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冬日清风如丝，钻过半掩的窗缝，裹挟着一丝清凉直直朝着屋内拂去。

屋内，银炭正在火盆中闪着赤红色的光芒，时不时爆出几声“噼啪”的响声。

云渺坐在矮榻上，低垂着眉眼执笔在白色的宣纸写字。

在那宣纸上已经写了一个字，正是“亭”字。这是从北方传来的小玩乐——九九消寒图，又名数九。逢壬日开始算起，每九天写下一个字便算一“九”，而今正是二“九”。

“小姐！外边已经积雪了！”穗和兴奋的声音随着开门声一同闯入。

云渺被这声音吓到了一瞬，笔下的“垂”字，最后一横处陡然一斜。

字被毁了，这张九九消寒图也没什么用处了，云渺有些不高兴地将手中的笔往纸上随意一丢。

墨汁点点散落在宣纸上，好似黑梅花一般。

穗和进屋后看到云渺撂了笔，有些惊讶问道：“小姐怎么不写了？”

云渺双手撑在两颊两侧，满眼哀怨地看着穗和，“谁让你刚刚吓着我，害我毁了字。积雪、落雪又如何，我又不能出去。”

说到她不能出去的原因，云渺眼中的哀怨更深，要不是隔壁的那人和那场意外，自己怎会被阿娘禁足在屋内呢！

穗和闻言连忙凑近一瞧，看见那道陡然生变的落笔，噗嗤一笑，“还真是奴婢的不对，奴婢给小姐赔个礼如何？”

云渺稍稍侧歪着头看着她，笑吟吟说道：“什么礼？”

她的五官精致，那双清透的狐狸眼含着笑看人时，透出一抹灵动。

穗和将一直藏在背后手中的东西拿出，举到云渺的面前。

“这是什么？”云渺将那个小木盒接过来打开，在看到里面那条透亮的手链后眼神一亮。

穗和连忙解释：“这是大公子给小姐带的礼物，特地让奴婢先给您送来。”

“阿兄和次兄回来了？”云渺顿时一扫身上的懒劲坐起身。

临近年关，阿兄和次兄替阿爹去外边收账，去了小半个月，总算是回来了。

“是啊，大公子现在还在前厅和老爷议事，二公子似乎有事还要晚些才回来。”穗和回答。

云渺顿时又懒懒靠了回去，看来要想阿兄救她出这方小院，恐怕还要些时间。

她百无聊赖伸手将那窗缝又开得大了些，凉风吹起她颊边的碎发。

“小姐，莫要贪凉。”穗和提醒她。

“闷得很。”

云渺透过窗缝能够看到院内已然被覆上了一层白雪，忽而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穗和，替我穿衣，我要出去玩会儿雪。”

穗和显然对于自家小姐想一出是一处的举动习以为常，她帮云渺禾拿了一件青色的狐毛大氅，细心地替她系上带子。又替云渺整理颈侧围着的那一圈白色毛绒，蓬松的绒毛愈发衬得她家小姐娇俏可爱。

整理好着装的云渺快步来到门前，刚一推开门便被清凉冰冷的风吹了满身，好在她身上的大氅足够保暖，并不寒冷。

外边又在落雪了，洁白的雪花打着旋从高空中簌簌飘下，触手即化。

云渺看着院子左边的那面墙，突然又吩咐道：“去替我将梯子搬来。”

“梯子？”穗和有些犹豫，“小姐，你还在禁足呢，别又惹事了。”

云渺垫脚朝着那堵墙眺望了一眼，“拿来便是。”反正她无聊也是无聊，不如看看那人是不是在院中。

穗和很快就将院内藏着的一幅梯子拿了出来，靠放在墙上，这是用来宅院中果树时用到的梯子。

她看着准备往上爬的云渺欲言又止，小姐的性格倔强，劝了大概也是没用的。

说来这次小姐的禁足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墙那边的黎家小姐黎卿墨。

半月前是青州最大的庙会，她与小姐也前往逛庙会。可没想到今年参加庙会的人异常多，到后来几乎是到了人挤人的程度。

途中她与小姐也不慎被人群分开了，等她再找到小姐时，小姐与隔壁的青梅黎卿墨站在一处，脸上罕见地带了一丝歉意。原来是小姐与她走散后被人挤得差点跌落河中，是黎小姐伸手拉住了她，却不曾想小姐脚下不稳直接将人压倒了，结果还把人的手给压骨裂了。

回来后云夫人知道了这事，立即让小姐登门道歉，还禁了她的足。

只见云渺轻车熟路就爬上了梯子，她先是看了一眼一墙之隔院中的景象，随后将目光锁定在院中的某一处。

没想到黎卿墨居然真的在院中，她背墙站在枇杷树下，不知道在做什么。

云渺伸手拢了一把墙檐上的积雪，将它们挤压在手心里捏成一个小球，转而丢向下方的黎卿墨背上。

黎卿墨明明背对着她，却轻而易举躲开了那个小小的雪球。

云渺不服气，又伸手捏了几个小雪球向那人砸去，依旧是被躲开了。

站在雪下的黎卿墨许是被她砸得烦了，转身朝她看来。

那张轮廓带着些凌厉美艳的面庞跃入眼帘，雪纷纷扬扬落在她的发间，愈发衬托出这人清冷的气质，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丝距离感。

