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叮铃铃——”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钻出被窝,将床头的闹钟按灭。
5秒钟之后,吴问从被窝中坐起,一米阳光穿过窗帘的边缘,斜斜地射进他眼睛里,落在他的脸颊上,宽阔但略薄的肩膀上。
三月的阳光温柔又惨烈,他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眉头深深皱起,他伸手把窗帘拉上了,屋里又重回黑暗。
他仔细回味了一下刚才做的梦,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只留下几许撕心裂肺的残影。
就在他要溺在某种情绪中时,屋外就传来了一道温柔的声音:“吴问,起床吃早饭了,今天开学,不要迟到。”
吴问整理好情绪,穿起头天晚上准备好的校服,依次洗脸、刷牙、坐在餐桌上的第二个位置,吃他爸随手加热的面包片,然后穿上运动鞋,背上书包,打开门,迎接一下淡淡的海风,推开白色栅栏,转头冲着出来送他的吴一兮,露出一个大大笑容,骑上自行车,去上学。
他正悠哉游哉地骑行着,视线里就猛然出现了一个迅速靠近的背影。
靠!
他紧急拉下手刹,下一秒,他车的前轮堪堪碰上了前面一辆自行车的后轮。
哪个不要命的,会在匆匆的上学路上,在马路中间停车?!
他的暴躁值在一瞬间冲上顶峰,刚要爆发,就看见了,回头看过来的一个人。
一头黑亮的中长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但目光却淡淡的,眼皮耷拉着看向他,海风一吹,撩起他耳边的碎发,撩得吴问怔愣住了,忘记了质问。
那人跟吴问一样,穿着同款校服,他长腿一抻,下了座,看也不看吴问,就将车随意靠边停,坐在路边的椅子上,拿出书包,拿出笔。
什么意思?现场赶作业?吴问一头雾水。
不过下一秒,那人就抬头看一眼远处,低头画几笔,再抬头看一眼,再画几笔。
他不是在赶作业,他是在,画画?
只见远处,日光在海面上洒下银光闪闪的银粉,错落有致的古镇在清晨中慢慢苏醒,红嘴鸥慢悠悠地划过天际。
有品。
吴问评价完之后,心情继续美丽着,继续赶往学校。
这座城名叫白城,据说这城里的土著都姓白,不过,在城市化进程中,这城曾经的主人,早已散落天涯。
自从搬来这里,每天清晨和傍晚沐浴着海风和暖阳上下学,是吴问为数不多,能放空自己的时光。
他一路骑行过来,路边都是那种小别院,几乎不会超过三层,家家户户都种着鲜花,五颜六色的,很是养眼。
这里,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吴问赶在了教导主任开口说话的前一分钟,到达操场,参加“准高三”动员会。
这学校真奇葩,开学就要考试,高二下学期开学,就要给学生冠上一个“准高三”的头衔,把气氛弄得很紧张。
教导主任是个秃顶的矮胖中年人,本地口音非常浓重,吴问听得非常吃力,只能依稀听出个“高靠”、“瞪人”、“时间”?
听说姓朱,大家都亲切地叫他朱大,是个工作狂,学生和老师苦其久矣。
王澜站在吴问前面,吴问看着胖子的头顶慢慢往后靠了过来,然后停在了某个诡异的姿势和距离上,悄声说:“为了节约时间,禁止大家下课人等人,看见两人一起上厕所吃饭的,一律军法处置。”
这个军法处置是年级黑话,是指只要被朱大看到,就要加快走两步以示尊重,至于是尊重时间还是尊重朱大,这就有点说不清了。
不过,从今天开始,这个标准变成了,在他方圆五里之内,两个并肩一起走的人,要迅速拉开距离,快步行走,以示尊重,否则就要被安排在教学楼前,被所有人行注目礼。
吴问心里翻了个白眼:就这?什么年代了,还需要用这种手段,逼迫别人学习?这也太落后了~
可就是这个小小的,半胁迫的无厘头要求,让他才平静了不到一个月的内心,焦躁了起来。
高三,马上要来了。
忽地一阵喧哗,吴问在人潮中被推搡着,动员会结束了,无数学生开始紧张而有序地往教室赶,所有人的步伐,都明显快了很多,他先是有些茫然,接着就是心慌,然后不自觉地跟着人流,加快了脚步,一进到教室,就拿出卷子狂做。
王澜一脸生无可恋,也迅速掏出卷子,狂做。
做得正酣畅淋漓时,忽然被一道男高音打破了节奏,吴问一撇拉出了一条长线,公式就这样被污染了,再也不完美了。
班主任:“同学们,一个人走,走得快;一群人走,走得远。我想,你们现在也不知道该选哪种,但是呢,在现今这个阶段,朱主任暂时替大家,做出了选择,你们,明白?”
“明白~”全班拖着长长的语调,附和道。
“明白就好,接下来宣布一件事,上学期期末也给大家宣讲过,有心的同学,这个假期一定过得很充实,对吧?”
全班拖着长长的尾音:“对——”
“为了对优秀学生进行集中管理,学校打算将年级前六十名,全部收入实验班,全部打乱,按人数平均分成两个班,每班30人。参考上学期期末考和本学期开学考,取平均分作为最终排名。”
此话一出,全班炸了,当时只说实验班会重新调整,有进有出,没说分两个班,园水二中建校百年,实验班从来都是只有一个班,这次新上任的副校长,搞的是哪一出?
“分成两个班?怎么分?难不成第一名1班,第二名2班这种分?”
