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玉的话音落下，眼前的景色突然变了，偌大的河神仙袛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小院。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幻境。

小院幻境甚至不在河底，周围一丝水波也没有。天上阳光明媚，微风和煦，耳边还有虫鸣鸟叫。院中种着一棵梨花树，正直梨花盛开的季节，微风拂过，满树雪白的梨花从枝头坠落，飘出小院，犹如下了一场小雪。

涂玉摸了摸掉在自己头上的花瓣，觉得这花明明看着很真实，摸着却又不太真实。

这时，小院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提着一个竹编的篮子走出来，她虽然衣着朴素，但难掩清丽的容色。见了涂玉她们，面上先露出个微笑来，轻声询问：“你们……是我夫君的朋友吗？”

涂玉被问得愣住了，按照她的推测，这个女人应该就是八斗的娘亲，真身是山魅，是这座蜃楼幻境的阵主。

她叫河神夫君，八斗果然是敖由的儿子。

但看她的样子，难道也活在某种幻象中？

而此时的八斗一边在飞廉手中奋力挣扎，一边眼泪汪汪地看着那个女人，女人却像根本没有看见他一样。

飞廉单手捏着八斗，眼睛环视了一圈，很奇怪，他本以为找到了，可是这个女人的声音，却是从未出现过的，她这里也一点怨气都没有。

“算……算是吧？”涂玉试探性地回答。

“客人快请进。”妇人将院门全部打开，又转身去将院中石桌和石凳上落满的梨花轻轻扫进小篮中，“客人请坐。”

涂玉看了一眼飞廉，飞廉朝她扬了扬下巴。她们顺势进了小院，在石凳上坐下，八斗则被飞廉禁锢在他和涂玉中间，站着。

“我叫云倾，家中简陋，怠慢客人了。”妇人放下装满花瓣的篮子，“两位朋友来的真是不巧，我夫君没和你们说吗？他去南方贩酒去了，才走不久，只怕没有月余回不来。”

“贩酒？”飞廉蹙眉。

“这便是我们自己酿的酒，是用这树上的梨花酿的，不醉人的，各位尝尝？”名叫云倾的妇人一脸温柔笑意，说着话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壶酒来，给涂玉和飞廉面前各倒了一杯。

“娘亲……”被飞廉和涂玉夹在中间的八斗终于忍不住了，委屈地叫了一声。

云倾脸上的笑意突然消失，她也在一张石凳上坐下，过了片刻，惋惜道：“还以为能多演一会儿呢，你这孩子，好扫兴。”

八斗小心翼翼地撇了她一眼。

“还有一位客人也到了。”云倾放下酒壶，随手在桌面上一拂，又多出一个杯子来，“不如一起喝一杯吧。”

小院的大门被猛地推开，拿着短剑的红鳞气急败坏地站在门口。

“红鳞？”涂玉叫出声来，原来红鳞当时也掉进幻阵了，只不过应该是在不同的阵中。

红鳞的脸色十分不好，显然正在盛怒之中，她一手执剑，指着小院石凳上坐着的云倾，“明明不是人，干嘛装成人的样子？把我们放出去！”

云倾笑了笑，“不知道红鳞姑娘要找的人，找到没有？”

“人没有找到，但我这次就算是违反天规，也一定要把你们两个神经病一齐杀了！”红鳞说着剑已经出鞘，但是下一刻，她手中的剑消失了，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走到桌前，在最后一张石凳上坐下。

“你们去了那么多幻阵，看到了不少新娘的故事，想不想听一听我的故事？”云倾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酒，“我是个山魅，道行嘛，记不清了，上万年是有的。不过，我对成仙没什么兴趣，平日里喜欢抓些男人到山中玩儿，腻了就随手杀了。”

看着这位妇人用最平静的口吻说着随手杀人的故事，涂玉觉得脊背发凉，红鳞气地发抖，但身体却动不了，唯有飞廉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听着。

“原本，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过了不知道有几千年，直到有一天我抓到了他。”

她顿了顿，抬头去看树上的梨花，笑了笑。

“那是几百年前了，我们打了一个赌。”

“打赌？”

“对，我们打赌谁能先迷惑对方。”

山魅擅长幻术，但是敖由水君修的是水系法术，这样打赌输定了。

“赌约很简单，我们装作凡间一对普通的夫妻，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就在这样一座小院里面。”

涂玉闻言忍不住在心中翻个白眼，你们这些修为上万年的神仙妖怪，竟然幼稚到玩这种言情话本中过时的游戏。

“我们在小院里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最后甚至忘记了这是个赌约，也没有谁再提这件事儿。”云倾叹了一口气，“其实，凡人一生也不过几十年，又有几个能恩爱到白头？说起来，我们已经共度一生了。”

