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宋如宁提着食盒来了宣德殿。守在门口的常公公正打着盹，见是九公主，连忙弯下腰。“九公主。”

宋如宁晃着手里的食盒，“父皇呢，我给父皇送宵夜来了。”

常公公看着食盒低眉道：“奴才这就进去通报。”

寝宫里，皇帝穿着贴身衬衣，正准备就寝。

“皇上，九公主来了。”

他看了眼窗外黑沉沉的天，“这么晚了！如宁来干什么？让她进来吧。”

宋如宁进入内室放下食盒，端出里面的莲子羹殷勤道：“父皇昼夜操心国事，劳心劳力，我特意去小厨房亲手做了碗莲子羹给父皇当宵夜。”

“你做的？”

她猛点头，今天下午又是剥莲子又是烧火，在小厨房里嚓嚓咚咚一顿折腾。等她出来后，小厨房像刚打过仗一样。

皇帝伸手接过，喜上眉梢。这是宋如宁十八年以来，第一次给他做宵夜。看着她脸上还挂着木炭灰，感动之余一口气喝下大半碗去。

最后才道：“这宵夜朕吃了，你现在可以说正事了。”

宋如宁嘿嘿两声，自己的这点小心思早就被父皇看穿，揽着他的胳膊道：“我想跟三哥去边境走走。”

他放下汤碗：“朕就知道这碗莲子羹，不是那么容易吃的。”三更半夜来给他送宵夜，破天荒头一遭。

宋如宁从小养的金尊玉贵，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下过厨房。这碗莲子羹说不上好吃，甚至莲子都没熟。可是女儿的心意难得，他很是感动。

她哪知道这莲子是生的还是熟的，只道：“父皇要是喜欢吃，以后儿臣常常做就是。”

皇帝拍着她的手道：“你忘了八岁那年的事？”

八岁那年她在宫外遇险，又被人拐走。至那以后皇帝就没让她再出过远门，就连京郊也没再去过。

宋如宁道：“都已经过去这么久，再说儿臣是跟着三哥，还有三军护送。”她央求了三皇子好一阵子，最后三皇子说如果父皇同意就带她去。她没办法，只能来求父皇。

皇帝想了想，为着宋书玉去和亲的事，她心情不好，现如今出去走走也好。

当下点点头：“到了边境，必须得什么都听你三哥的，不可擅自做主。”

看样子父皇是松口了，宋如宁兴高采烈道：“是，三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三哥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皇帝微微一笑，架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最终同意让她跟着三皇子一起去边境。

等她提着食盒出门的时候，常公公忍不住道：“九公主，皇上...。”

宋如宁回过头，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父皇怎么了？”

“皇上一般过了酉时后，不会再进食的。”

她神色微怔，从来不知道父皇有这个习惯，可是父皇刚刚一口气将莲子羹都喝下了。一时有些茫然：“我知道了。”

等他们一行来到边境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只有灯火通明的营地，来来回回的士兵和策马奔腾的声音。

“参加三皇子和九公主！”清州城统帅王化上前道。

“起来吧！”宋修远手握长鞭，径直朝大营里面走去。

大帐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重，宋修远坐在伏案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化道：“暂时还没有头绪，一夜之间，清月镇的百姓全部死于非命。”

“清月镇是你辖下，一夜之间死了一个镇的百姓和将领，王统帅竟然说没有头绪？”

“微臣失职，请殿下责罚！”

“责罚的事以后再说，先去清月镇！”

夜色浓重，天上黑的一点星光也没有，整个清月镇上空飘荡着大量腐尸的气味。

虽然已经清理过，但地面仍旧印着黯黑冰凉的血迹，蜿蜒覆盖了整个清月镇。

偶尔有风吹过，沙沙作响，在火把的倒映下那些斑驳树影投射到宋如宁的身上，微微晃动着。

虽然光线暗淡，但是还是可以看出那些尸体全部死状惨烈。

妇人眼角的泪水被黑暗模糊掉棱角，远远看去，似血肉模糊的脸孔。

淅沥的雨下在黑夜里，周围的一切都很潮湿，有些尸体已经开始腐烂，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味。

宋如宁走上前去，这些尸体中有妇人，有孩子，有老人，也有年轻男子，有些一刀毙命，有些应该虽然挣扎，不过都是多挨两刀，最终都逃不过死亡。

这些人全部死于刀伤，并且伤口极深，刀刀要害，手法简直令人发指。

“将火把拿近些！”宋如宁吩咐道。

一旁的士兵举着火把，朝宋如宁凑过去。

王化见状上前拦道：“公主……这些尸体不干净，公主还是不要靠近。”

