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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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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昱王府和公主府皆是灯火通明。

大雨刚停,屋檐仍有雨水滴答往下,桑厌和祁煦坐在外屋的桌子旁,里屋中,奚濯正在给温雁缝合伤口。

祁煦自责道:“如果我跟着殿下进去,或许就……”

“别这么想。”桑厌安慰道,“你如果跟着进去,你现在可能也得躺在里面。”

血味和药味夹杂弥漫,桑厌嘀咕道:“这掘人坟墓,果真不好。”

两人怕进去打扰到奚濯,所以等奚濯给他缝合好伤口,上好药,他们俩才进去。

温雁躺在床上,没有醒来的迹象,额头搭着一块湿帕子。

“殿下如何?”

奚濯正在用温水净手,“还好一早用了止血药粉,才保住命,不然就那个大口子,这血都流干了。”

桌上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带血的布条和铃铛,桑厌眉头微拧,“是公主给殿下包扎的?”

祁煦点点头,“当时就殿下和公主两个人,除了公主,也没有别人了。”

奚濯:“久安公主也真是命途多舛,上次被掳走受的伤还没好全乎的吧,这次肯定也伤得不轻。”

公主府。

谢宜身上的伤已经都被府医处理好了,她身上烫得厉害,芙蕖听从府医的话,正在用湿帕子给她降温。

“母后……舅舅……”谢宜像是被魇住了,说话颠来倒去,含糊不清。

芙蕖担忧道:“公主一直在说胡话,这真的没事吗?”

府医:“没事的,有些烧糊涂了,喝了药,退了烧,自然就好了。”

白雪,红墙,红门。

谢宜伸出手接住飘落的雪花,很冰,很冷,她抬头,匾额上的三字龙飞凤舞。

坤宁宫,她已经徐久不曾梦到了……

年幼的谢宜被师云萦搂在怀里,她轻抚着谢宜的背,柔声细语地安慰她。

“嘎吱……”

门被打开,些许白雪随着来人一起落进屋子里,苏月皎披着白毛滚边的绛红色斗篷,头上金冠耀眼,她朝着师云萦款款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师云萦一脸漠然,冷声道:“苏贵妃,你来做什么?”

苏月皎红唇勾起,笑意盈盈,“如今也只有我才能来这坤宁宫和娘娘说说话了。”

“皇后娘娘,师家亡了,你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师云萦手指收紧,“师家绝不可能做出勾结敌国的事情,苏月皎,你兄长做了什么,你最清楚不过。”

“哼……”苏月皎哼笑一声,朝她走近,“师家无罪又如何,师家是被陷害的又如何?”

“你以为这只是我阿兄一人的策划吗?‘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1】这个道理娘娘心里清楚。”苏月皎讽笑道:“你看这满朝上下有几人敢为你师家说话?”

师云萦其实心里清楚,苏家不过是把刀,握柄的另有其人,功高震主,兔死狗烹,师家战战兢兢,守卫边疆多年,到最后,却落了这样的下场。

瞧着师云萦变了脸色,苏月皎越发高兴,“对了,皇后娘娘还不知道吧,大理寺今天早上刚传来的消息,你的两位兄长,师泽和师染死在牢中了。”

“不……不可能。”师云萦颤声道,“陛下还没有下旨定罪。”

“娘娘节哀啊。”苏月皎笑道,“这牢狱之中,刑法无数,一不小心用重了刑,死两个人也没什么稀奇的。”

谢宜躲到师云萦身后,师云萦知道她是被吓到了,连忙用手捂住她的耳朵。

“公主殿下,你在害怕什么?”苏月皎略微弯腰,盯着谢宜,露出的笑容令人恶寒,“公主身上流着师家的血,这些话也是该听听的,小公主,你以后可是再也见不到你的两位舅舅喽。”

师云萦猛地推开她,苏月皎往后退了几步,并不恼,“听说他们俩死的时候可惨了,全身上下没一块好皮,连骨头都被生生碾碎了几十处,真的好惨啊……”

师云萦脱力滑坐在地上,搂紧怀里的孩子,眼眶通红,却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皇后娘娘可不要太伤心了。”苏月皎说道,“因为……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们的。”

“哈哈……”苏月皎打开门,走了出去,大雪纷飞,她说:“这坤宁宫是个好地方,可惜冬日下雪,就有些寡淡无趣,往后种上红梅,可算一景。”

“母……母后。”谢宜窝在师云萦的怀里,小声啜泣,“我……我害怕。”

“没事的,没事的。”师云萦轻轻拍她的背,眼中蓄了很久的泪,不断滑落下来。

那天晚上,谢宜小小一个,蹲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屋内是她的父皇母后。

乐舒走过来,脚上的脚镣晃啷作响,谢宜盯着脚镣,问:“重吗?”

“不重。”乐舒柔声道,“公主,天太冷了,先回房歇息吧。”

“不……”谢宜摇摇头,“我想等母后一起睡。”

“乐姨。”谢宜问她,“舅舅们呢?我以后是不是真的见不到他们了?”

