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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熠熠生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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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的子弹与金属面激撞出火花,又被倾角弹飞,打穿了挂在墙上的一副海景油画——

海鸟惊飞,海水倒灌,拦腰折断的邮轮发出悲痛的嘶鸣,缓缓沉入海底。

要不是生死存亡关头,沈熠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应急能力有多么逆天,求生欲有多强。他后怕地看了眼当盾用的锅盖,上面只留下一道浅浅划痕,忍不住在心里直呼牛逼,并将这个牌子默默记下,加入回购订单。

不愧是好男人厨具,防爆效果杠杠的!

另一边的奇玉心情就不太美丽了,因为枪响的一瞬,它的手腕也被飞袭而来的刺刀扎穿了,最恶心的是,它没想到啊,这破枪竟然只有一发子弹。

江一鸣见它扔枪的动作,就了然对方已经弹尽,立马从刀架里抽了把菜刀,怒不可遏地冲上去,脸色阴沉似水。

“图穷匕见了是吧?想杀人灭口是吧?你这个包藏祸心的绝世贱婢!”

刀锋冷冽,银光森森,对着它的脑壳直削而来,奇玉却没有被吓退,反而从容不迫地站在原地,面不改色地将几乎要切掉自己右爪的刺刀拔丨了出来。

伤口不带一滴血,因为它本身就是一只被主人遗弃的玩具猫。

“你当初主动找我合作,把我从瓦伦斯带回别墅,就该想到会有今日的局面。”奇玉发出低沉的笑声,赤丨裸裸地嘲讽:“毕竟契约里可没有绝对忠诚这一条。”

沈熠杀意慢了一拍。

什么叫找它合作?

明明当初把它买下,将它带回别墅的人是沈暮,跟他有什么关系?

奇玉趁他分神,倏然转过身,四爪并用地往楼上逃离。沈熠咬牙切齿地追上去,果然啊,什么狗屁契约,对方刚才就是在故意迷惑他,妄图搅乱他的心神。

“供你吃喝,免你流离,你却学不会安分,背刺她的善意,只想着盗取她的钱财,逃之夭夭……你这只养不熟的小畜牲,千刀万剐的白眼狼,有种你别跑!”

话音刚落,前方就传来一声冷笑。

“没有你自导自演的引狼入室,我这只白眼狼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你这个谎话连篇的小丑,诡计多端的强盗,到底有什么资格来审判我?不会以为你轻飘飘地失个忆就能清清白白,就能既往不咎,就能摇身一变,踩在道德高地装法官?”

奇玉掷地有声,字字诛心。

“你才是造成一切祸患的罪魁祸首,他日若是真相大白,她恨你必定甚过我千倍万倍!”

沈熠双腿忽然顿住,情绪不稳地拿刀指着它,脸色极差,语气极臭:“你个小比崽子,再胡说八道个试试!”

试试就试试。

奇玉在台阶上站定,回身看他,咧嘴道:“你有时间控诉我胡说八道,不如好好想想自己有没有露出马脚吧。毕竟比起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的你,人家可是更愿意相信我这种刚认识没几天、演技拙劣的小绿茶呢~”

“……”

什么叫怕什么来什么,这下可真是一针扎中他的心病,要了他的老命,让他如鲠在喉,顿时无话可说。

“怎么不反驳了?是不是心虚了呀?哦~让我猜猜啊~其实你根本就没有失忆吧?想鸠占鹊巢,却发现自己实力不允许,所以就用这种借口死皮赖脸地留下来。等暖够了床,卖够了身,就升级为主人的配偶,好合理合法地吃绝户,侵吞掉对方所有的家产,对吗?”

对你个头!

沈熠想破口大骂,谁知道对方得寸进尺,接下来的污言秽语更加地尖酸刻薄。

“哈哈,别做梦了,没听过一句老话吗?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像你这样费尽心机的便宜货,迟早被她玩腻了扔掉!”

“你……!”

“我什么!”

奇玉讥诮的表情骤转阴鸷,一架火箭筒从它的肚子里掏出,扛在肩上,对准了楼下手持菜刀、跃跃欲上的青年,咬字狠决。

“你自找的!”

