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倾，游丹庭站在风暴当中，周围的一切都被密密雨幕拉扯变形，她估计自己现在已经远离了海岸，但始终看不清外界，心里还是不大放心。

她尝试着继续向东飞，然而劫云却不再跟着她走了，系统紧张极了：“宿主，不要乱跑了，已经开始了！”

“我知道。”游丹庭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劫云。

飞升之劫的劫云大小不亚于一片飓风云，游丹庭如此渺小，劫云却那样广阔，如果不是劫雷越疲越近，她几乎要怀疑：这样大一片云，真是为她而来的么？

她看了眼手心的混元丹，金契从前就说要把这个当筹码给她，那时她拒绝了。现在……她依旧不想吃这丹药。

收下它，不过是为使人放心。

混元丹。似乎能从上面感受到金契的气息，还有一丝冷弦的气息。怎么回事，两年过去，还没有融合完成么？

她兀自出神。系统焦急的声音在一道巨似一道的雷鸣声中像一缕无定游丝：“宿主！你不能再分心了！”

游丹庭道：“我知道，你慌什么？要劈到我头上——”她抬起眼眸，冷冷地望着阴沉天空，“且有一会儿呢。”

天劫会向周围无关之人示警，九千雷劫，起码有一百道都劈在无关紧要的地方。

她观察着落在远近海面上的雷劫，电光使得昏暗的大海一隐一闪，又顺着浮满银尘的海水和漫天暴雨流通海域。

游丹庭评价道：“挺厉害的，和之前渡过的劫不是一回事。这种程度的天劫，仙界居然有那么多仙人，我真有些惊讶。”

她肯认真说话就好了。系统道：“大家各自谋生手段不同啦。而且……诸天万界，仙人也算不上多。”

游丹庭又抬袖擦脸，可想而知，袖子也是灌满了水，擦不干的。与衣衫一般沉重的还有她披散着、蓄满了水的长发。

游丹庭将长发挽到身前，一下一下地拧着。

其实这是无用功，但对于天劫，她也没什么可做的了。

用不上兵器，她本来就不擅长用兵器；也用不上任何阵法符咒，那只会削弱她本身的力量。

所有能做的，她已在这五百年间做完了。

系统亦知这点，几次焦虑不成，它索性跟着游丹庭一起摆烂了，开始找些闲话来聊：“宿主，其实你不怎么生气吧？”

话音未落，天顶的劫云骤然浓黑许多，仿佛天崩地裂，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道雷劫重重劈在了游丹庭头顶——此刻她已经假装自己是一条小船，安静地顺着海水漂浮。

对于那亮得能瞎眼的雷劫，游丹庭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功德屏障厚得像一座山，牢牢地护住了她整个身体。雷劫就像雨水，迅速地流过她整个人，却不能留下一丝痕迹。

游丹庭淡淡道：“不要找茬。”

系统叹气，游丹庭只觉识海一闪，一个半透明的虚影落在海面上。这还是系统五百年来第一次在现实中进行投影。

游丹庭偏过头，系统用她的模样蹲在她旁边，一只手撑着下巴，忧愁地看着她。

不过，即便是忧愁，它也只是个系统，做起表情来略显生疏。

游丹庭僵了僵，又是一道雷劫落下，还没近身就又被功德屏障拦下。游丹庭在炸雷声声中坐了起来：“你为什么用我的模样，莫非……”

她异想天开，想问系统是不是原主，可是冷静一想就知道，假如系统是原主，那为什么系统不自己渡劫飞升，而要找她一个陌生的灵魂来渡劫呢？

而且，系统那总是暗戳戳耍诨的性格真的不太像原主。

“啊，不能用么？那我换一个。”说着，系统摇身一变，从“游丹庭”变成了“青桃”。

游丹庭看了一怔。也有许多时日不曾见青桃了。她忽然想起来，无论她渡劫成功与否，碧罗山注定是要散了。

若成了，自然要去仙界，那时是什么光景不可得知；若败了，即便侥幸没有灰飞烟灭，她大概会连续几百年爬不起来。

碧罗山之今日，从面上看是有教师有领队有行政，但实际上，它的每一步行动，从组织到施行，都依赖于“碧罗妖尊”这四个字所代表的强大实力。

这不是说除了她游丹庭世上就没人管这些事了，她只是在可惜“碧罗山”这三个字代表的含义。

她总是太匆忙，简直没有时间仔细想一想该怎么让碧罗山脱离她而存在。

雨水扑面而来，又顺着肌肤衣衫融入大海，简直快淹没掉游丹庭整个人，她躺着发着呆，系统就坐着发呆，数不清又是几道雷过去，游丹庭忽然道：“如果——我飞升了。”

“系统，你选好下一个宿主了么？”

系统摇头。

“选一个吧，”游丹庭道，“选一个能接手碧罗山的。如果能征得人家的同意就更好了。”

系统道：“那可能好不了了。”