宋如宁眉头微蹙，并未理会。只淡淡道：“都是我大禹子民。”

凑近了她看到这些伤口整齐有致，从下手的角度看应该是训练有素的人才对，很像是某个团体或者组织所为。

天空上雷鸣电闪，仿佛是这些无辜生命在狰狞申诉，灰暗的天际被撕碎殆尽。

噼啪一声惊雷，外面一阵骚动。

三皇子眉头紧锁，朝后面的人问道。“什么事？”

“有团伙士兵过来骚扰！”后面的人上前禀报道。

“什么人？”

“看装备是苍离的人！”

宋如宁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尸体，心底一阵苍凉划过。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有血有肉。天生万物，本该人人平等，而有些人此刻却躺在这里，死于非命，谁也没有权利去剥夺别人的生命。

清月镇虽然不大，但是也有上千口人，一夜之间成了废墟。

这里破败不堪，血腥味弥漫在整个天际。

宋修远听到苍离二字，眼底蕴满了怒气。

“他们苍离欺人太甚，刚屠了我们一个城，现在又来骚扰，到底想干什么？”

“真当我们大禹好欺负，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当真以为我们怕他。”

“属下请命，请殿下允许属下带兵也屠了他们一座城，给清月镇的百姓们报仇。”

“请殿下恩准！”士兵中有统领站出来道。

宋修远手中撑着雨伞，仍然挡不住淅淅沥沥的雨水灌过来，尤其在这血海尸山面前，凉气直抵心底。

他握着雨伞的手动了动，强压着心里的怒火。“没有本王的允许，擅自主张者军法处置。”

宋修远声音是好听的，伴随而起的却是不容抗拒的威厉。

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凹凸不平的地面逐渐汇成了一条溪流，踩在上面是水花飞溅的声响。

宋如宁抬头望了望天，漆黑一片，还下着阴雨。虽然是夏末秋初的时节，这延绵潮湿的感觉，多少让人有些不舒服。

这些尸体必须得马上处理掉，否则造成的污染不可想象，万一再爆出什么瘟疫，说不定整个边关的士兵和附近的百姓都会受到影响。

“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这些尸体焚化。”

“是！”

“焚化以后，整个清月镇消杀干净。”

回到大营后的宋如宁有些筋疲力尽，赶了这几天的路，又连夜去了清月镇。此刻忽然躺在营帐里，很快眼皮就有些扛不住了。

“如宁！”宋修远掀开大帐进来道。

她慢悠悠睁开一只眼睛，见是三皇子又重新闭上。“三哥！”

宋修远看过那些尸体后，心底冗长又复杂，眼睛里全是那一幕幕的惨状。而如宁从小就怕这些，很怕刚才那一幕会给自己这个娇生惯养的妹妹造成心里阴影，现在看倒是他多虑了。

他坐在榻前道：“要是害怕，三哥送你回去。”

宋如宁的确怕，她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见这种密密麻麻的场景。可是一想到他们的惨状，顿时只觉得心底波涛翻涌，只剩下凄惨萦绕在她的脑海里。

她怕尸体，怕伤口，怕血腥味，可是更怕披着人皮的鬼。这些死去的人一点征兆也没有，忙碌了一天的村民，本该安心的睡个好觉，却一夜之间死于非命，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是什么人如此残忍，宋如宁也很想知道！

自己从镇上回来心里不好受，三哥同样也不好受，却还在关心着她。宋如宁扯着他的袖袍道：“三哥，我不怕！”

三皇子握着她的手，那手有些冰凉。她还在逞强说不怕，手都这么冰。

一丝温暖传递过来，宋如宁嘴角上扬。“三哥要永远牵着我的手！”

三皇子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宠溺道：“当然！”这是他的亲妹妹，自己当然会竭尽全力的疼爱她，宠爱她，不让她受欺负。

“睡吧！”宋修远柔声道。在外人面前他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从没有对哪个女人这么温存软语，可是却对宋如宁轻声细语的呵护。就是她要天上的星星，他宋修远也会想办法去摘。

宋如宁紧紧握着他的手，心底渐渐沉静下来，不再像刚才那般闷闷的透不过气。

直到她均匀的呼吸声传来，眉头还在微微皱着。宋修远轻轻舒展着她的眉头，无声的夜在蔓延，掩饰着他的迷茫。

那宁静的风里，映衬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

真的会是苍离吗？

宋修远坐在黑暗里，心里有些凉，也有些冷，只感觉到迷茫。明明是八九月的天气，却仿佛身处凛冽的寒冬。

夜已经深了，可他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