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这个故事,前几天,神月山的青使也给那群小弟子们讲过。
极夜是魔修,尚未真正成为魔,其实也卡了瓶颈多年。
奇妙之处在于,松风与极夜在东山斗法多日,竟在最后关头一同觉悟了。
松风渡劫飞升。
极夜堕落成真正的魔。
松风没能令极夜当场魂飞魄散,怀着满腔的不甘,却不能停留,强行被吸进了仙宙之门。
极夜的残魂虚弱,被瑰臻眼疾手快补上一刀,封进了神树之下。
人魔有别。
已经真正成魔的极夜无法被人彻底杀死,只能被她这样年复一年的封着。
听了这段往事,霈川再看东山,总觉得笼着一层魔气,连那半山盛放的桃花都暗淡了。
霈川问道:“魔尊极夜会有卷土重来的一天吗?”
瑰臻道:“不会。”
霈川:“师尊如此笃定,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吗?”
瑰臻多看了他两眼,忽然又移开目光,说:“是。”
霈川没再继续追问下去,浅浅的松了口气:“那就好。”
瑰臻在禁林中找到了李桂留下的标记,也就是发现姜茹尸体的地方。
一面四方镜子,悬在一人高的半空中,是李桂的随身法宝,照惘镜。
镜子内藏乾坤,一面透青,一面透赤。青色的一面可照过往,赤色的一面可照现今。李桂当时便将发现姜茹尸体时的情景收进了镜子里,留在这里等瑰臻来取。
瑰臻一抬手,照惘镜主动落进她的掌心。瑰臻将镜子青色的一面朝下,地上,姜茹衣衫不整的死状缓缓重现。
霈川眨了下眼睛,沉默着背过身。
他礼义廉耻学得很细腻,没有僵硬模仿的痕迹,一个纯血的魔是不应该懂这些的。
瑰臻目光在他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转身看向镜下的虚影。
姜茹身上几乎不着寸缕,被撕烂的弟子服横搭在身体上,细腻白皙的皮上烙进了鲜红血痕。姜茹的随身佩剑也落在地上,她的右手指尖似乎正竭力伸向剑的方向,但是距离太远了,她致死也没能摸到自己的剑。
剑完好地收在鞘中。
瑰臻低语:“姜茹不曾拔剑。”
这不正常。
禁林危险丛生,姜茹既然敢摸进来,必然带着十足的警惕。那么在她完全防备的状态下,遇到危险时的第一反应,怎么可能不拔剑。
或许,她来不及。
或许,她根本没想出剑。
瑰臻查看了各个角度的细微之处,实在没再发现异常,于是将镜像挥散,镜子收进袖中。
霈川瞄了一眼她的神情:“师尊心里有数了?”
他这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一流。
瑰臻压着嗓音“嗯”了一句,道:“乖徒儿,为师今天教你一句话。”
霈川:“师尊请讲。”
瑰臻:“无论你活一百年,一千年,还是一万年,你只要还活着,就要永远记得一句话——防人之心不可无。许多人的一辈子,都在这句话上反反复复的栽跟头,不长记性,不吃教训。”
霈川垂眸应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师尊,我记住了。”
瑰臻先将镜子还回桂花洲,而后到岫云草茅,请了掌门出山,用掌门印将禁林牢牢封住,这样一来,禁林就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罐子,谁也不能进出,包括瑰臻自己。
可是,掌门印的神威虽惊人,却并非取之不竭。
一方印记最多持续一个月。
瑰臻回到东山,遥望着西侧禁林上空碧青的玉印。
髓芝和李桂听到消息,一同结伴来东山寻她。
“我不太明白。”髓芝道:“你请掌门封林是有何打算?”
瑰臻:“禁林封死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内,我们要把杀死姜茹的凶手找到。”
李桂:“凶手当然要查,但是这和你封林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瑰臻表情淡淡:“等到查明凶手那天,你们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李老桂,别老盯着我东山的动静,说说你那查的怎么样了?你那个很会做梦的弟子,他叫什么来着?”
