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走廊里充斥着浓烈的消毒水味道，周星言惊魂未定的依靠在墙上，旁边手术室的大门紧紧关闭，门上方亮起的灯提示着里面正在进行着一场生死速递。

医院里的空调开的很冷，但此刻周星言额头上还是不满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水。

不是冷，是害怕。

手上依旧残留的血迹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刚刚经历了怎么一场惊心动魄。

就在傅涔开车离开之后，她刷卡进入楼下的大门，走到电梯间，等电梯的时候发现左边的那部电梯被围挡拦着，电梯门上用A4纸贴了一张“已报修”。

这个小区什么都好，就是物业不不给力，一个电梯问题，往往一周都不一定能够得到解决。

周星言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到右边的电梯前面等着。

她把电梯按键一按，而后习惯性的掏出手机来玩儿，再刷了好几个短视频之后，面前的电梯门还是没有打开。

虽然只有两部电梯，楼层又高，以往等电梯时也要等好几分钟，可是这次，未免等的时间也太长了些。

周星言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此时电梯正停在七楼。

她又等了大约五分钟，再一看，电梯依旧是在七楼。

想到七楼有对夫妻正在装修，周星言估计又是再往里面搬运什么东西，这才耽误了电梯使用。

她又默默等了一会儿，电梯还是在七楼没有下来。

周星言知道装修一个房子有多麻烦，有时东西多的能堆成山，她估计这电梯一时半会儿肯定下不来，索性不再等了，转身走进了背后的安全通道。

她在心中庆幸自己家只在六楼，不然这样一爬，明天的腿估计都下不了床了。

楼梯间灯光昏暗，借着微弱的光，周星言一步一步往楼上爬，爬到大概在三楼位置的时候，她接了个电话。

电话里是关于一些正常的工作沟通，听着工地上的工长一点一点诉说情况，周星言上楼的脚步也慢慢缓了下来。

也因为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电话上，导致周星言渐渐忘记自己上了几层楼了。

楼梯间里没有任何更楼层相关的提示语，要想知道必须得先从里面出去，查看外面的楼道才能知道情况。

周星言估摸着应该到六楼了吧，她打算先出去看看，正好电话这边工长已经把所有问题都讲完，周星言挂断电话，与此同时手机页面显示傅涔正在打电话过来。

她想都没想，直接接起了傅涔的电话，同时推开了楼梯间的大门。

紧接着，周星言就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到了。

大大张开的电梯门中间，一个孕妇倒在里面。

孕妇头朝着楼道，脚和半身还留在电梯里，因为正好卡着电梯门，电梯门关不上，此刻已经发出了刺耳的提示音。

而此时，孕妇的身下还有一大滩血迹。

周星言被眼前的画面吓住，下意识的叫了一声。

声音大，吵醒了地上昏迷的孕妇，她慢慢伸出手：“救我。”

意识到人还活着，周星言慢慢走过去，走进了一看，才发现这人正是之前那家在装修的楼上邻居。

孕妇也认出了她，颤颤巍巍道：“我肚子好疼，能不能帮我叫给救护车？”

周星言从惊恐中回过神，动了动嘴唇：“好。”

小区附近就有一家医院，救护车来的很快，将孕妇抬下楼的时候正好撞见匆匆赶过来的傅涔。

因为帮忙，周星言身上手上都不可避免的沾上了血，傅涔一开始以为是她受伤了，吓了一跳，一番询问之后得知血是别人的才松了口气。

救护车需要一个人跟车，孕妇的家属还没联系上，周星言是叫车的人，跟车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在了她的头上。

一到医院，孕妇就被推进了手术室，傅涔开着车紧随其后也跟了过来，漫长的等待中，两人都没有说话。

沉默许久，傅涔终于忍不住了。

他左右看了看，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塞到周星言手上，指着一个方向：“那边有卫生间，去洗一下吧！”

“嗯。”

周星言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她点点头，将手上的纸攥的紧紧的，用力到指尖都有些发白。

其实忙忙碌碌中，手上大部分的血早就不知在什么地方擦拭的快要干净了，来到卫生间，周星言剩余的血迹洗干净，清理衣服的时候，因为衣服材质问题，上面的血已经弄不掉了。

用水搓洗了好几遍，也只能将颜色弄淡了些。

周星言低着头，隐隐约约还能闻到一丝血味儿的腥气，她来回又搓了好几遍，血迹依旧还在。周星言无奈叹了口气，放弃了。

抽出傅涔给的纸巾，一包用完，才勉强将衣服弄湿的地方吸干了一点点，但还是能让人看见很明显的水渍。

卫生间没有烘手的地方，周星言任由衣服湿着，回到手术室外，老远就看见傅涔旁边多了一个人。

定睛一看，发现正是孕妇的老公，也不知医院是怎么找到他的。

男人神色紧张，嘴巴一张一合，不知在和傅涔说些什么。周星言走过去，正好碰上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匆忙走了出来。

