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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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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夕阳落在支队最高的那栋楼上,昏黄而黯淡的光并不明媚,远方的天空聚集着大片乌沉沉的云,正在缓缓移动。

只是过了五分钟而已,天台上玻璃的反射光便消失了。

难得的一点点黯淡的夕阳余晖,被浓密的云层遮住,彻底不见了。

——“余芳那贱女人骗婚,把梅毒传染给我,害得我饱受折磨......不信一会儿我脱了裤子给你看,看看我被害成了什么样子!”

许愿坐在车里,回想起周善在审讯室里的那番话,食指轻轻摩挲方向盘。

两秒后,陆风引的电话被拨通。

“周善刚刚说,余芳把梅毒传染给了他,”许愿蹙额,“我想知道余芳到底有没有得过那种病。我刚百度了一下,梅毒一般有两类抗体,针对梅毒螺旋体的特异性抗体在治疗后不发生变化,大多数感染过梅毒的人将终生保持阳性,对吗。”

电话那边的人几里哇啦说了一大堆。

后来许愿沉默着挂了电话。

“说什么了?”江驰对许愿之前训自己还有些介怀,语气干巴巴的,倒是引来许愿有些无奈的笑容。

“没说什么,他职业病犯了,把我当医院实习生,给我科普了一长串关于梅毒传染性的专业知识,”许愿嗓子哑了点儿,也不知道是之前生气吼的还是办案累的,听上去总有些不舒服,“我一个搞缉毒的能听得懂吗,只能挂电话。”

江驰点头,而后再不说话了。

两人相顾无言,许愿不善言辞,江驰不乐意说话,车内气氛一度凉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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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驰坐在许愿那辆破大众的副驾上,出神地看着窗外越来越阴沉的天。

张姐带着几个女警,开着公务车跟在许愿的破大众后头,两辆车前后脚离开了支队。

“要下雨了,”挂了电话后,许愿握着方向盘打了个弯,“这段时间降水量大,气象台昨晚刚发布过预警。”

江驰把车窗升了上去,太阳穴贴着窗户,被车窗震得头皮发麻。

车内的空气也随着车窗的关闭而变得愈加沉闷,车内始终飘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烟草味。

想必队长一定经常在车上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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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江驰半天没动静,许愿也不好再没话找话,索性也闭了嘴。

江驰被安全带勒得心口发慌,车里的烟味有点重,腰背上的陈年旧伤在这降水颇多的天气里隐隐作痛,一阵酸胀像是从骨髓里迸发出来似的,恰逢学生放学的高峰期,车子在路上开一阵儿停一阵儿,从不晕车的江驰这时候突然有点想呕。

经过中学校门口的时候,许愿行车速度突然降了下来,而后缓缓停住,等着前面一大堆有说有笑的高中生走过去。

就这速度,从这里到市第一人民医院,最少还要十五分钟。江驰想着想着,便阖上了眼睛。

“不舒服怎么不说,”许愿的手突然伸过来,手背短暂地在江驰额头处停留两秒,试探道,“是因为......我今天训了你?还是因为之前咱俩在医院里的事,你觉得有隔阂?”

江驰睁开眼睛,想起来自己这是在队长车上,于是端正坐好,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队长,我没事。”

许愿盯着他看了两秒,又把手放回方向盘。

“没事就好。”许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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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很快便走完了,前面的路上空旷无人,许愿加快了些速度,小破大众如离弦的箭一般向前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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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车的时候许愿自然而然地伸出手,道:“刚看你脸色不太好,我拉你一把?”