仿若雪山之巅的终年不化的雪顶，可见却触不可及。

饶是将这张脸从小看到大的云渺，有时依然还是会看得走神。

“有事？”

黎卿墨清冽的嗓音裹挟着风雪飘至云渺的耳中，也让她终于回了神。

云渺看她身披大氅，也看不出她手上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你的手恢复如何了？你一日不好我阿娘一日不放我出去。黎卿墨，我都快闷死了！”

黎卿墨淡淡瞥了她一眼，开口道：“你可曾见过十日便能好全的骨裂？”

云渺被说得一噎，突然又想到什么，“我又不是故意的，我阿娘最喜欢你，你快去找我阿娘说说情，快些放我出来罢。”

黎卿墨看着她，“不去。”

云渺：“为什么？！”这人怎么这么冷血！

站与雪中的黎卿墨似乎不想再与她说什么，脚尖一转准备进屋。

云渺有些不满看着她，趴在墙上压低声音说道：“黎卿墨，你在庙会私会男子的事我还替你守着秘密呢！”

果然此话一出，黎卿墨脚步霎时一顿，掀眼看向云渺的目光微微一眯，“什么？”

下方替云渺扶着梯子的穗和有些紧张地眨了眨眼，她刚刚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我都看到啦，你和那名紫衣男子从一间房里出来，还有说有笑的。”云渺仗着衣服厚实，直接将手肘撑在积雪的上方，双手托着脸颊往下望着，“只可惜没看见那人是什么模样，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能入了你的眼。”

云渺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惋惜和好奇，没发现黎卿墨在她说出后面的话后，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下。

“你看错了。”黎卿墨纠正她，“我们不过恰好一起走出来说了几句话罢了。”

“不可能！我眼睛好着呢。”云渺信誓旦旦，转而又蹙了蹙眉，“不过你可是有婚约的啊，以后可得注意点，这得亏碰见的是我，要是别人，外边那铺天盖地的谣言可都得淹死你。”

黎卿墨走近几步，扬起头看着她，“你不要乱猜测了，快些下去。”

她的话音刚落，守在云渺下方的穗和突然紧张地小声唤着她，“小姐，小姐你快些下来。”

云渺扭头看向她，却先看到了站在院门口的阿兄，而他身边站着的正是他们的阿娘，云夫人。

“我说什么来着，就该让禁着她的足吧。”云夫人颤着手指着云渺。“可禁了足也不省心！快去把你那不省心的妹妹扶下来！”

云霁连忙上前和穗和一起，将人从梯子上接了下来。

云渺下来后，立即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软着嗓音喊了一声：“阿娘，阿兄。”

云夫人见人安然无恙从梯子上下来，吊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深吸一口气便要指责她，“渺渺你——”

意识到不妙的云渺迅速来到阿娘身边，一把搂住她的胳膊，贴着人撒娇，“阿娘，我只是担心黎姐姐想关心一下她，毕竟她是为了我受伤的，我心里一直记挂着她呢。”

明明每次提到黎卿墨就像要她乖乖喝药一般不情不愿，云夫人显然是不相信她的，但对着女儿这般撒娇的模样又说不出什么狠话来。

云渺看出了阿娘眼中的质疑，理直气壮对着黎卿墨的院墙说道：“阿娘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她呀。”

一边的云霁终于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好了，渺渺以后不能再做这般危险的事了，这梯子阿兄就先没收了。”

经此一事，无论云渺如何撒娇，她的禁足也没能顺利解开。她只能自认倒霉，怪自己非要逞那一时的口舌之快。

而云夫人离开云渺的院子后摇着头叹了口气，“子敬你且看看，你妹妹是不是愈来愈无法无天。”

云霁轻轻一笑，“渺渺才及笄没多久，还有些孩子心性也是正常。”

“还说呢，渺渺的婚事至今也还没有着落。”云夫人有些发愁，女儿正值花季，正是考虑婚事的时候。云家只是个商贾之家，她只求渺渺这一生能够富贵安康，不会在夫家受什么委屈。

不过依着她这么个性子，也不是一般人家能受得住的，为了替渺渺找一桩好婚事她可没少愁。

云霁却不以为然，“渺渺就算不出嫁，我和子年也会护她一辈子。”

云夫人知道渺渺的两位哥哥疼爱她，悠悠叹了口气，“婚事这是急不来，你和子年的婚事也是。”

两位儿子也倔得很，不愿家中给他们安排婚事，而云夫人和云老爷也正是因为拒绝了家中安排才在一起的，故而她在这方面比别人家都宽容许多。

云夫人：“我虽然不会强迫你们，可你们也得主动去寻寻自己未来的良人呀。”

而不是干在家等着，难不成她未来的儿媳还能主动找上门不成。

云夫人突然想到隔壁的黎卿墨，她的年纪与子敬相当却也还不曾出嫁。不过人家早与他人定下了娃娃亲，只是不巧赶上了孝期，这才把婚事拖到了现在。

“儿子知晓了。”云霁淡淡笑着，并不在意阿娘说的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