这攻击距离和范围,跑是跑不掉了,他只能放手一搏,极限地抄上去跟它同归于尽,但事实上,他只是愣愣地站在那,因为一句似曾相识的诅咒,竟然不合时宜地开始神游天外。

“砰——”

一声巨响,伴随着刺鼻的白烟喷薄而出,火箭炮以骇人的速度发射了出去。几乎是同一秒,沈熠瞳仁缩成了两个没有焦距的点,混乱不堪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无数轮廓潦草的人物拼图,零零碎碎的,铺天盖地的,却怎么也凑不出一副完整的容颜。

他好像忘了谁,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人,一次又一次,远自春去秋来,临近日升月落,就在他的掌纹里,可他记不起来了……

世界失掉了声音,爆炸引起的火焰、烟尘、碎石定格在了最炽烈与绚烂的瞬间。

……不包括我吗?

……当然。

火箭炮威力巨大,一炮轰出了二个洞,地面一个,破开的正门墙也算一个。上万盏染黑震碎的水母灯悉数掉落,从破烂的洞口涌入的风将翻滚着的遮挡视线的烟尘往楼上挤压,残余的火星乱飞,高温带毒气的浓烟刺激腐蚀粘膜,引人窒息。

不过奇玉又不需要呼吸,它摆了摆手,将眼前的灰烟散去,等了片刻,确定下面无人生还后,不屑地嗤笑出声。

“不自量力。”

啪嗒。

折身上楼的奇玉,敏锐地停住了步伐。

刚刚似乎有小石子掉落的声音。

三角的耳尖动了动,奇玉眯了眯眼,扛着火箭筒回过头,空气流通的作用,让它置身于颗粒弥漫的烟尘之中,视线不甚分明,越往下可见度越低。

以它多疑的人设,保险起见,它明明可以直接一发火箭炮过去补刀的,但它没有,反而跟下了降头一样选择肉身上阵,亲自下楼去查看一番声音的来源。

它原本就是一部喜剧电影里的炮灰反派,出场半个小时就领了盒饭,自己把自己炸成了烟花。现如今殊途同归,哪怕已经脱离了电影的框架,它还是无法摆脱惹人发笑的命运,走向自寻灭亡的滑稽大结局。

奇玉站在大坑中,只找到了石块堆里融化后又凝成一滩的菜刀,还有环绕在周身的忽远忽近的古怪热源。因为有源源不断的火星干扰,它并不能分辨清那东西的具体方位,而等它意识到不妙时,已经来不及应对了。

厚重烟尘中,一只红斑遍布的胳膊偷袭而来,一把掐住了它的脖子,将它狠狠掼在地上,溅起一阵灰土和碎石。

奇玉不需要呼吸,也不会感到痛苦,但这不代表它不会死,它张嘴发出尖锐的叫声,前爪扒着脖子上铁箍一样的手掌,后腿向上蹬着对方的胳膊。

但显而易见,它的所有反抗皆如蚍蜉撼树,毫无效果不说,由于对方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一个滚烫的火炭,与其接触的皮毛都会被迅速点燃。

砰!砰!砰!

凄厉的猫叫微弱至消失,脆弱的脖颈烧断,爆开的焦肚撒出藏匿的金币,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沈熠起身,对着皮肤还算完整的猫猫头抬脚就一顿狂踩,高温和暴力令那两颗漂亮的猫眼珠变形融化,变成扁平的黑灰。

他的状况实在糟糕,除了依旧能看出一点人形,已然面目全非,全身上下都在燃烧,由内自外地透出火光。

人形的炭火,有机物燃烧产生黑烟,燃尽冷却后余下灰白的无机质,蹒跚行走间,一层层抖落,留下生命逝去前能证明他存在过的惨烈轨迹。

好丑啊……

他才不要让她看见……

哪怕是死,他也要在她心底保持最美好的形象,最好如奇玉所愿,让她恨他一辈子,记他一辈子……

蓝色的皮卡冲出车库,径直扎入葳蕤长盛的夏天,荒树野草让路,在车头撞上来之前,识相地往两边退开。

下山的路一直在,黑色的风筝线延伸至远方,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人与车消失在茫茫灰雾之中,又被看不见的光线割断,隔绝在了一个又一个的世界之外。

无尽海内,朽木车站旁。

一个衣衫褴褛、邋里邋遢的长毛野人正叉着腰与狮子大开口的路标玩大眼瞪小眼,重复着十分钟前的对话。

“快点告诉我,怎么离开这个破沙漠!”