“不用了,我刚刚真的没事,”江驰长腿一迈,自己下了车,而后冲许愿礼貌一笑,“谢谢队长。”

许愿伸出去的手在半空蜷了蜷手指,见江驰表现得那般正常,便信了他的话,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沉声道:“那进去吧,一会儿远远地在监控室看着就行。陆风引说男警不能在场,我让几个女警跟张姐一块儿去。”

“好。”

说罢江驰又看了眼身后,只见张姐停好车后麻利地从车上下来,撸了把干练的中长发,对江驰神秘一笑。

她早就换下了内勤警务服,此时正穿着件加厚款的短装女式夹克,里面是高领白毛衣打底,脚上蹬着双黑色的运动鞋,整个人显得更加精神,温柔的脸庞忽然就变得棱角分明了起来。

真飒。

明明已经四十多岁了,明明带着一身伤病下了一线,但现在需要她的时候,她又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线似的。光是看着那自信的微笑,便能想象出十多年前的张姐也曾意气风发过。

“小江江,还在和队长生气啊,”张姐调侃一句,“你俩慢慢来,我就先上去了。”

“嗯。”江驰回她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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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的消毒水味经久不散。

江驰心里很矛盾。其实他没有生气,今天的事,他确实是错了,但他就是脾气太犟,又不服输,可又不愿意低着头说“我错了”,又对许愿生气时口不择言说的那句“走后门的”、“收拾包袱走人”耿耿于怀,纯粹就是自己在和自己较劲儿。

要是许愿知道他此时心里在想什么,估计能笑得当场人设崩塌。

许愿在楼下抽了半根烟,江驰不确定许愿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又怕他像刚刚在支队时一样训自己,于是江驰四下看了看,选择当一条跟屁虫,同队长一起站在楼下。队长往哪儿走,他就往哪儿走。

许愿只是在楼下的绿化区周边来回踱了下步,活动开微微发酸的筋骨,没成想这姓江的竟然一直跟在自己旁边,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江驰,”许愿把烟摁灭在垃圾桶盖上,“你做什么呢。”

江驰有些尴尬,微微低着头,视线放在自己脚上。

装得一手的好孙子。

许愿本就比江驰高出一点,江驰一低头,尽管什么话都没说,但那装蒜的本事倒是让许愿心下一软,看着都要觉得自己不该训他了。

“行了,男子汉大丈夫,成天埋个头算什么,”许愿无奈地拍了把江驰肩膀,沉声说,“对不起,我跟你道个歉,你能力很强,我也不该说你是冯局硬塞进来的,只是当时在气头上,你呢,就当队长骂了些傻话,听听就得了,别往心里去。”

江驰抬眸望过去,有些局促地一笑,礼貌地后退一步,避开许愿的手:“队长,是我的原因,我......我没觉得您做错了什么,毕竟走了趟后门才进的支队,我乐意挨训。”

许愿听得出江驰话里有话,只当他是心里还在生闷气,但案子紧迫,许愿不再多说什么,而是不由分说地带着人去楼上观察余芳了。

在楼上,许愿让江驰和其他同事先待一会儿。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许愿拎着袋小笼包上来:“中午没吃饭吧,在医院旁边买的,只有这个了。”

江驰接过装着小笼包的袋子,随手挑了个肉馅的,剩下的全让王辉和其他几个拿了去。

他干巴巴地啃着肉馅小笼包,嘴里尝不出味道,只觉得像嚼纸片儿似的噎人。

“豆浆,”许愿随手往江驰怀里塞了杯东西,“甜的。”

江驰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下意识地接过豆浆,豆浆的温热感传到手心,他有些怀疑自己和队长闹别扭的动机。

“对不起,”许愿双手轻轻放在江驰肩上,低头同他平视,“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小江同志现在消气了吗?”

江驰别过头去,嗯了一声。

许愿放开他双肩,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浅浅笑道:“脸皮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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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让很多年后的江驰来回忆当时的情景,也许心里会微微酸涩一下。

他的确是走了冯局的路子才进的支队,当时许愿时不时会借着这个来训江驰,江驰总以为队长在内涵自己,怕队长看不起自己走后门的行为,也讨厌队长身上那股子不太友好的“警二代”气息。

他跟许愿确实有隔阂,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其实医院里他说许愿“交浅言深”的那番话,到底还是把两人间原本就成谜的关系又拉远了,仿佛隔着道稀薄的迷雾,双方都止步不前。