“实验班现在就四十个人,我们也要被打乱吗?”
“不要啊,我不想分开。”
······
“老师,这次分班,人员就固定下来了吧,不会每考几次就轮换一波人吧?”有人问道。
班主任杨奥柏:“不会,上学期考的高二的知识点,这次开学考,考已经学过的所有知识点,考点分布均匀,也能体现大部分人的学习效果,出题和改卷都很公平。”
“以前你们是唯一的尖子生,有些同学没有紧迫感,没有目标,现在,有了竞争对手,有了要超越的目标,就能拿出干劲······”
焦躁再次涌上心头,吴问手开始控制不住微微发抖。
为什么人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不要阻止他学习,不要阻止他进步,都给老子闭嘴!
他强迫自己把一切声音隔绝在外。
后来大家也知道了一些事,由于近几年实验班的学生越来越难出高分,新上任的副校长,向学校提议:
要激发学生和老师的斗志,把这一届实验班一分为二,让两个班形成争相互竞的学习氛围,在月考中,平均分落后的那一班,老师就要集体被请喝茶,然后老师又继续向学生施压,说什么形成良性循环。
众生不满:怎么不把学费也分成两半,让正副校长去竞争,去抢呢?
说实话,吴问第一次听说,实验班也要被老师拎着鞭子,被赶着学习,是感到有点子荒诞的,毕竟以前他在的学校,无论是实验班,还是其他班的学生,都很自觉,根本不需要用这么画蛇添足的激励方法。
班主任是个很搞怪的男数学老师,兼年级主任,讲话抑扬顿挫,最后一个音节往往是上扬的高音,打瞌睡的人往往被一惊一乍后,就容易精神衰弱,因此,吴问几乎看不到有人在他课堂上睡。
普通话也讲得一流,至少是他所认识的老师中最好的,其他老师都多多少少带点口音。
又因为他的学习进度比这个班快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因此,他上课一般都不听,自己学。
吴问向杨奥柏报备过,寄希望于老师们不要觉得,他上课不听讲,是不尊重他们。
小的时候,即便没有老师口音困扰,他也是不听课的,要是遇到不懂的,数理化就问他妈,化学就问他爸,语文不用学。
他一逮着机会,就上去问,有一天他发现,如果他不会,他就会得到更多的陪伴,于是,他的成绩就开始一落千丈。
一开始还很温馨,他妈不服气,质问他凭什么不问她化学,要问他爸,他把锅甩给了他爸,说学生时代,他爸英文成绩一直比她妈好,从没有超过一次,然后他妈就开始和他爸,狂飙英文互怼。
时间久了,就开始变了,他妈皱起眉头,疯狂输出:“这次怎么又犯了同样的错误,为什么你的学习成绩,无论如何也提高不了?你真的努力了吗?这周再加一个补习班。”
再然后就是,夜晚房间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谈话。
吴一兮:“学习成绩而已,又不是人生毁了,再说了,离高考还有三年,不要把孩子逼得太紧了。”
李默:“基础不牢,地动山摇,考不上好大学,他这辈子就毁了!我和你都是高智商高学历的人,怎么生出了他这么平庸的人?”
吴一兮:“嘘,你小点声,千万别再说这种话,给孩子听见不好。”
李默:“可惜我俩工作越来越忙,没时间亲自辅导,你说这经济形势什么时候才能好?要不是为了这套房子,我俩也不必都拼事业,也不必因为害怕裁员整天战战兢兢,加班越来越多,好累,老公。”
吴一兮:“都是为了孩子上学,没办法。已经两点了,明早还要上班,早点睡吧。”
“嘿——”地一声,回忆被打断,吴问从试卷中抬起头。
王澜担忧地小声问道:“吴问,你没事吧,脸色那么难看。”
吴问捏捏眉心:“没。”
实验班就属他俩高,在教室里,两人坐最后一排,交头接耳时经常给人坐了三个人的错觉。
王澜哭丧着脸:“要分班了,你是不是舍不得我,所以在那偷偷难过?不知道咱俩还能不能再在一起,你走了,咱仨就变成我俩了!”
吴问想分分心,就跟他贫了一嘴:“三个人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中午,被分走的人纷纷收拾行囊,关系好的人开始依依惜别。
王澜好像忘了自己刚才的肉麻,看了这画面,他对着大伙道:“他们就搬去隔壁,不是死了!”
大伙纷纷一致对外,冲王胖子撅起了嘴,异口同声道:“去!”
吴问安静地自学,毕竟除了王澜,他和谁都还不熟。
“哔——”一声哨响,王澜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走,跑操了。”
老天好像就是要跟他作对,这学校居然特么有跑操的习惯,每天抽出上午10点到10点半这段时间,跑步20分钟,从形式上督促学生强身健体。
跑操回来,王澜招呼着大家一起搬桌子,班上走了二十几个同学,新来了十几个同学,都是在开学考中,排进了年级前六十名的各班尖子生。
这样一来,每个人就能自己坐一张桌子,空间大了不少。
吴问跟着帮忙,完了,他到前门的饮水机旁接水喝,看见一个齐刘海、留齐脖中长发的女生,在饮水机旁,对着空气道:“放学一起回家吗?”
吴问站在女生身后,看了那空气一眼,又听到那女生继续道:“等我一起。”
这是学习学魔怔了,产生幻觉了?还是在练习什么?
还没来得及再次确认,就听杨奥柏迎着几个人进了教室,他被招呼着,又去给新同学搬书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白行(x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