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告诉宋玠，齐铭在后花园等他时，宋玠点了点头。

他自然知道，赐婚之事是断然瞒不过齐铭的。

顾令行为了防止他反悔，甚至都不在乎什么黄道吉日，直接将婚礼定在了三日后。

为了表示对林奕的尊重，也为了给林奕抬身份，顾令行甚至要求婚礼在林府举行。

明明是他和林奕的婚礼，反而顾令行却是那个最操心的人。

他不知道如何面对齐铭，又因为要布置场地，这两日便日日往林府跑。

可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

宋玠深吸了一口气，明明到花园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可他却仿佛脚下的事刀山火海，寸步难行。

湖心亭，月色如水，美酒佳肴，可端坐着的两个人的心情，却并不如风景一样美好。

最终还是宋玠先开口了，“在我和林奕大婚礼成后，陛下就会放了周朗。”

齐铭点了点头，声音瓮瓮的，却并不抬头看他，“我知道。”

他没说知道什么，是知道宋玠和林奕要大婚，还是知道顾令行用周朗作为条件要求他娶林奕。

但无论是哪一个，他简单的三个字，都让宋玠心里说不上的烦闷。

或许，齐铭早就料到了救周朗的条件，或许，他并没有嘴里说的那么在乎自己。

宋玠心头莫名的堵得慌，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抓着空杯子的手指太过用力而泛白，“他对你很重要吗？如果我说，救他的条件是要我娶林奕，你还会求我救他吗？”

这种无端的假设其实毫无意义，即便不是为了救周朗，他也势必要娶林奕，可宋玠却还是问出口了。

齐铭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他跟宋玠一样明白，娶不娶林奕，其实与救不救周朗并无关系，“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还会记得我，而不仅仅是齐铭的人。”

齐铭吸了吸鼻子，扯了个并不好看的笑，“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他这话说的奇怪，他和周朗非亲非故，如何算得上亲人，可宋玠却仿佛忘记了这层关系，听到的全是，周朗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那股堵在心头的烦闷越发的强烈，宋玠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今天是我的生日”齐铭突然开口。

宋玠倒第三杯酒的手停在半空，他还未说话，齐铭又开口了，“是我的生日，不是齐铭的。”

你不就是齐铭吗？宋玠想问，可开口的话却是，“生日快乐。”

“谢谢。”齐铭笑了笑。

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是好看，可却分明蒙上了一层哀伤，笑不及眼底。

“我给你变个小法术吧。”齐铭说。

宋玠的心头一紧，莫名的一阵钝疼，让他杯中的酒洒了出来，打湿了衣袖。他感觉喉咙一阵酸涩，开口的声音似是沙哑，“好。”

齐铭不知道从那里拿出了一副牌，是宋玠没见过的玩意儿。他将牌洗了洗，然后放在桌上，“当我背过身去时，还请王爷抽一张纸牌出来。然后藏好。”

【当臣背过身去时，还请皇上抽一张纸牌出来。然后藏好，莫让旁人看了去。】

脑海中有另一个齐铭，跟眼前的齐铭重叠，连说的话，都那么相似。

宋玠抽卡片的手不自觉的颤抖，“好了。”

齐铭转过身子，“请王爷把抽到的牌放在桌上。”

宋玠将牌放在了桌上，只见齐铭将手贴在那张牌上，闭眼几秒，然后张开。

他抽回手，在那一摞牌中翻找了一会儿，然后将一张牌翻开，放到了宋玠面前。“王爷的那张牌，可是这样的花色。”

宋玠点了点头。

“那还请王爷将面前的牌翻开，校对一下。”

宋玠感到指尖发凉，心跳仿佛不受控制般，他将手伸向那张他抽出来的牌，甚至忘记了呼吸。

牌翻开了，不是宋玠抽出来的花色。

而是一张手绘的卡片，用朱砂画了颗很大却很丑的爱心，下面一行蝇头小楷——心悦君兮，君不知。

宋玠喉咙发涩，他记得的，他书房有一个上了锁的盒子，里面放了一张几乎一样的卡片。唯一不同的，是那张卡片上的爱心是完整的，而面前的这张，却被从中间撕成了两半。

“可不可不要娶林奕。”齐铭问到。

宋玠抬头，这是他第一次见齐铭哭。即便是在他失忆后第一次相见，齐铭委屈的狠狠地揍了他一通，也只是眼眶微红，不曾落泪。可现在，他分明看见两行泪从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滑落，滴进了齐铭面前的酒杯。

齐铭的哭是无声的，虽然眼泪止不住的流，可他却依旧只是静静地看着宋玠，死死的咬着嘴唇，不肯发出一声声音。

宋玠很想抬头为他擦去眼泪，很想答应他的要求，可他却仿佛被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齐铭，看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狠下心摇了摇头。

嘴唇好像被咬破了，口腔里一股铁锈的味道。齐铭狠狠的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端起桌上的酒杯，就往嘴里灌。

他酒量其实并不好，喝的又急，一下子被呛到，咳得满脸通红。

他躲过宋玠伸过来想要为他顺气的手，将杯子放下，然后又从旁边的座椅上拿出一件被团成团的丝绸外套。

“这个季节，萤火虫好难抓啊。我在城南的山上抓了一晚上，到你回来，也才只抓了几只，还摔了好几跤。”他吸了吸鼻子，带着一丝撒娇意味的超宋玠伸出手，白皙的手臂红了一片，还被划了好几道口子。

宋玠这才借着萤火虫的微光看见他身上的衣服沾了许多泥土，皱巴巴的，还拉了好些口子。他抿了抿唇，却不知该如何回话。

好在齐铭也并没有想要他回答的意思，自顾自的走出了凉亭。他回过身，看向宋玠，月光洒在他身上，为他穿上了一层荧纱。他将衣服解开，成群的萤火虫从里面飞了出来，将他围住。

那一刻，宋玠觉得他好像坠落凡间的月亮。

“我小时候听老人家说，向星星许愿，如果愿望实现了，星星就会坠落。可我很喜欢星星，不想它坠落，于是便想，萤火虫也像星星一样会闪闪发亮，如果对着萤火虫许愿，是不是也一样呢。可我住的地方，没有萤火虫，即便有也很难抓到。再后来，有一个人帮我抓到了很多萤火虫。可我却转头将这些萤火虫送给了别人。今天，我自己去抓了，才知道原来萤火虫比我想象的，还要难抓。可以后。没有人会再帮我抓萤火虫了。”

齐铭没有在哭，相反，他的脸上挂着一丝宋玠看不明白的笑，可他虽然在笑，宋玠却觉得，他比哭还难过。

“那你要许愿吗？”

齐铭摇了摇头，“我的愿望刚刚被拒绝了。”

齐铭觉得自己好像又要哭了，他突然的有些讨厌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爱哭。他不想在宋玠面前再哭了，于是他选择了离开。

他转过身，刚迈出一步，就又停了下来，他瞪大眼睛，将眼眶里的泪水努力憋回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脆弱，“宋玠，你骗人，人是斗不过命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