路标上插着一颗又白又圆的头颅,两只惨白惨白的手臂,掌心钉着银托,五官不辨男女,像极了一颗白灼卤蛋。

“请投币。”

卤蛋一脸冷漠,抱着它的投币问路箱,至始至终公事公办地回复他,任由对方使劲浑身解数、暴力威胁都无动于衷。

可他没钱啊!有钱他还用求人嘛!

他气得跳脚,披头散发地骂街,满脸的络腮胡长到腰部的位置,被百无聊赖的他编成了两条麻花辫。

他在这公路上生活了几十年,除了这个鬼路标和一群讨厌的人头章鱼外,遇不到一个像人的活物。他尝试过离开这片沙漠,可不管他从哪个方向离开,不管他走得多远,最后都会回到这个孤零零的车站。

这里不缺可以捕猎的食物,但没有更换的衣物,风吹雨打的,他身上的布料越来越烂,越来越破,最后只能用剥下来的蛇皮和鱼皮自给自足,缝缝补补,做了条丑了吧唧的皮裤衩。

“你爷爷的,别逼我揍你!”这个路标是突然出现的,前几十年他从未见过它。

卤蛋睨着近在咫尺的拳头,完全不动如山,无所畏惧,口吻一如既往地冷傲。

“请投币。”

“……”

真是软硬不吃啊,他咬了咬唇,收回拳头,烦躁地走来走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它。差不多一分钟后,他蓦地灵机一动,连忙跑到路标旁边,双手虚搭在腰带上,一副要脱裤子给它看的变态模样。

卤蛋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

“你要做什么?”

如果他是想用这种下流的方式逼迫它开口的话,它也不会害怕的,只要闭上眼,眼不见为净就是了。

对方呵呵一笑,做示范似地蹲下去,吐出两个令它振聋发聩的粗俗不堪的字眼。

“拉屎。”

“……”

三分钟后,一辆掉了漆的史努比碰碰车启动,自公路左边,停停靠靠一天一夜,终于碰上了路标嘴里透露的那个转机。

灰蒙蒙的天空,飘起了灰蒙蒙的“雪花”,那是絮状的浮游生物、藻类、尸体分解的碎屑,以及无形洋流带来的浮浪幼虫。

一辆只剩骨架的皮卡停在公路中央,应该有些年岁了,窗户破裂,车体外被白色的沉积物密密实实地包裹住。

他用手抹了一把,沉积物下烟熏火燎的痕迹便暴露无遗,是辆被烧坏的车子,根据内饰损毁的程度,造成这场灾难的火种源应该就在驾驶座的位置。

方向盘从握柄的地方断开,座椅烧得只剩一个圆坑底盘……难不成是司机着火了?

他踹开生锈后紧扣的车门,上半身探进去,然后在驾驶座的位置发现了一些颜色偏灰、反射着银光的疑似骨灰的东西。他默了默,手指伸进去翻搅,最后皇天不负有心人地翻出了一串海螺珠手链。

樱花的淡粉,火焰的变彩,整整十三颗,极品啊!他发财了!

他不敢置信地笑起来,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僵住了,他爹的,他又走不出沙漠,也就意味着没地花钱啊,那要这海螺珠有屁用?

“简直屁用没有!”

他五官扭曲起来,正要把手链扔回去,突然一阵冷冰冰的机械音在脑内响起。

【滴,密码正确】

“……”

他面色微变,抱着自己脑袋,原地转了一圈:“谁在哪!谁在说话!”

【系统正在激活中,请稍候】

系统?系统是什么玩意?

他表情惊悚起来,怀疑有什么邪魔侵入了他的大脑,惴惴不安地蹲下去,掏出历久弥新的书签,把上面的文字当大悲咒念。

几十年前,他从狂飙的碰碰车上醒来,发现自己被困在了这片奇奇怪怪的沙漠。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姓名、家人、他过去的人生经历,统统一片空白。

唯独口袋里这枚绘着风信子的书签……

他疑心这和他的身世有关,每天对着书签背面的四行小字,昼夜不息地研究,颠来倒去地琢磨,却怎么也看不破,解不开。

时间久了,他也放下了一探究竟的执念,不过朗读的习惯没有落下,甚至成了他在这片沙漠里苦苦支撑下去的精神寄托,每天不念几句就浑身难受。

……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他小声念着,不停念着,好像这样就可以治愈自己日复一日的神经衰弱和精神崩溃,摆脱因为孤独彷徨而时不时滋生出来的幻听和幻觉,那种迫切想要自残,乃至一死了之的绝望。

生命如此宝贵,失不再来,他要好好活下去,活着走出这个残酷冷漠的无人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不过……这次似乎不太管用?

