

因为这两件事，景文帝龙心大悦，想着要对有功之人赏赐一二。

思来想去，只赏赐些财物未免太俗，既然萧景瑜是书生，那便助他一把。景文帝叫来国子监孔祭酒，同他商量让萧景瑜进入国子学读书一事。

前段时间陆尚书没少到孔祭酒面前晃悠，目的只有一个，让他小孙子陆承睿回国子学读书。就算进不了国子学，太学也行。

同样的，陆尚书没忘记陆承睿在信里的请求，在孔祭酒面前顺带提了萧景瑜，还拿了豆腐来说事。

孔祭酒不爱食肉，尝过豆腐之后大为赞赏，京城豆腐推广开后，他更是每餐都离不开豆腐。

所以今日皇帝开了金口，想要萧景瑜同陆承睿一起进国子学，孔祭酒勉为其难答应了。

过了十来日，沂州州学里突然来了一拨人，为首的除了肖知州，还有一个面白无须、声音尖细的人，这便是从京城过来传旨的内侍。

传旨公公当着州学所有先生和学子的面宣读圣旨，因萧景瑜夫妻发明豆腐之法，且进献辣椒种子有功，擢萧景瑜在授衣假后入京进入国子监中的国子学读书。

待圣旨宣读完毕，众人心中无不震撼，学子心中更是羡慕，不只羡慕他能进入国子学，更羡慕他还未出仕便已得到天子青眼。

九月州学放了授衣假，沈青栀夫妻先回了趟北溪村，然后同陆承睿和陆老夫人一起往京城而去。桐桐和妞妞跟着沈青栀在保和堂学了不少本事，这次也跟着一起入京。

九月底到了京城，夫妻二人在国子监附近租了个二进的小宅子，京城寸土寸金，这个宅子比他们在沂州城租的宅子差不多大，租金却翻了三倍。

既要进入国子学，那驾着驴车便不合适，所以这次入京未带小黑，到了京城安顿好后，夫妻二人先买了一匹马和一架马车。

到了十月，国子学收假，萧景瑜去国子学读书，沈青栀去了陆承睿介绍的百草堂医馆。

进医馆第一日，医馆的孟掌柜笑眯眯地考校她一番后甚为满意，带她去了提前安排好的诊室，之后她便是百草堂的大夫。

京城不似沂州城，虽也没有女大夫，但宫中和权贵人家会养略懂药理的医女，主要为女眷检查一些妇人简单的病症，以及伺候女眷生产等，所以大家得知百草堂来了个女大夫时，虽觉得新鲜，但并不排斥。

一些大户人家的女眷若是有些难以对男大夫启齿的病症，也会愿意来百草堂请沈青栀，所以她在京城的开局比在沂州城要好上许多。

尤其是她帮几个贵妇人治好恼人的顽疾后，名声更甚了些。

京城女子们近来流行做男子装束，穿男装梳男子发髻。沈青栀为了看诊方便，便也经常如此打扮。

这日她出外诊时也是如此打扮，因为距离不远，便步行过去。

走到半路，迎面突然遇到几个纨绔，被簇拥在中间的纨绔十七八岁，白白胖胖像一个发面馒头，明明是深秋，手里却摇着一把折扇。

京城最不缺纨绔，看这几人穿着打扮应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沈青栀很自觉地拉着妞妞避到一旁让路，请对方先行。

谁知对面那胖子似是有意和她过不去，她往哪边走，胖子便跟着往哪边去。沈青栀无奈站定，抬头道：“这位公子，我站这里不动，您先过可好？”

胖子“啪”一声合上手里的折扇，嘿嘿笑了两声，一双眼睛被肉挤成两条缝：“小娘子别急，哥哥请你去茶楼喝茶可好？”

沈青栀忍着浑身的鸡皮疙瘩：“谢谢，不用。”

说完拉着妞妞就要走，谁知那胖子一把抓住她手臂，沈青栀蹙眉：“放开，不然我喊人了！”

旁边几个纨绔也围了上来：“小娘子胆子还挺大，知道我们爷是谁吗？”