即便许愿不在意,但江驰在意。

他不知道的是,直到过了好多年,直到江驰自己也长到许愿的年岁时,直到自己肩上也有了担子时,才真正明白——其实队长骨子里是个很好的人,队长对人的好从来不是外露的,而是在当事人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悄悄地被队长保护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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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之前让我做的,我让护士带余芳去了趟妇科,如你所说,她确实得过梅毒。”

陆风引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不知道许愿是什么时候过去的,江驰转过身,看见许愿正在与陆风引交流着什么,于是江驰也凑过去。

许愿接过陆风引手里的病历本,皱了皱眉:“这是什么字。”

医生的字果然一般人看不懂,江驰想。

陆风引拿回病历本看了几眼,一个没忍住,突然笑了出来:“许队,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你不会的东西啊。”

“这样吧,”陆风引说道,“我简单说说,余芳之前得过梅毒,根据问诊时她的描述来看,前期估计也没去治疗过,直到前两年出了问题才来我们医院的妇科挂了号,目前已经治愈了。按理说感染过梅毒的人群,治愈之后的TPPA一般仍会呈现出阳性性状。不过它不能算感染梅毒的依据,而且经过后续的治疗呢,这类人群通常不具备传染性。”

许愿了然:“如果要知道周善和余芳到底是谁传染给谁,靠你们的医学手段应该检查不出来。”

“对,”陆风引道,“医学也不是万能的,这事儿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说得清。”

不知为什么,许愿总觉得周善在审讯室里说的并不是真话。

也是觉得自己下一句话有点冒昧,许愿清了两下嗓子才再次开口:“那余生呢。”

“什么?”陆风引愣了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余生......有先天性梅毒病史吗。”许愿嗓音沉下去,他的嗓子平日里有些粗,听起来就像浑厚的大提琴,琴音低沉而总是带着磁性。

先天性梅毒,又叫胎传梅毒。

江驰站在一边,静静地听着两人说话,张了张口,只吐出三个字:“陆医生......”

许愿也被这焦灼的气氛弄得有些紧张,面儿上却还是保持着沉着冷静,道:“有没有?”

余生小时候究竟有没有被传染,对于案子来说算是一条线索。这条线索直接关系到周善有没有撒谎,对于民警理顺周善一家的关系有很大帮助。

结果其实很显而易见,余生也许曾经被感染过这种胎传梅毒,许愿这样问,大抵只是图个心理安慰。

站在长辈的角度来说,看着身体那样羸弱、从小经历那般曲折的余生,许愿私心里希望余生没有被传染过那种病,他只是想余生能再健康一点;但是站在职业的角度来说,他又有点不希望余生没有,因为那将意味着整个案子会变得更加复杂,周善有可能在撒谎,那么这案子就又走进了死胡同,真正杀害王韬的凶手逍遥法外,警察拿这些人没办法。

许愿沉思一会儿,见陆风引没反应,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所以到底有没有?”

语气平和不算强烈,但那份藏在话语里的急切倒是真的。

江驰歪了歪脑袋,也附和说:“陆医生,这个问题很重要。”

陆风引那对棕黑的瞳仁在医院白炽壁灯的映照下眨了一眨,在灯光的作用下显得颜色更淡了些,他看着许愿,笑了一下,认真道:“你们俩这一唱一和的,是想听我说没有吗。”

“嗯。”许愿微微颔首。

陆风引眼底闪过一丝心疼,转瞬又变得沉静起来:“可答案是,有。他得过先天梅毒,所幸后来治好了。”

江驰杵在原地。

三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许愿目光微动,看向陆风引:“嗯。”

陆风引无声地叹了口气,又正色说:“我大体可以根据之前给出的线索以及钏岛市警方的调查,推断一番......余芳怀孕35周就生下了余生。那个时候,余芳就得过梅毒了吧,病原体在母体内经由胎盘传给婴儿,很容易引起死胎或早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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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风引话音一落,没了下文。

许愿和陆风引无声地对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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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陆风引想表达什么。