他刚念到第十遍,脑海里突然跳出一只doge,颜色黄黄的,笑容贱贱的,举着两个闪烁的霓虹灯,欢快地跳海草舞。

【下午好,我的宿主】

他瞳孔一震,当场惨叫着跳起来,捂着双眼,泪流满面地磕在了车头。

“啊,我的眼睛!”

1414立刻把灯关了:【好了】

某人半死不活地瘫在车头,半晌,抖着唇,比了个小拇指:“……你大爷的。”

【请宿主文明用语】

“我就不文明了,你奈我何?”不知道哪来的外星臭虫寄生到他脑子里了,竟然差点把他眼睛给闪瞎,真是太讨厌了!

【宿主不愿意服从的话,1414会离开】

他捡起掉落的书签,小心翼翼地放回缝制的口袋,闻言,没好气道: “要滚快滚,当我稀罕你啊!”

1414叹了口气:【我本来还想帮宿主脱离无尽海的,既然这样的话……】

刚走了两步的某人忽然滞住:“你说什么?”

【帮宿主脱离无尽海】

“无尽海?”

【就是这片沙漠】

扑通一声。

刚刚还气焰嚣张的某人忽地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起了大腿:“我错了,大佬,求求你,大佬,不要走啊,大佬……”

萍水相逢都是缘,何不施舍点方便。

【只要你遵守规则,我自然会帮你】

这是它带的第999任宿主,完美干完这票,它就可以彻底退休了,到时候天高任鸟飞,美滋滋养老就完事了。

他疯狂点头:“我会的!”

刚保证完,一块玻璃蓝的光屏就浮现在他身前,上面只有一个可接取的任务。

“阿尔法的项链?”

【是的】

他尝试着,手动点了一下任务,屏幕立马跳出一页关于目标人物的简介——

阿尔法,雅辛托斯号的船长,头像是个问号,除此之外,再没有格外的信息。

“这是帮我脱离无尽海的条件?”

【对】

他拧眉:“那我要是完不成……”

【完不成就把你送回来】

他睁大眼,唰地站起身:“放心吧,偷东西什么的,我一定行!”

他经常玩命偷蛇蛋吃,早就练就了一手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的偷天换日本领,区区一条项链,难道还能比毒蛇危险?

“这个阿尔法在哪?我现在就去找她!”

【她在无尽海】

他愣了愣,目光下意识地遛了一圈:“在这?”这么多年,他还从没见过第二个活生生的同类,什么时候来的?

【是也不是】

这个名唤1414的系统向他解释,任务地点是一艘叫雅辛托斯号的豪华邮轮,漂流于变成沙漠之前的无尽海之中。

意思是要回到过去呗?

【可能有点痛】

“痛?”

【保护好你的屁股】

“屁股?!”

他震惊地低下头,看着缓缓出现在黑色公路表面的一大一小两个圆,刚好把他圈在正中央,似乎是用滑轮划出来的。

【任务存档一,悲剧的风筝线】

他这才知道,原来这条无名公路有个相当文艺的外号,叫风筝线。不过这跟悲剧有什么关系?他发现任务栏里多了一个标题,应该是关于存档点的介绍,想点开看看,脚下却猛地一空,整个人连反应时间都没有,直接掉了下去。

时光倒转回几个世纪。

某年某月某日。

一艘自瓦伦斯港口出发的承载着1500多名游客、600多名员工,名为雅辛托斯号的豪华邮轮由于未知原因,在历经三个港口后偏离了原本的环球航线,越漂越远,最终于巴罗拉群岛附近突然失去了音讯。

【任务存档二,迷失的雅辛托斯号】

晚上六点左右。

蓝白的简约风,标准的海景房。

一名倒霉的调酒师忽然在自己的房间内被一个从天而降的重物砸晕了。

重物:“糟糕,不会被我砸死了吧!”