胖子拿着折扇在开口那纨绔头上敲了一下：“怎么说话呢，吓到人怎么办！”

说完笑眯眯看向沈青栀，沈青栀：“你放不放手？”

“不放手。”

眼看着出外诊要迟到了，且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看来，沈青栀不想被人围观，咬牙在胖子手肘处用力一按，胖子哎呦一声松开手，沈青栀眼疾手快拉着妞妞就跑。

后面胖子还在哎呦哎呦地叫唤，那几个纨绔要追，胖子：“回来，还不赶紧扶爷去看大夫！”

沈青栀松了口气，拉着妞妞快速往出外诊的人家而去。

萧景瑜自入京后每日苦读至深夜，沈青栀不想他分心便没把这事告诉他，但当天晚上她从厨房弄了一点胡椒粉装在随身的小瓶子里，以作防身用。

第二日她出外诊时为以防万一坐了马车，但第三日再去那户人家出外诊时，医馆的两架马车都外出了，她只能步行。

她特意绕路走，不料还是遇到了那几个纨绔。

她拉着妞妞掉头要往回走，却被两个纨绔跟班挡住来路。

沈青栀松开妞妞的手示意她先走，妞妞却不肯，还往前一步，张开双臂，跟护崽的母鸡似的把她护在身后。

胖子摇着折扇款步走来，轻轻一推把妞妞推到一边，笑得贼眉鼠眼：“小娘子，我们又见面了。”

沈青栀能屈能伸：“公子，你认错人了。”

胖子一挑眉：“没认错，这么好看的小娘子怎会认错呢？”

沈青栀：“你想如何？”

“爷等了你两日，就知道你要绕路。那日你把爷胳膊差点废了，爷气还没消。不过爷也不是小气的人，你要是肯请爷去茶楼坐坐，这事就当了了。”

沈青栀听他一口一句“爷”，只觉得这是个深度中二少年。

胖子见她不说话，又道：“或者爷赏脸请你也行。”

沈青栀：“不用，我还有事。我是要去贵人家里的，耽误了贵人的事，我承担不起。”

她都抬出“贵人”了，胖子还是不依不饶，沈青栀无语，但见对方除了胡搅蛮缠并无恶意，她索性解下自己的荷包，从里面取出一块碎银子递到胖子面前：“请你喝茶，够了吗？”

胖子瞪大眼睛：“爷像是缺这点银子的人？”

沈青栀换了一块大点的碎银子递过去，心道，再不行我就上杀手锏了，到时你可别怪我。

她随身带的小瓷瓶里装了胡椒粉和一味中药粉混合的粉末，撒到人面前会刺激得人睁不开眼，但冲洗干净即可，不会造成伤害。

她手都触到小瓷瓶了，突然听到一道温和但有气势的女声：“吾儿又在欺负人了？”

沈青栀扭头看去，看到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在一旁停下，衣着鲜亮的侍女扶着一位雍容华贵的美妇人从马车上下来。

妇人看起来三十多岁，容貌出众保养得宜，一身气度绝非普通大户人家能有的。

胖子懵懵地喊了一声“母亲”，一旁几个纨绔纷纷躬身行礼：“长公主。”

沈青栀骇了一跳，连行礼都忘了，这美妇人是长公主，胖子喊她母亲，那这胖子……

长公主在胖子身边站定，看了看沈青栀，沈青栀这才反应过来，忙行了一礼。

长公主点点头，看向胖子道：“前日就听说你又在街上闹事，今日怎的又欺负人？”

胖子眨眨眼：“母亲，孩儿没欺负人，不信你问她。”

说完便朝沈青栀挤眉弄眼。沈青栀没理会他，对长公主道：“殿下未欺负我，不过是有些误会罢了。”

长公主轻哼一声：“这孩子什么德行本宫知道，他若欺负你了你便说，本宫给你做主。”

沈青栀摇摇头：“真没有。”

长公主点点头，看了看一旁妞妞背上背着的药箱，顿了顿道：“无事了，你去罢。”

沈青栀如蒙大赦，又行了一礼，匆匆拉着妞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