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哪样？“在碧罗山”，是说他真的现在就要走？

游丹庭摇头：“阿雪，你听我说，你并没有拖累我，我也没有什么万全之策——”

这已经是她压箱底的手段了，如果殷素之连这也不怕，那就只能赌上性命真刀真枪。

或者说，要是有“万全之策”，她不会用上全部家当。

顿了顿，她问：“你知道韦荔环对我说了什么么？”

殷逢雪微微颔首：“她对我解释了一次。”

“你听了不害怕么？我很害怕，比在梦中更甚。”游丹庭说着，毛骨悚然的感觉再一次涌上来，上一次这样，她强忍着没让韦荔环看出来。

比起在敌人面前露怯，在自己人面前露怯更可怕。

“梦里的事想得太多，现实又一件一件地应验，我已经快不相信自己会赢了。”

她向殷逢雪的方向走去，说着垂头丧气的话，面上却笑着，一瞬之间，仿佛又是神采飞扬。

殷逢雪记得，他已经回答过几次同样的问题了。

他依旧认认真真地回答：“我不害怕，那些事也没有应验……至少，有我参与的事，他一件都没有料到。”甚至殷素之都不能确定他是谁。

“如果他什么时候就预料到了呢？”游丹庭道，“假如——”假如再也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你想过后果么？

她停下脚步，站定在他身前：“你不是觉得方才只过去了半盏茶么？其实，多出来的那些时间，都是我在犹豫。”

殷逢雪有些茫然：“犹豫什么？”

“我在犹豫，要不要将你的修为废掉。”

她柔软而冰凉的手落到殷逢雪因情绪稍烫的脸颊上，轻轻地抚着，她温柔而平静地解释：“流那么多血，起因皆自修魔。虽然疼一些——但若是废掉了——就不用受这些苦了。”

设若你不再修魔，就算结局是输，你我难逃不幸，我也可以带着你一起重新开始。

至少，不是像现在这样，你的元神在功德小屋中多待片刻，就会碎掉。

就算在此时此刻，她也没有放弃这个打算。

假如她真的败了，比起自己孤零零地等待，阿雪一定更愿意同她一起吧？

殷逢雪不知内情，自然也听不懂这话与她前述关联何在，只觉字字句句间透着几分邪异。他一时莫名心喜，一时又想，若非某些人不识相，丹丹怎么会忽然说这样的话。

“那为什么……”没有这样做？

问到一半，殷逢雪忽然想，其实不这样做才是正常的吧？他是不是被带偏了？

游丹庭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嗔怪似的看着他：“阿雪，我说要废掉你的法力，你一点都不害怕么？”

为什么忽然就说起这个话题了？殷逢雪迷茫地说：“如果你不需要它，那我……我也不需要。”想了想，小心道：“所以其实，你还是需要的么？”

游丹庭不言，右手轻轻勾着他的下颌，引导他垂首靠过来。

等距离恰好，她微微启唇，那馥郁馨香让殷逢雪无比紧张，只听她道：“你到底是希望我需要你，还是希望我喜欢你？”

最后三个字让殷逢雪由衷地感到慌张。

他们之间从来没说过这三个字，不管是因为飞升，还是因为不自信，又或者是侥幸心理作祟，总之，殷逢雪不对她提这句话，连心里想一想都尽力避免。

他小声道：“我希望……我希望也没用啊。”

游丹庭笑着道：“有用的。”

仿佛某种魔咒，虽然她只说了三个字，但“甜言蜜语”这四个字却立刻出现在了殷逢雪脑海中。

有时候，他不明白她的话到底指向什么。哄人的话信手拈来，又真诚无比，所以，殷逢雪也分不清了。

游丹庭的手移到他的后颈，顺着长发理下一粒因晶簇碎裂而藏在发丝间的水晶。

这棱角真锋利，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伤人。她看了一眼，指尖稍一用力，就将水晶捏成粉末。

再看阿雪，不知他还在犹豫什么。游丹庭索性撤去结界，让随风流动的银白大雾翻涌得更加明显。

“阿雪？”她轻声催问，“你希望自己现在离开么？”

其实正确答案早就摆在面前了。但是，如果他还是说要走，那她不会拦第二次。

好在，他摇了摇头。

那就好。游丹庭满意了。

该谈的，能说的，都说完了，接下来得把悬星剑放出来，大家一起去找殷素之。

想到殷逢雪现在大概还有些眩晕，她朝他张开双臂：“来。”

殷逢雪却没有如她所想变成狐狸，反而稍退一步，然后直接抱了上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主动地触碰她。游丹庭被他的动作压得稍稍后仰，适应片刻，她抬手慢慢回抱住他。