试了试鼻息,还好还好,只是晕了过去。

“1414,看看目标人物在哪?”他将人拖回床上,盖好被子,又从衣柜里“借”了一套衣服钻进了卫生间。

【正在定位中】

1414停顿了一下。

【请不要在厕所里吃东西】

正在嚼豆豆的某人:“……”

在沙漠里天天吃鱼吃虾吃蛇的,人都要吃傻掉了,好不容易碰到点另类的食物,直接两眼放光好嘛!

他不情不愿地将从柜台上顺过来的零食罐子放回去:“可是我好饿啊……”

【先忍一忍,待会吃个够】

它这么一说,他立马没有小情绪了。

“衣服有点紧……”不过还算得体,他迅速冲了澡,把头发吹干,换好衣服后,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领子,用一种陶醉的语调啧啧出声:“真帅啊~”

1414的形象依旧是那只大黄狗,此时两只眼睛上包着两坨马赛克,听了他的自吹自擂后,又默默地掏出了一对耳机戴上,音量开到最大。

“1414,你在看什么?”

1414没反应。他用意念,在脑海里表示困惑地戳了它一下:“1414?”

这次有反应了。

【地图】

光屏上显示出船型的轮廓,一个代表目标人物的红点,一个代表己方的蓝点,除此之外,内部一片漆黑。

“为什么是黑的?”

【因为未知】

他打开门,循着走廊往外,屏幕上的蓝点也跟着移动,同时像破开迷雾一般,照亮了地图中邮轮内部沿途的构造与走向。

原来是要靠自己解锁的吗?

怎么跟玩游戏似的?

“人好少啊。”

走廊里铺着红色的织金地毯,崭新无垢,一面墙一面房,雪花花岗岩的材质,每一扇门对面的墙上都挂着一副油画。

他没留意画,第一直觉就是这艘邮轮冷清得不可思议。不是说船上有几千人吗?为什么会这么安静?遇不到乘客就算了,怎么连个工作人员都没有?

可能是他的嘴开过光,所以刚吐槽完就远远撞上了一个推着工具车的保洁人员。他诧惊地望过去,凑巧那人也停了下来,对准他的脸上,表情是加倍的惊诧。

【被NPC识破,任务失败】

“???”

他眼前一黑,等稳住身体,再次恢复意识时,人已经回到了第二个存档点,地上躺着被他二次砸晕的调酒师。

他一脸懵逼:“什么情况?我怎么突然失败了?”

【你现在扮演的是侍应生,应当注重仪容仪表】1414给了个建议:【比如你这狂野的头发和胡子,我觉得可以适当修剪一下,不然容易被当成偷渡的】

“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

“……”

他深吸了口气,将晕倒的人拖回床上,然后重新拿了套衣服钻进卫生间。

刮胡子容易,剪头发难,而他的发质又是蓬松款,带点自然卷,加上身边没有顺手的工具,怕过短会不小心弄成狗啃的,或者走几步就张牙舞爪地弹弹弹,索性保留了齐肩长度,上半部分扎了个马尾。

重查了一遍衣着,确定无误后,他看了眼镜子里瞬间年轻十岁的略显陌生的男人,再次拉开门,踏入了走廊。这次他又遇到了那位保洁NPC,对方朝他友善地笑了笑,打过招呼后便走开了。

紧绷的心弦松开,他摸着失去胡子后有点凉飕飕的下巴,得意地牵起嘴角:“看来也不难嘛~”

当然,他并没有得意多久,因为他很快就遇到了另一个麻烦。

他摸到了大堂,一路上依旧没有看到任何乘客,不过看到了第二类的工作单位。

金碧辉煌的大堂,复古白金的风格,中间改造成了可供落脚的休闲区,除了透明玻璃管状的观赏电梯,还有四座螺旋的晶莹璀璨的宝石阶梯链接四、五层。

乘电梯要刷卡,走楼梯不需要,不过一视同仁的是,两边出入口附近都有黑衣黑帽的安保人员定点巡逻。她们戴着墨镜,腰上別着皮鞭和警棍,蜜色的皮肤,个个都是倒三角、两米高的神。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因为长年累月的打猎也够强壮了,但这些黑衣女人简直是他的plus,那肌肉感、力量感,仿佛随便一拳都能物理超度他。

他第一次不太清楚她们刷新的规律,欲上楼梯时猝然被人喊住了。对方一开始就是闲聊模式,问他是哪个部门的,怎么看着有点脸生?是不是新来的同事?