李桂直皱眉:“邵平,他叫邵平,与他同居一处的弟子名叫禾岚,我已仔细问过,查过,那日夜里,他两人确实都安安分分在屋子里,没到处乱跑。”
瑰臻:“其他人呢?”
李桂:“桂花洲我会严加看管,接下来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瑰臻点点头,紧接着提到了那把剑:“姜茹的佩剑,你应该注意到了吧。”
李桂:“当然,姜茹那一批同龄的弟子中,论能为,没有人比她更出色了,我不相信她在遇到危险时,会慌得连剑都拔不出。所以,门内弟子要细查,我怀疑是……家贼难防。”
髓芝点头:“百草堂的弟子我也会多加注意,绝不掉以轻心。”
说到这,笑春风阁外的桃树无风自动,瑰臻搁下茶,闭上眼,感知到东山有客,抬手便在门口结了一个简易的传送阵,将山路上正吭哧吭哧赶路的女弟子拉了进来。
百草堂的弟子一头撞了个空,望着满屋子的人,懵了一瞬,直到髓芝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才猛然回神,当场急道:“师尊,不好了,您养在暖阁里的雪骨参失窃了!”
“雪骨参?”李桂脱口问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雪骨参……”瑰臻也插了一嘴:“听说是圣和年间,皇室的传家之宝,被你弄到手了?”
圣和年,那都是六百多年前了。
髓芝解释道:“圣和王朝势微时,敌国曾许诺以十五城和百年和平换取他们的雪骨参,但圣和帝果断决绝了,哪怕兵临城下,王朝危在旦夕,圣和帝也没松过口……不是因为他舍不得宝物,而是他根本拿不出来,雪骨参不在他手中,早被人盗走了。那一年,我的弟子下山历练时,收拾了一群不成器的花妖草妖,从她们那里拿到了雪骨参,回来送给了我。”
雪骨参本就是不可多得的圣品,更何况又在髓芝手里养了几百年。
当年就能值十五城的东西,现在怕是一百五十城都拿不下。
结果让人给偷了,还是在自己家。
瑰臻:“……果然是家贼,快回去抓贼吧。”
桂花洲与百草堂相继出事,让人有种心慌意乱的感觉。
瑰臻推开阁楼的窗户,让风托着花香吹进来,倚窗看着院里正靠在树下研读心法的霈川,道:“先是桂花洲,再是百草堂,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我东山了啊。”
桂花洲与百草堂弟子多,眼睛杂,一乱起来不好收拾,浑水便可摸鱼。
但东山上除了花草树木,可就只有瑰臻和霈川两人日日相对了。
霈川听见她说话,合上书,背靠着树,仰头望着她。
从瑰臻的视角看,他像是躺在花影里。
瑰臻第一次觉出了有徒弟的好。
——养眼。
就像山上的花儿草儿一样,文文静静不讨人嫌,安静的存在着,点缀着,哪怕是个摆设,也让心心里舒畅。
瑰臻心想,若那东西真有胆子招惹到东山上,倒也省得她费劲了。
百草堂闹了家贼,瑰臻本以为要乱上一阵子,没想到,两个时辰后,日头西沉,尚不到夜里,髓芝便送了信来,说有结果了。
好快。
髓芝快忙坏了,没亲自来,而是遣了一弟子向瑰臻说明情况。
瑰臻听着堂下弟子一板一眼地回禀,逐渐觉得无比荒唐:“做梦?”
那弟子被打断后,一顿,道:“是,据师妹所说,凌晨时分她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梦,其中隐约有一片段是雪骨参落进了水中,被泡得发胀。幸而百草堂有水的地方不多,最后在院子里的荷花缸里找到了。”
瑰臻问:“可查明是谁偷得了?”