“多少人想飞升呢……”游丹庭越说声音越低，她有些累，好像已经快能忽略掉接连不休的雷声了。

她漫无目的地想着，等她走了，碧罗山的人都会去什么地方呢——虽说大家都有自己的师门，自己的家，但修士都是不爱着家的。

好像已经不用想了，东仪已经帮她把人都安置妥帖了。

真好，一句话不说，东仪就能明白她的愿望，大家都会有自己的去处，除了……算了，有什么可想的呢。

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

仙界，天人清。

比鬼界还寂静的神狱今日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化为小鱼的广溟在空荡的神狱中游了一圈，直到裴自雨叫住她，她才发现这里多了个人。

广溟与裴自雨对视一阵，忽然意识到他是为何而来，连忙化为人形，向他身后看去：“他来了？”

裴自雨摇头：“他的元神十分衰弱，还未至仙界，就已经消散了。”

广溟怔了怔：“衰弱？”

不应当吧。仙界联系过游丹庭之后，游丹庭就算嘴上不说，也应该会给殷素之留足够的一口气的，至少，会足够殷素之被仙界审问后再消散。

难道中间出了什么意外？

裴自雨道：“不错，殷素之心存死志。”

广溟又是一怔：“……那，那就难怪了。”她沉思片刻，摇摇头：“真不像灵波的孩子，竟然会放弃，竟然……”

裴自雨道：“从实力来说，殷素之败局已定。从其他来说，他走的本就是一条死路。”

人之初，性相近，殷素之天然就注定要修魔么？那也未必。那么他是被逼无奈么？那更不是了。

广溟不言，半晌，又道：“游道长如何了？”

裴自雨道：“她很好，现在正在渡劫。”他向空中一拂，黑暗无比的神狱中立刻显出魔界正降下雷霆暴雨的大海。

广溟瞠目结舌：“这……这是第多少道劫？”

“第二百一十三道。”裴自雨再一抚，画面中出现平躺在海面上随波飘摇的游丹庭。

他与广溟对视一眼，俱是无奈。广溟道：“这才二百一十三道。不知最后一道，会厉害成什么样子。”

难道上天要亡她？可看游丹庭一心二用的样子，大概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确定游丹庭没事后，广溟又想问问，殷素之留下什么话没有，可若是留下了，裴自雨一定早告诉她了。想来，殷素之都不认识他们，又怎么会留下话呢？即便有话想说，那人也不想听吧。

如果当初，她没有向神尊隐瞒灵波的踪迹，在一开始就……大概，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一时无话，广溟就走起了神，裴自雨知她心结难解，他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便道了别，看广溟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他也无可奈何。

退出神狱后，神狱外望风的小师妹就迎了上来，若是仙尸沼中的哪位在此，便能认出这位小师妹正是当日与游丹庭元翡等人一起烤火躲避傀儡的小花精。

确定无人路过或发现后，两人离开了神狱狱们，转而走上通往天人清仙宫的玉曲桥。

这是一段很奇妙的路，由神狱起，至仙宫止，仿佛从深夜过度到正午，比如他们现在走的这一段，就是漫天星辰夜色沉沉。

云雾弥漫，花精小心地走着。这里的星星明亮闪烁，仿佛探手可触，花精却不敢碰到一点，原因无他，这些星辰是一个个小小的异界入口，假使又跌进去，那可就难找了。

就像人界能够通往魔界，魔界又通往其他异界，仙界能够通向这诸天万界任意一界。小花精在这上头吃的苦可太多了。

“裴师兄，你去找神狱里的谁啊？是不是和那个殷素之有什么关系？”路上太沉默，小花精有些不习惯，忍不住开始打听。

裴自雨颔首：“是他的亲人。”这世上仅剩的一个，还像亲人的亲人。

小花精道：“那难怪在神狱了。”

“怎么说？”

“殷素之和灵波都是大魔头，他们的亲人，当然也……”

小花精又开始向裴自雨絮叨这些年来她在仙尸沼受的苦，她深恨所有魔修，本来对师门也有怨怼之心，但裴师兄派人来接她回仙界后，她才知道，原来当年她坠入裂缝之事并非意外，再者……那位顶顶厉害的神尊师父在当时已经顾不上救她了。

谁能想到，神尊也会……堕魔呢。

她上仙界的时间不长，对于灵波的事，也只知道一鳞半爪。花精心想，也难怪灵波会堕魔了，神尊就不正常啊！

没了神尊，天人清群龙无首，主管事务的成了从前不显山不露水、只会养点灵兽的裴师兄。

在仙尸沼流浪那一两百年里，小花精几乎忘了这位师兄，此时人在屋檐下，她也有心和他打好关系，便努力地找了点能说的话：“现下渡劫的那位，我也同她认识的。裴师兄，她以后会升到哪一天去啊？说不定以后还能找她去玩呢。”

裴自雨微笑道：“我亦不知，慢慢看吧。”

小花精继续努力：“我同元仙君也熟，届时可以请元仙君一起玩。”

她说完，又觉得有点后悔。满口玩玩玩，这个裴师兄是最认真的一个人，会不会……

她有些忐忑，裴自雨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在出神。

小花精莫名觉得压力有些大，她望了眼曲栏外缭绕胜雪的云雾。从这里看，是看不见魔界那位正在渡劫的姑娘的，但，她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有些害怕，还不知自己能修行到哪一步呢，前师父虽然夸她有天赋，可是……那么厉害的雷劫，她真能够扛过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