他干巴巴地回应,用的还是之前被他砸晕的调酒师的工作资料,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会这么背,遇到的人刚好是调酒师的好友,才问两句就给她问出了破绽。

轻松惬意的表情褪去,她声调陡然一沉,手压上腰间警棍:“你不是小k,你是谁!”

【被NPC识破,任务失败】

他再次回到了存档点,倒霉的小k第三次被他砸晕了,不省人事地躺在他的脚边。

“啊啊啊啊啊!!!”

他抓狂地咆哮出声,没有意义地一顿发泄,很快又在1414名为人道实则幸灾乐祸的安慰中重振旗鼓,继续加油前进。

一个楼梯口就尝试了七回,他不敢想象,要是这个阿尔法不在五楼而是在十八楼,那他得耗费多少精力和安保斗智斗勇啊?想想都得发疯!

“今天有特殊集会?”

【应该是婚礼】

层与层的建筑白金为主,五彩点缀,恢宏而浪漫,且道路众多,错综复杂。对外来者来说,行走其间,简直如梦似幻,防不胜防,很容易就迷失了自我。

栩栩如生的大理石雕刻,壮观精美的丝织挂毯,随处可见的以假乱真的壁画,一排排的水晶瀑布吊灯,还有神出鬼没的足以迷离时空的印象镜廊,像奢靡的宫殿,也像华丽的教堂。

不过好在今天赶上了一场盛大的婚礼仪式,显眼的鲜花装饰为他指引了方向。

有打扮奇特的疑似宾客的新人物成群结队地走在前面,有说有笑的,都默契地无视了装低调的某人。

他跟上去,畅通无阻地抵达了目的地。

新郎新娘的立牌摆在大门口,几个和他一样穿着黑白制服的青年负责迎宾和送伴手礼。他来得晚了些,其中一人向他招手:“别傻愣着了,还不快过来帮忙!”

秉持多做事少说话的原则,他听话地跑过去,接下对方塞给他的银质托盘,往上摆了几杯五颜六色的饮料,就被人急吼吼地推进了宴会厅。

他在外头就听到了隐约的噪音,一进门才知道,噪音这二字完全不够形容当前的所见所闻对他的五感外加小心脏造成的严重污染。

震耳欲聋的重金属摇滚乐,每一个音符、音律好似裹着无数无形的细针,携带能刺痛人体神经的电流,密密麻麻的,劈头盖脸而来。

搅乱人心率、逼人血压飙升的音响,炫彩闪烁的灯光,伴随着奇装异服、摇头晃脑的人群欢呼声、尖叫声……他头晕目眩地仰起头,望着柱状光束环绕的伫立在中央的三桅帆布海盗船,浑身血液都要跟着沸腾起来,甚至有那么一刻的呼吸困难……

原来人都在这啊,难怪这么冷清……

不对啊,说好的神圣的婚礼仪式呢?怎么变成了千人coser团的深夜蹦迪派对?那两个在海盗船上开演唱会的架子手和贝斯手不会就是今夜的主角新郎和新娘吧?!

他迷迷糊糊地于假面的人群和摆满美食的餐桌之间穿梭,被扮相怪诞血腥的宾客指使来指使去。

有脑袋裂成五瓣、一开一合的,有心脏裸露、头跟屁股长反的,有砍掉胳膊、双腿缝合在地上蛄蛹的,还有长得跟摄魂怪似的、挂在帆布悬索上表演猴戏的……

反正手里的托盘就没空下来过,转来转去忙活半天,一块点心都没白嫖到,举着的胳膊倒是要酸得废掉了。

“1414?”

自从进来以后,1414就突然没声了,虚拟的大黄狗形象也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故障。

他肚子咕咕咕地叫起来,却没有闲余填饱自己的胃,一停下就被人催。

催催催,催你爹啊!

他心力交瘁到极致,又开始满腹牢骚地吐槽,当然了,仅限于内心,毕竟他的首要任务是找阿尔法,从她那拿到项链,现在还不能露馅。

可阿尔法到底长什么样啊?该死的,1414这个人工智障到底跑哪去了!

他目光兀自搜寻着具有领导气质的特殊人物,却不想无意间撞到了一个路人。琉璃的杯盏骤然磕碰,全往一边滑,还好他眼疾手快,赶紧给端回来摆稳,不然酒水肯定要洒到对方身上去。

“十分抱歉!”