两地协作办案,滇城禁毒支队需要钏岛市警方的配合,而陆风引作为滇城市第一人民医院神经内科最好的医生,又同公安机关签订过有效期长达五十年的保密协议,这次案件的新型毒品样本和数据分析也一直是陆风引带队协同法医在做。

故而许愿手上关于新型毒品的案子有了什么新进展,也会在第一时间给陆风引发文件。

对于余生,随着案件的发展,越来越多的陈年旧事浮出水面,陆风引只会愈加心疼。

尽管心疼余生,却也不能带着情绪工作,陆风引看着好像又活泼又傻气,时不时爱拿人开玩笑,但其实他没多少深交的知己好友,除了许愿,多数只是点头之交。

而陆风引人生中两样最快乐的事情,一个看着手底下收治的孩子们一天比一天健康,再一个就是看着许愿他们每次出任务都平安回来。

这些,许愿和陆风引这么些年合作下来,即便陆风引不说,许愿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于是许愿看向陆风引的目光带上了一丝愧疚。

江驰站在他俩旁边,看看许愿,又看看陆风引,登时感觉自己是多余的,索性呆滞着目光看着他俩,彻底闭了嘴,默默地当一个路过的吃瓜群众。

许愿没往江驰那边看,只是盯着陆风引,又盯着余生病房的方向,欲言又止。

“你怎么了,”陆风引愣怔地看了许愿一眼,道,“又在心里打我小报告?”

“没,”许愿顿了顿,“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你明明只是医生。”

“医生又怎么了,招你惹你了?”陆风引哈哈一笑。

“你其实不用掺和进这些案子里来,”许愿眼眸微垂,“缉毒战线太恐怖了,如果不是因为滇城毗邻边境,资源有限,高端技术人才稀少,不然新型毒品样本分析哪里需要用到神经科医生。”

陆风引皱了皱眉:“你觉得委屈了我吗?”

“嗯。”

“其实不是,”陆风引微笑着说,“好几年前,你大半夜顶着黑眼圈敲响我宿舍的门,希望我马上跟你走,协助法医实验室一起分析被害人生前服用的药物成分,冯局知道后还气你随便找外援......那案子你还记得吧。”

“那是你第一次和警察合作。”

“也是你第一次主动要我加入你们,当时我很开心,”陆风引说,“后来渐渐地,合作的次数多了,不论之后是你还是冯局来找,我也早就习惯了。所以上周我知道要签署一份同新型毒品有关的保密协议时,没有犹豫,直接签了字。”

许愿看着陆风引双眸,眼底闪过一丝光亮。

陆风引拍拍好兄弟的肩:“你看,我从来就没觉得委屈,能够为滇城禁毒工作尽一份绵薄之力,是我的荣幸,而且冯局也很乐意——所以你不用有什么想法。”

周围有几个护士聊着天经过,看见陆风引后嬉笑着叫了声“陆主任”,陆风引点头回应,许愿则看见护士的手推车里装满了病床上换下的脏污被套,滚轮在地上沙沙作响。

这里是医院,生命出现和消亡的地方。

“但是滇城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这回算是开了先河,”许愿有些不忍,“而且你和余生......你那么爱护他,一口气照顾了他这么久,现在这案子——”

“我不会把个人情绪带进案子里,”陆风引眨了眨眼,故意岔开话题,“余生发育得迟缓,智力也比同龄人开发得更慢。但我之前说,我宁愿相信他只是晚慧,本质上,他和别人家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家长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许愿知道陆风引故意转移了话题,于是抿了抿唇。

他腹诽道:算了,这天是聊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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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驰没注意听这两人的对话,只是在一边欣赏队长的微表情,之前老觉得队长凶神恶煞,像个黑脸的张飞,但接触久了,偶尔能从队长看陆风引的眼神里读出一点别的东西,那种东西是温和的、带着人间的温暖,不经意间就能给被困于寒冰中的人裹上一层暖意。