察觉到拢住自己的双臂正轻轻颤抖，她心中不由一软，正要再哄两句，眼角余光中忽然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闪。

殷逢雪也注意到那闪光，立刻松开怀抱。

原来是乾坤袋在闪光，游丹庭取出放在袋中的龙鳞：“上尊？”

秦月净道：“你那边顺利么？”

“还行。怎么了么？”

她倒是不担心秦月净同她说什么，毕竟一直以来，她的态度都很明显，假使秦月净是碧罗山的人，游丹庭也不会让她跟上来的。

“谈嫣说，她和仙界说过我们这边的意思了，仙界那边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游丹庭大感惊讶：“帮我？”她想了想：“如果可以，请他们多派几位仙子仙君，东岸近日会起大雾，我想请他们守在大雾四周，不要让人从雾中出去。”

“多大的雾？”

游丹庭道：“我也说不好，请他们尽量加些人手吧，最好是功德高些的。”

“行，我这就同她说。”

秦月净的声音再传过来已经是片刻之后了：“她说可以，天人清会派人来。”

天人清这几个字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游丹庭猜，那大概是仙界三十六重天中的某一天，仙界的仙人们和人界的修士们都忙着自己的事，像游丹庭这种空有道士身份的人对这方面是不大了解的。

谈嫣大概就在秦月净身边，游丹庭道了声谢，刚用“那就”开了个头，秦月净就有些支支吾吾地打断了她的话：“那个，你那边就你一个么？”

这是在问阿雪。韦荔环圆谎的时候没把阿雪编进去么？

她侧目示意，殷逢雪只好靠近龙鳞：“我也在。”

秦月净竟松了口气，大有一种“孩子没走丢，真是太好了”的感觉。

见她如此，游丹庭倒生出一点愧疚。她心里想的再好，实际上，她就是我行我素了一把。

“这边有些事发生得太急，我没来得及同你说，抱歉。”

秦月净道：“你不是一直如此？这有什么好抱歉的。”

她仿佛真的一点都不介怀。

秦月净继续道：“你想，我不也是没说一声就抛下了我观里那么多弟子，这样岂不是很潇洒？”说着说着，她脸上浮现出一个十分自得的笑容。

游丹庭：“……是吧。”一直以来，上尊这人就挺不一样的。

秦月净的视线似有偏斜，落在她右后侧：“这是哪位？”

游丹庭回头一看，原来方才打开乾坤袋时，剑灵也趁机飘了出来，这会儿也盯着龙鳞上缩小版的秦月净看。

“我好像认得你，”剑灵仿佛在想什么严肃的事，“谈嫣这个名字，我好像也听说过。”

秦月净道：“我不认识你。”

手心大小的龙鳞画面忽然闪了一下，恢复清晰时，谈嫣竟然挤开了秦月净，自己冲上来，她眼睛都瞪大了：“悬星？你是悬星么？”

剑灵赫然一惊：“炎仙子？你不是陨落了么？”

“我没有，这不是重点，”谈嫣急道，“悬星，你不能留在那里，我已经和裴自雨他们说过了，他们等会儿就到。你快走！广溟已经被关进神狱了，如果你被发现，你也会被关起来的！”

剑灵竟面上一喜：“真的么？那太好了。”

谈嫣诧异：“你说什么？”

剑灵却已陷入喜悦之中，无暇顾及她在说什么了。只见一只手夺过龙鳞，画面又变成了秦月净玄黑的衣衫。

“仙子？”这是秦月净的声音。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秦月净慢吞吞地道：“她也不会代剑灵做出选择的。传话也没用，我不传话。妖尊，你忙你的吧。”

“仙子，你冷静一点……”

在秦月净平淡又缓慢的声音中，传音断掉了。

游丹庭和殷逢雪都看着剑灵，游丹庭问：“真的不跑？”

剑灵抱臂抄手，面容欣喜目光熠熠，陶然之意非常明显。

“我一直想回到主人身边，”它说，“我只是把剑，无所谓自由，只想回到主人身边。没有主人，再自由，我也只是在……”

“流浪。”殷逢雪说。

剑灵颔首：“我们快点出发吧。”这样它就能快点被捉走，然后和主人相见了！

游丹庭哑然失笑。

“朝那边走。”她指了个方向。

“你怎么知道？”剑灵问。

她当然知道，正如在碧罗山一样，这些流动的银雾就如她自己的意志流动在魔界东岸，进入银雾范围内的人，无论魔修还是修士，法力都会被压制到极致，他们的一举一动，只要她想，她都会知道。

在殷逢雪因失血而昏迷的时间里，她利用银雾制出了重重阵法，阻拦禁锢境内的魔修，殷素之当然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