他狼狈地弯着腿,下意识赔了句不是。下一秒,一阵清浅似风的嗓音便穿过纷纷扰扰的欲望人群,夹着丝丝笑意,犹如久旱后的甘霖,浣去了附着在他耳膜与血脉里的不堪疲乏与浑浊。

“没关系。”

他动作微微一凝,怔怔地抬头,在对上那双熟悉的温柔双眸时,这个群魔乱舞的世界刹那间就丢失了声音与颜色。

“喂,给我一杯酒。”

有人在身后戳了他后背一下,但他在发呆,没理,于是那人又戳了一下、两下、三下……坚持不懈地戳戳戳,终于把他惹毛了。

他猛地转过身,眼神阴恻恻的,一副要把对方活剥生吞的吃人模样。那人被吓了一跳,本能地用手捂住自己眉毛底下的两张嘴,而原本应该嘴巴待的位置长了一只眼睛,睫毛老长了,正瑟瑟发抖地眨啊眨。

“喝什么?”

“……石、石榴汁。”

他哦了声,连盘子送给对方,再转过身时,刚刚还在的女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脑仁一嗡,顷刻忘了自己的任务,也忘了自己做任务的初心,焦急地在人群中寻觅,可怎么找不到当初的影子,加上不长眼的人实在太多,逼逼叨叨个不停,搞得他胸口一直憋着股气,最后直接憋进了洗手间。

冷水洗脸,他清醒了些,湿着刘海靠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才攒好回去的勇气。

就是没想到在经过吸烟区的路上,会不其然地遇见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故人。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停下来,视线凝聚在对方侧颜,再也无法挪开一寸。

墨绿的亚麻布当袍子随意一裹,两指宽的金腰带束身,面料粗糙,松松垮垮,堆叠的袖子中露出赛冰雪的无暇肌肤。

她没穿鞋子,背靠着墙,微低着头,一手把玩着海蛇尾制作的发饰,一手捏着细细的烟杆,泼墨的发丝垂下,是堪堪及踝的夸张长度。

“有什么事吗?”

他的目光太有存在感,不想发现都难。

触手乱舞的发饰戴回鬓边,沈暮吐了口白烟,烟杆在指尖转了一圈收起,淡笑着旋身问他。

他克制地垂下眼眸,为自己的失礼行为道歉:“对不起……”

沈暮不甚在意地颔首,算是接受了:“既然没事的话,那我先走了。”

“等等!”

一霎,他的身体脱离了大脑的掌控,快一步地跟了上去:“我有事啊!好多好多事!”

想问问她的名字,家里有几口人,今年未婚否,心中的理想型……啊,不是,他想的都是什么骚东西!他有病吗!

理智回归,亟待出口的发癫瞬间堵回了喉咙里,他支吾住了,尴尬地低下头颅。

“其实……其实也不算事……”

沈暮望着语无伦次的别扭怪,少许,突然意味不明地啊了一声,用一种肯定的语气道:“你是偷渡的。”

“!!!”

没想到底裤这么轻易就被对方掀了,真是让人猝不及防啊,那岂不是又要回档了?1414说了,失败超过一定次数就直接送他回老家继续当流浪汉。想到这,他心底陡然一凉,脸上也如丧考妣起来,开始心酸地哭唧唧。

“你哭什么?”

“因为我不想回去……”

“回哪?”

“回——”

他卡了一下,而后失魂落魄地放下捂脸的双手,睁开泪水模糊的双眼。这是富丽堂皇的镜廊,让他怦然心动的对象不是幻影,他还在五楼,他没有被传送回去!

沈暮看着一脸痴呆的他,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颇为无奈地扶住额,紧接着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

“你想留下的话,就必须要有合法的居住证。”她递了张金色的名片给他:“拿着这个去找希莱亚,她会给你安排合适的工作。德智体美劳都是考核的标准,一年内业绩达标的话,你就可以升级为雅辛托斯号的公民,拿到永久的居住权。”

他捏着那枚名片,上面只印了两个如同卷草火焰的漂亮文字。

沈暮……

原来她叫沈暮……

他抬眸,对方却早已不知去向,微愣过后,怅然若失地收回视线。

她怎么就走了?他都还没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呢?不对,他有名字吗?

他没有啊!