谢宜那时还不懂死亡的含义,只是白天听到苏月皎的话,她说她再也见不到舅舅了。

乐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和她一起坐在外面等。

那时谢宜也不知道,身后那扇门之后,她也失去了她的母亲。

屋内,圆桌上放着一壶酒和一个匣子,螺钿漆器的精致匣子,还镶嵌着一颗东珠,里面放着的是凤印。

谢霁和师云萦就那么面对面站着,师云萦先开的口,她说:“难为陛下亲自来坤宁宫,送臣妾最后一程。”

谢霁淡淡说道:“夫妻一场,朕不愿你走得太痛苦,你放心,朕不会废除你的皇后之位,你死后朕会为你拟定谥号。”

“夫妻……”师云萦自嘲地笑了笑,“陛下,师家是被冤枉的,对吗?”

谢霁不语。

而她也不需要谢霁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臣妾知道自己是活不过今夜了,只是,那年新婚夜,陛下曾许给臣妾一个心愿,不知道现在还做不作数?”

谢霁:“你……想要什么?”

“我要宜儿活下去。”师云萦说道,“她是你我的女儿,陛下,求你善待她。”

“朕知道了,朕也从未想过要她的命。”

师云萦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好,那臣妾请陛下以苏月皎母女的性命起誓,如违此誓,她们母女二人皆不得善终。”

在谢霁眼中,师云萦一直是个恪守礼仪、温柔待人的样子,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强硬地和他说话。

师云萦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杯酒,“陛下,你是皇帝,是天子,一言九鼎,臣妾只不过是想要个保证而已,这样我也能死得安心。”

谢霁:“好,朕以苏月皎母女的性命起誓,绝不伤害宜儿,如违此誓,她们母女二人不得善终。”

“多谢陛下。”师云萦摩挲着凤印匣子的表面,转而拿起酒杯,“陛下,我和师家众人都会在天上看着,希望陛下福寿无灾,愿宜儿能平安长大。”

师云萦十分从容平静,缓缓仰头喝下毒酒,直至毒发,五脏绞痛,她的脸上才露出痛苦之意,酒杯落地,发出刺耳声响。

师云萦跪倒在地,被闯进来的乐舒抱住,“娘娘?!”

谢宜扑到她的怀里,看着她嘴角溢出的鲜血,满脸眼泪:“呜呜,母后……你怎么了?”

“没事的,别……别哭。”师云萦抬手给她抹了抹眼泪。

“乐……乐舒。”

乐舒忙应道:“奴婢在。”

师云萦:“拜托……拜托你,替我好好照顾宜儿。”

“是,奴婢一定好好照顾公主。”

“宜儿……”师云萦细细摸着她的脸,“答应母后,一定好好活下去……”

“母后!”谢宜握住她下滑的手,“母后……”

“父皇。”谢宜带着哭腔喊他,“求您救救母后,父皇!”

谢霁一脸冷漠地旁观,面对谢宜的求情,也没有丝毫反应,瞧着师云萦闭上眼睛,没了生息,听着谢宜和乐舒的哭喊,他也只是朝外淡淡说了句:“皇后薨了。”

那是第一次有人死在她面前。

那是她第一次面对死别。

那是……她的母后。

梦境转而到了冷宫,那时候她刚被关进冷宫不久。

谢宜被一个宫女摁着跪在地上,乐舒想过来阻止,却被几个侍卫拦住,粗大的木棍打在她的脊背上,她呕出一口血来,被侍卫捆住手。

谢宜急道:“乐姨!”

乐舒朝她摇摇头,示意她自己没事。

苏月皎和谢昭站在不远处,苏月皎说道:“早就听说乐女官身手不凡,如今没了脚镣,果然还是得多带些人才能制得住你。”

谢昭走到她面前,得意洋洋地拍打她的脸,“什么嫡公主,以前总有人说我不如你,可你现在不还是跪在我面前吗。”

“哼,谢宜,我胜你千百倍。”

“好了,昭儿过来。”谢昭开心地过去,搂住苏月皎的手。

“母后。”

母后?

是了,现在的后宫之主变成了苏月皎,虽然还没有正式行册封礼,但皇帝已经将凤印交给她了,正在命礼部准备册封事宜。

苏月皎注意到谢宜,那张稚嫩的脸庞上,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不甘、愤恨。

苏月皎用手挑起她的下巴,谢宜偏头躲过去,苏月皎直接用手紧捏住她的下巴,硬生生地将她转过来,“公主,刚刚你的婢女吐血了,本宫最见不得血了,她在本宫面前吐了血,该怎么惩罚才好?”

苏月皎偏头朝侍卫示意,侍卫拿起木棍,狠打在乐舒的腰腹上。

谢宜:“别……你别伤害乐姨。”

苏月皎松开手,在谢宜的下巴上留下了鲜红明显的红痕。

苏月皎让侍卫停下手来,她也不是非得和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过不去,只是这谢宜长得实在像极她死去的母亲,看见就来火。

苏月皎:“公主,那你求求本宫,本宫就可以不处罚这个婢女。”

乐舒急忙道:“公主不要……”

跪都跪了,还在乎求不求吗。

谢宜俯首道:“求苏贵妃放过她。”

苏月皎冷哼质问道:“是苏贵妃吗?”

谢宜:“求……皇后娘娘放过她。”

“皇后娘娘。”苏月皎得意地笑道,“这个称呼还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1】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出自《史记·七十列传·淮阴侯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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