这样的温暖,江驰曾经也体会过,是一起在缅北卧底的战友送给他的,他如获至宝,却不小心弄丢了。

如今换了个人,是自己的队长,直属上司。

温暖再临,就像即将被冻死的小鸟,一旦靠近了温暖的光,就再也不愿意展翅飞向远方了。唯一的可惜是,许愿不会用那种裹着温暖的眼神看自己,许愿只会隔着迷雾朝江驰伸手,而江驰,一定会毫不犹豫往后退一步。

说不清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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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三分钟。”许愿看了看表,突然道。

江驰后知后觉地“嗯”了一声,讷讷地点头。

许愿同江驰耳语一句:“我留意了几家能收容特殊人群的福利院。”

江驰有些不解,啊了一声。

“像余生这样的孩子,看着好像不聪明,但也许心里是很明白的,他们明白自己的状况,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缺什么,”许愿嗓音低沉却不失温和,“余生已经十七岁了,但情况实在特殊,如果他愿意的话,我觉得福利院或者一些有资质的机构会更适合他,陆风引毕竟不能照顾他一辈子,他总要接触社会,学习新鲜的知识和手艺。”

江驰抬眸看着队长,队长的眼睛里有一种温和的光。

江驰不解为什么许愿突然提起余生,只能点头:“嗯。”

“我会找陆风引商量,”许愿微笑道,“你也别总是一个人闷在案子里,有时间我带你走访,顺便看看余生。”

“我......我就不用了吧,我不太会说话,跟小孩没有共同语言,”江驰轻声说,“我做好我分内的就行,队长您不用什么都带着我。”

彼时江驰以为队长只是同上次借钱给钱铮一样,出于人道主义,能帮则帮,希望这一点点举手之劳能帮帮余生,顺便也帮了陆风引这个兄弟,毕竟这个世界上最在意余生的,大概就是陆风引了。

直到很多年以后他看着那些盛放的雏菊,偶然回忆起队长的往事,才幡然醒悟:当时,原来许愿已经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了,许愿在朝迷雾伸手,而自己却依旧不断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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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的眼神落在江驰身上,平白添了抹局促和尴尬。

两人相视无言,沉默数秒。

“还有多久?”江驰清了清嗓子,出声问道。

“张姐发信息了,”许愿看了一眼手机,“设备出了点问题,监控室的人正在紧急处理,讯问推迟十分钟。”

陆风引插着白大褂的口袋,顺势坐在家属等候区的椅子上,往嘴里丢了颗水果糖:“行吧,你们继续站着,我先坐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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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默不作声地往前方看了一眼。

前方是个特殊护理室,毛玻璃门像是贴着厚厚的纱,从外面往里看,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

几个孩子在护士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玩,打打闹闹的,玩得不亦乐乎。他们穿着医院的病号服,笑得天真,有个女孩儿迈着不太稳的步子,一不留神撞到了许愿的腿。

看见这里忽然来了生人,这几个孩子停下来,歪着脑袋,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许愿和一旁站着的江驰。

许愿沉静地负手而立,垂眸看着这些孩子,忽然扬起嘴角,微微笑了笑。

孩子是最单纯的,你对他们微笑,他们也会对你露出还未长齐的乳牙,嘿嘿地冲你做出可爱的表情。

那些孩子冲许愿咧嘴一笑,扮了个鬼脸,跑开了,先前那个不小心撞上许愿大腿的女孩儿努力仰起脸,伸手拽拽许愿冲锋衣的一角,小声地说:“叔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许愿微微弯下腰,温和道,“跟护士姐姐去玩吧,小心点别摔了。”

护士对许愿抱歉地笑笑,站在一旁看护着女孩儿,双手微微向前,虚扶在女孩儿两腰旁边,怕一个不留神让女孩儿跑了。

江驰站在一边看着这出小小的意外,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医院这种地方,好像也不再是印象中那样冷冰冰的了。