男人见他，立马迎了上去：“医生，我老婆怎么样？”

医生叹了口气，摇摇头：“孩子在肚子里就没有呼吸了，为了孕妇的安全考虑，我们建议先把尸体抛出来。”

周星言走过来，正好听见这句话，心头一紧。

医生拿着一张单子让男人签字，男人握笔的手都在颤抖，磕磕绊绊写段了几次，才把自己的名字完整签下来：“麻烦了。”

医生又匆忙进入手术室，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在鬼门关前经历一遭的孕妇面色苍白的被推了出来。

护士一路将推床推去了病房，期间男人一直跟在旁边，眼神始终落在自己媳妇身上。

而周星言和傅涔也没走，跟在他们身后去了病房。

其实早就没他们事了，只是刚把孕妇送来的时候，傅涔被叫着去收费处缴了两万块钱，又不是什么亲朋好友，都帮忙了钱还是要要回来的。

考虑的男人刚失去了孩子，老婆也还昏迷不醒，要钱这个事儿一时半会儿开不了口。

等到彻底安置好病人，已经又是半个小时后了，男人看见周星言他们还没走，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走了过来：“我听护士说是你们帮忙缴的费，谢谢了，多少钱，我转给你们。”

傅涔从包里拿出缴费的凭证，男人接过看了看，记下上面的数字用微信转给了他，结束后，他又问起当时的情况。

作为当事人的周星言把自己在楼上遇到的情况一字不落的给他描述了一遍，末了又补充一句：“我猜估计是装修太累不小心摔倒了，你也别太难过，孩子还会再有的。”

男人红着眼睛点了点头，转身凑到病床边。

周星言和傅涔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的离开了。

出了医院，天已经黑透了，周星言拿出手机一看，已经快八点了。

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就站在她身边的傅涔明显听到了。

周星言耳尖一红，见傅涔勾了勾嘴角：“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医院附近最不缺的就是食店，虽然每一家看起来都其貌不扬，但这个地段，健康还是很有保障。

二人找了家人挺多的汤店，随便点了一些菜就坐下了。

等菜的时候，周星言发现不少从医院出来的病人家属都来这里给病人打包，相反在店里吃的人反而少些。她和傅涔往里一坐，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吃完饭，傅涔让周星言在店里等着，自己则去开车。

医院的车位紧张，傅涔来的时候一时找不到停车的地方，把车停在一公里地外的小区里。

走路过去有点麻烦，更何况今天周星言穿的鞋也不太方便，所以傅涔索性让她在这里等着。

等到傅涔一走，周星言习惯性的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发在群里和自己的朋友分享，顺便告诫一下顾周周，若她以后怀孕了一定要注意。

群里，顾周周和汪孝瑜大夸周星言见义勇为，完了之后顾周周又发来一条语音，问道：“她流产应该和累没多大关系吧，我之前也装修过房子，虽然很操心，但也用不着自己动手啊！我猜应该是装修的问题，装修材料甲醛那么多，装修好了都还要晾半年才能入住，她一个孕妇，这么敏感时期还去盯装修，肯定要出问题啊！”

其实周星言是这样想的，要说的话太多，打字太麻烦，她干脆也发语音过去：“我也觉得跟装修有点关系，之前我去过她家，那时候估计是在木工阶段准备打衣柜，也不知是被商家骗了还是他们自己预算有限，我看他们买的板材全都是颗粒板，味道还很重。可想而知里面用了多少胶水，不过到底是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她孩子没了，这也说不准，毕竟都快八个月了，胎儿在妈妈肚子里都已经发育完全，平时产检都没问题的话不可能会在最后的关卡发生问题的。”

周星言一心放在手机上，没注意她们谈论的当事人家属也进了这家店打包，更没注意到对方在听到她说话时目光死死看了过来，晦暗的眼神中意味不明。

*

在医院住了两天，楼上一家终于出院了。

第三天的晚上下班，周星言在回家的电梯里又碰到了他们。

因为小月子的缘故，即使是炎热的夏天女人也穿着长衣长裤，头上还戴着一顶鸭舌帽。

他们的房子还不能住人，周星言也不清楚他们现在过来做什么。

由于是周六，下班时间等电梯的人比往常少了一大半，等到周星言进去的时候，里面就只剩下她和楼上的那对邻居。

一进去，女人率先向她道了谢：“之前谢谢你了。”