涂玉忍不住皱眉，这云倾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像是被自我感动。难以相信，当初把男人当做玩物的大妖，陷入爱情中，竟然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

“你刚刚说他在外贩酒，所以并不常在家，对吗？”涂玉问道。

云倾像是被问住了，顿了顿，才答道：“是啊，每当这种时候，我就像这样在家中等他。”

“这不能算是共度一生吧，只能说是你等了他一生。”涂玉忍不住说。

云倾听了这话不回答了，她转向红鳞：“幻境中每一个新娘的故事我都知道，只有红鳞姑娘的我还不知道，想必也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吧？”

“这种烂人，怎么值得我为他刻骨铭心。”

妇人微微一怔，然后又笑了笑，不知怎的，笑得却有些苦涩。

红鳞和敖由的这段缘分，要从一座叫做勘无城的小城说起，一条修炼了两百多年的小黄鱼精不知为何突然想不开，弃了仙途堕入魔道，在小城里兴风作浪，淹了不少人家。

勘无是座海边小城，人口不多，物产不丰，但城中有一家老字号酿的菖蒲酒，味道颇是一绝。这日，敖由水君正在这家老店饮酒，刚好碰见这小黄鱼精施法作妖，于是对老板说了句“把酒温上”就腾云去会那小妖。

原本，两百多年道行算不得什么，但这小黄鱼精擅长闪避滑不留手，一边躲一边施法向城中灌海水，眼看洪水即刻就要淹了这座小城，城中百姓全要遭殃。敖由无法一边追那小妖一边救百姓，正要做出取舍。就在这时，一身红衣的红鳞犹如神兵天降。

一个在天上腾云而战，一个在天地收水救人，虽相隔甚远，却配合默契。敖由有了帮手，自然放开手脚打那小妖，不出三五个回合，便将小黄鱼精收服了。鸣金收兵，老板的酒刚刚温好。

“不介意一起喝一杯吧？”

红鳞等的便是这一句，欣然赴约。

果然，此后一个月，敖由便经常约她来这勘无城中小聚对饮，有意无意展现一身风度。不过，红鳞一开始便如实报上姓名来历，但敖由却说了个假名。

等到两人“感情甚浓”，红鳞便要与他成婚。

眼看事情瞒不下去了，敖由这才说了实话，他风流名声在外，有几场婚宴镜湖水君都到场祝贺了。看着原本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在她面前声泪俱下，最后甚至跪到了她面前，发誓只有她是他一生所爱，红鳞只想冷笑，但她闹了几日，最终还是松了口。

不出所料，镜湖水君知道后也应允了——虽然泾河水君风流了些，但他身家显赫，前途无量，再说，哪个男人不风流呢？

于是，便有了今晚这场泾河与镜湖联姻的婚宴。

“你……是骗他的？”原本脸上带着笑意的美妇人脸上的笑僵住了，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骗了这么多人，我骗他一次又怎么了？”红鳞身子被幻术束缚者，但是嘴上不饶人：“再说，我骗他他没有损失，而他骗的这些女人，却被关了几十上百年，你助纣为虐，罪孽深重！”

“你胡说！”云倾突然站了起来，“她们明明都在自己最美好的梦里。我用海蜃造幻境的时候，让她们穿上喜服，把时间停留在婚宴上。”

“娘亲，是真的。”这时，一直被飞廉禁锢着的八斗看着一脸震惊的母亲，小声说：“那些新娘都像在噩梦里，疯的疯，痴的痴……”

涂玉大为震撼，原来，掌握着这个蜃楼幻阵的阵主，根本不知道其他幻境变成什么样了。

“娘亲？这是你们的儿子？”红鳞看了一眼说话的小男孩，气愤道：“好啊，怪不得你心甘情愿为他付出，帮他用幻阵囚禁这些新娘，原来只有你真正获得了幸福。”

“我不信。”云倾说着转身往房中走去，涂玉和飞廉也立刻跟上，红鳞却动不了，只能干着急。

云倾一把推开了一间房门。

涂玉睁大了一双眼睛，房中摆满了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鱼缸，每个鱼缸中都有一条像鱼又像蚌肉的物什在沉睡。

“是海蜃。”涂玉脱口而出。

云倾一挥手，一座蜃楼幻境便从一只海蜃口中吐出，幻境中，一位红衣的新娘满眼都是怨毒，口中在不停地咒骂。

“没有女人会永远被美好的幻象迷惑，她们每个人都想逃出去……”

就在这时，小院的门再次被推开，伴随着一个温柔的男人声音——

“娘子，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写地太烂了，明天会大修……（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