等那群小孩儿手拉手走远了,陆风引才伸出手,分别戳了戳江驰和许愿。

“怎么了?”两人同时开口。

针对余芳的讯问尚未开始,索性三人没事干也就随便聊聊。

神经内科副主任也是需要一点点倾诉空间的,陆风引看着许愿和江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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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警察肯定体会不到,但是在这个科室工作的医护都有这样的感觉,”陆风引触景生情,缓缓道,“之前有实习生因为受不了这里的压抑,申请调换科室。但我总觉得,这里的孩子都是折翼的天使,有的时候也许会比一般的孩子更难以沟通,或者更加淘气,又或者像余生那样,需要人精心呵护......可是跟这群孩子相处得久了,就会发现,他们的世界其实很简单,只是我们做大人的,要慢慢让他们愿意跟我们分享他们的世界。”

许愿微微愣住,心里默默地表示赞同。

都是折翼的天使,都是可爱的孩子。

陆风引笑得温柔:“跟孩子们沟通的时候,我总是习惯把腿打开呈钝角,哪怕是同侧坐着,也会用一条腿抵住孩子的椅子,因为稍不注意,患有自闭症的孩子就会冲出去。普通孩子要认识一种水果,天天吃就能认识;但这些被送进医院来的特殊的孩子,想熟悉一种水果,也许要教很多次......”

过了一会儿,陆风引又说:“其实不单单是孩子,这里的年轻人、中年人,甚至是老人,都能称得上是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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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笑着给陆风引的一番演讲鼓了鼓掌。

江驰听着陆风引的话,一时间陷入情境里没反应过来,而后也后知后觉地跟着许愿拍拍手。

“余生也会那样吗?”江驰问。

“什么那样?”陆风引愣了一下。

余生是余芳的孩子——也仅仅只是个孩子而已,余芳自己感染过梅毒,也许早在怀余生的时候,她尽管刚出社会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却也不幸染上了病毒。

也所幸是运气好,早产的余生并没有因为先天性梅毒带来的各种奇奇怪怪的病症而死在保健院里,后来肺部感染,又再一次侥幸躲过了死神的镰刀。

江驰思考了一番这么说到底合不合适,于是问道:“就是突然冲出去,或者说,认识某种东西,要花很长时间?”

“倒是不会,他很聪明的。之前我教他写自己的名字,他两天就能依葫芦画瓢了,”陆风引语气不急不缓,是医生特有的口吻,“不过,他经常头疼,并不严重,脑内器官未见器质性病变,只能慢慢养着,引导他......就目前的医疗水平来看,也许这种问题会伴随他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

江驰目光微动,点了点头。

许愿突然开口:“余芳的状况并不足以支持她照顾余生,她戒不了□□,只能等案子结束之后送去专门的戒毒医院,那到时候......你还和以前一样照顾余生吗。”

“废话,”陆风引打趣道,“难道交给你?你一糙汉子还能照顾人?”

许愿尴尬地转过身去,没有再提福利院的事,冷冰冰的样子有些引人发笑。

江驰没忍住笑了出来。

陆风引对于自己刚刚阴了好兄弟一把有些内疚,于是出声解围道:“时间到了吧许队?”

许愿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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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麦我戴着,跟张姐她们是连通的,王辉刚刚提前去监控室了,”许愿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语气恢复往日的严厉,“江驰一会儿跟我进去,讯问一分钟后开始,陆哥帮忙给余芳做做心理干预。”

“好。”江驰应下,接过许愿递来的耳麦,调整一下,神色也是一样的严肃。

陆风引朝他们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好了,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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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有的时候无论是当警察的,还是干医生的,见过的现实往往比普通人要多。

医生救死扶伤,在普通人的眼里总是高大而神圣。可他们也见过很多,见过“久病床前无孝子”的家庭纷争,见过世界上最痛苦的生离死别。当然,也见过那最不可理喻的医闹,不但见过,有的还经历过。尤其是精神科的医生,也许对人心更敏感。

“画面同步好了吗。”许愿看了看正在调试设备的工作人员。

“已经可以了,随时都能开始。”

许愿往监控器显示屏上看了一眼,道:“......开始吧。”

警察则见过这社会上最污浊的沉疴,见过很多心善肝恶、人情冷暖,甚至有人调侃,说,他们这类人见过的社会阴暗面比普通人一辈子见过的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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