“没关系。”周星言，按下关门键，冲她笑笑：“你也要保重身体。”

“嗯。”女人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说话，这时，男人受到了一条微信。

男人点开消息，直接发了条语音过去。

轿厢里得空间不大，周星言能清楚的听到男人说的话：“一千二一个小时，这么贵！现在律师收费都这么高的吗？”

又说了几句，男人愤愤摁灭手机，而此刻，周星言抓住了他聊天的重点，“律师”二字在她脑海里不停环绕，她好奇道：“你们是要找律师吗？”

男人本来因为律师收费高的问题有些气愤，但一想到周星言帮过自己老婆，脸色一下子就缓和了不少：“是啊！”

周星言眼睛一亮，要是需要其他人她或许还没有人脉，这要律所这不正好撞自己枪口上了嘛！

傅涔之前给的名片她还没发完，留了几张一直放在包里，就为了以防不时之需，周星言火速掏出一张被她精心保护的黑色名片，递了出去。

“现在律师收费确实蛮高，我有一个朋友，也是律师，他的收费标准我不太清楚，但应该挺平价的，你可以打电话问问。”

男人接过名片，看着上面的名字，念了出来：“傅涔。”

“就是他，傅律。”周星言推销道：“华东政法毕业的，已经从业好多年了，你们之前也见过，上次在医院和我一起的那位。”

男人想了一下，恍然大悟：“他啊！”

他讲名片揣进裤兜里：“谢谢，我晚点联系他。”

下了电梯，周星言还在沾沾自喜。

总算替傅涔找到的案源，虽然不一定能成，至少还有希望。

只是让周星言没想到的是，邻居说晚点联系，结果联系的速度出乎她的意外。

第二天是周末，周星言照样要上班，下午的时候，按照合同约定，她要去傅涔的律所进行一次现场验收。

周星言吃完午饭就过去了，她到时傅涔还没到，便率先和工人们检查起来。

快到结束时，傅涔姗姗来迟，同行来的还有许久未见的许嘉清。

“许律。”

周星言和他简单打了声招呼，话毕正要和傅涔说话时，对方率先开口了：“你的邻居昨晚电话给我，咨询了一些问题，现在让我做他代理律师。”

周星言没想到动作这么快，都开始请律师了，她笑笑：“是我给他你的名片的，他要请你当律师你就当呗！正好律所要开业了，就当是个开门红。”

傅涔轻叹口气：“可我接不了啊！”

周星言不解：“为什么？”

傅涔：“因为我现在是非诉律师，不是诉讼律师，他这件事涉及到民事诉讼，我不能接。”

周星言不太明白：“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就在于一个要诉讼律所需要上庭打官司，而非诉律师不用。”许嘉清贴心解释道。

这样一说，周星言瞬间就明白了。

不过更让她疑惑的是，傅涔怎么就成了非诉律师了？

她还记得，去海市之前，两人最后的聚餐，傅涔还幻想过自己身穿律师袍在法庭上大杀四方抒发心中正义，事实证明他也做到了，进入自己心仪的红圈所那天，傅涔发的朋友圈也是表明他是一个可以上庭的诉讼律师，怎么现在就变成非诉的了？

关于傅涔的过去，以及想法的转变，周星言不了解，也没资格了解，她不想让傅涔失去这来之不易的案源，追问道：“就算你不能上庭，那还有其他律师吗？”

话音一落，她看向一旁的许嘉清。

许嘉清立马接话道：“我也是非诉。”

周星言：“......”

两个非诉律师凑在一起开了个律所。

或许是周星言眼神中的无语过于明显，许嘉清又道：“不过我们律所有合伙人是诉讼律师，就是你邻居一开始就直接联系的傅涔，两人聊的还不错，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换人。”

“愿不愿意都得先问问他！”傅涔沉声道：“他约了我三点见面，我先和他面谈一下。”

“行！”许嘉清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有个客户不容易，尽量留住吧！”

约见面的地方离这里有点距离，验收还没完，傅涔就开车离开了，剩下的周星言和许嘉清，两人除了装修的事情基本上无话可聊。

好在许嘉清是个话多的，一会儿夸夸周星言设计的不错，一会儿又说她很敬业。

周星言心中有事儿，一直不冷不淡的回应着，听着许嘉清说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许律，傅涔他......为什么会变成非诉律师？”

许嘉清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这事儿吧，我不方便多说，你有什么疑问，还是自己去问傅涔！”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周星言总觉得，这事儿和傅涔被开除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