那弟子摇头:“师尊仁善,说算了,不深究,让偷窃之人好自为之。”
瑰臻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开了传送阵法,送百草堂的弟子下山。
等阵法闭合之后,瑰臻不耐地摔了茶盏:“又是梦,霓霞仙谷今年犯忌了,做不完的梦。”
那看起来就很贵的青瓷碎片在地砖上炸开,霈川吓了一跳,以为瑰臻动了怒气,可听她说话的口气好像又平静得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默默的端了漆盘,收走地上的碎瓷,道:“师尊是在气髓芝前辈的仁善?”
瑰臻一扬眉:“髓芝可从来不会犯心软的错误,她哪里是仁善啊?以免打草惊蛇罢了。”
此时夜已经完全沉了下去。
东山西侧是神鬼莫近的禁林。
向阳面桃花满山,却一片死寂,无人无灯。
唯独山巅上的阁楼里,光彩耀目。
瑰臻出关之后,见人间又多了许多新奇玩意儿,用乾坤袋打包往回带,屋里屋外还有檐下挂的纸灯,清一色都换成了琉璃灯,坠着青玉或珍珠,风一吹,灯在转,铃也在响。
以前瑰臻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很清净。
现在屋子里多了个人,依然很清净。
霈川大多数时候都像是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但他又无处不在,瑰臻在想要找他的时候,往往一抬眼就能见到他。
瑰臻起身拍了拍霈川的肩,说:“等我。”
她一阵风似的刮向里面,再现身时,换了一身霓霞仙谷的弟子服,头发上的钗饰也都卸了,用发带束了个简单的花样,手里还提了把剑。
“走。”
瑰臻心里有了正经主意,带上霈川下山,一路往桂花洲走去。
霓霞仙谷今时不同往日,桂花洲出了事,百草堂也不太平,人都躲在屋子里,不往外凑了。
瑰臻路上挥灭了几盏灯,他们行走于夜里,偶尔擦肩碰见几个弟子,也没有引起格外注意。瑰臻七拐八拐,轻车熟路地找到桂花洲的弟子园。
这一片的馆屋厢房都是桂花洲的弟子居住。
瑰臻明显放慢了脚步,目光打量着一间间屋子,弟子园里倒是有人在行走,瑰臻见了就避一下,偶尔能偷听见几人闲话家常。
“你在找什么?”
“我找帽子呢。”
瑰臻觉得声音耳熟,停住了,是那梦见姜茹死时惨状的弟子,名叫邵平。
邵平正在找帽子。
“你的东西怎么不好好经管着,到处乱扔,我已经在园子里捡到两回了。”
“我没到处乱扔啊,原本好好搁柜子里呢,谁知它好像自己长脚了似的,说不见就不见了。”
瑰臻等他们并肩走远了,才现身,换上弟子服的她混进桂花洲里没有任何违和,且走且停,在经过一处长满竹子的院落时,她停住,反手一拉霈川,推门就进了人家的院子里。
正屋瑰臻连看都不看,径直拐进了右厢房。
桂花洲和百草堂两处弟子众多,李桂和髓芝难免有照看不到的时候,所以安排住处时,通常会将新入山门弟子安排到各个师兄师姐的院中。
正屋自然是给师兄们住的房间。
瑰臻要找的不是他们。
右厢房中没有人,也没点灯,昏暗中,能看出屋子打扫的十分干净,内室里有两张竹榻,被褥都整齐叠放在一侧,陈设简单,但打理的井井有条。
霈川在瑰臻的背后忽然出声:“帽子?”
瑰臻回头,反问道:“帽子?”
霈川正望着一个方向。
瑰臻也顺着看过去,只见一面竹纱隔断后,有一高脚台案,那通常是用来摆花的地方,可此刻那案上端端正正放了一只轻纱羽帽。
瑰臻一见那帽子,便知用途。
山外红尘中,有些贵人家的姑娘,是不能随意抛头露面的,偶尔出府也是藏在车里,下车时便戴上这样一顶纱笠,遮挡容颜。
眼前这顶帽子,不仅用纱颜色清透,而且还镶嵌了一块玉石,配着一束翠羽。
管它用途是什么,反正,不是给男人用的。
可它偏就出现在男人的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