十分钟后,他被人带着找到了正在八楼办公的希莱亚——银发大背头,皮肤是病态的苍白,穿的是与安保人员一样的制服,就是多了一枚胸针怀表。

“名字。”

希莱亚将金色的名片收下,相当于是一封介绍信,专门给他这个黑户开了个小灶。

他思考了一秒,就坚定地回。

“我姓沈。”

沈暮的沈,熠熠生辉的熠。

从此以后,不问过去,不问岁月,不问将来,沈熠就是他唯一的姓与名。

……为什么是熠?

……因为熠代表的是光。

……光是刺眼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的裂缝,会让万物原形毕露,让万物无所遁形,爱与欲难藏,憎与恨分明。

……沈熠,你对我有秘密吗?

……没有。

……那你就是我的光。

星辉酒吧是个清吧,平时有不少人喜欢在这喝酒听乐放松。不过由于今天情况特殊,一时空置了下来,几个服务生无所事事,干脆聚在一块打牌。

“小k,你脖子怎么了?干嘛扭来扭去的?”

小k活动了一下脖颈,面露难色。

“我说我撞鬼了,你们信吗?”

当然没人信,还引发了哄堂大笑。

“该不会还是女鬼吧~”

“什么女鬼!你别乱猜啊!”

起哄的人面面相觑。

“男的?”

“也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啊?”

小k纠结起来,他其实也没看清,当时就是一团乌漆麻黑的长毛怪,像个野人。

“……”沈熠挠了挠眉毛,在一片嘘声中默默地偏过头。之后又是一阵吵吵嚷嚷,忽然一人提议:“打牌玩腻了,真心话大冒险玩不玩?”

玩啊,怎么不玩?刚好他想问点关于阿尔法的事。沈熠难得运气不错,一轮下来,他点数最大,扬了扬眉毛,向点数最小的小k提问:“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小k上次被坑惨了,这次果断真心话。

“好吧,那我问你。”

沈熠佯作思考状,一手抱肘,一手支颌。

“你知道船长平时最喜欢去哪吗?”

他刚问完,就立马收获了一批这样那样的揶揄眼神。小k老懂哥了,轻咳一声回他:“船长她啊几乎都待在十八层,偶尔会去十七或者十四层的甲板看风景,下七层的次数屈指可数,除非是参加盛宴。”

他拍了拍沈熠的肩膀,语重心长:“都是兄弟,我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奉劝你收起那点小心思,像我们这样的,洁身自好,脚踏实地工作才有稳定向好的未来。”

沈熠默了,这是把他当成想傍富婆的骚鸭了吗?他眸光微闪,没反驳,还故作黯然地耷拉下脑袋,语气低落。

“我知道了。”

知道归知道,第二天他就付诸行动去蹲阿尔法了,十七十八需要特别通行证,他去不了,只能天天守着十四层的甲板,盼星星盼月亮,等着目标人物自己出现。

他问清楚了,一般是中午的时候,这是他唯一接近对方的机会,刚好他可以借口吃饭看风景,省得那些长舌夫又来叽叽歪歪。

一个月后,小k看不下去,捉住了正在甲板上鬼头鬼脑干饭的沈熠,揪着他的领子,再次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这么任性,到时候惹怒了船长,绝对没有他好果子吃。

沈熠拽回衣领:“那也是我自找的,是我自食恶果,是我活该!你不用劝了,就算结局注定不得好死,我也绝不会后悔!”

比起误入迷途,他更憎恶自己一生浑浑噩噩,身不由己地烂在一个点里。墨守成规不是他的本性,他畏惧死亡,但拥有比死亡更强大的求知欲,他天生就适合冒险,去乘风破浪,去征服未知,去开天辟地,去任何地方做自由自在的风!

小k怔忪着,完全无法理解他嘴里的那套歪门邪说,不敢相信这人居然这么看轻自己的生命!然而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沈熠珍惜自己的命,所以才这么执迷不悟。

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人教过他了。

……风怎么能被禁锢?

……那样它会死掉的。

小k皱了皱眉,觉得他思想有问题,想让他去看看心理医生,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有人在他们身后鼓掌。

啪,啪,啪。

不轻不重的,点到为止的三下。

“说的好。”

两人表情不同程度地变化起来。

小k是惊愕,沈熠则是惊喜。

“沈暮!”

什么任务,什么壮志,此时此刻,他只想将一切抛却脑后,向她奔去。

他已然忘乎所以,自然也没发现身后的小k因为他的肥胆,神色从惊愕变成了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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