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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七十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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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世宁回欢善楼去时,进了屋,顾字成已经坐在那儿喝茶等着他了。

已经是过了午时,陆世宁出了宋宅后,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什么才回来的。

他自觉脚有些作疼,是这几天一直忙着手里的事,连靴子都有些破了,都还未瞧明白。

君子不该衣冠不整,陆世宁这般急急的赶了回来,就是要换身干净的衣衫。

“顾兄醒了?”

陆世宁才放下了外袍,急着走过来先喝了两大口茶水才又开口问着他。

“瞧你这样,是宋家的茶水不合你的意,你都不肯多喝两口吗?”

顾字成一开口,倒是陆世宁还心里惊讶着,他怎么猜准了,怎么知道他刚刚才是从宋家里出来的。

“顾兄何时学的这等算命看卦的本事?这都猜到了?”

“你一进门,我瞧你这般神色,也是明白了。”

“你这几日不是去看宅子修缮,就是去宋家吧?”

“也是见你劳累,我也不好时时都来打扰你。”

“顾兄这是何话,想来便来,我怎么会不欢迎。”

陆世宁这才舒了口气,坐了下来。

还是自己的地方好啊,他舒气都好了很多,神色也更放松了些。

顾字成正还要给他添茶,倒是陆世宁又想着了昨夜吃酒时,猜到了他的身份。

陆世宁是在这儿待不久的,过后就要搬过去。等着授官完毕,他也有正事要办,可不能像现在这般得空还能来时时说话了。

“顾兄曾也是世家子弟,对以后是做了何打算啊?”

陆世宁转眼来正经的问了他一句,男儿当且入仕投志,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罢了。

他没再做声,是稍稍的低了头来,陆世宁也不知道他到底为自己想过没有。

“顾兄已经走过了一次了,还要走第二次吗?”陆世宁话里的意思,是希望他也明白,无论在外怎么流浪漂泊,总还是要最后安稳的。

“不是说了吗,我还是要等着喝完你的喜酒再说的。”

顾字成不想把这氛围弄的太伤感,这对于他来说,或是一件不好开口言说的旧事,但是对于他陆世宁来说,是不该再触碰的。

“世宁是天子门生,是即将入仕做官的人,你我前程自然是不同的。”

“顾兄可是误会了,世宁不是要强调你我之别,而是希望顾兄能够安定下来,少做那浮萍飘草。”能够少吃些苦也好。

“曾经世宁带着家人,七年在外,是过的苦些,如今是也不希望顾兄再如同我一般。”

“有家有亲人,不是很好的吗。不像我,如今在世,同我有至亲血缘的人,也唯有我妹妹罢了。”

话到此处,该是有几分伤感的。

“还是不说这个了,我看着这时日要到了,你到时候也该进宫去拜见官家了。”

“是,我都急着的。”

“官家如今,正是为立储一事和军场的战事发愁,你行事说话更是要多加小心些。”

顾字成是在敲打他,他非汴京人氏,估计还是对这朝堂上的事儿不甚清楚,边说,顾字成边拿右手两根手指在面前的桌上扣了几下。

“我知道,刚来汴京的时候,我也有些耳闻。之前在周家读书时,先生也论过几句。”

“这局势,虽然说不上是最坏的,但也说不上是多好。”

“反正,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做了官了,一言一行更得谨慎些。

“我也是此意,反正曹二公子和韩兄已经跟我说了好几遍了,我都记得的。”

“如今汴京城内,因为前几日发生的那起案子,弄的有些心慌,私底下那些瓦舍里,可是说的热闹。”

“那夜,我亲眼见着了那个尸体现场,是有些吓人。倒是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而为之的。”

“我朝律法严明,不甚喜欢这些假作神鬼之名却行苟且肮脏之事的。”

陆世宁也细细想了想那夜的事,这节骨眼上,肯定是故意行事的。

“这要是查了出来,估计又是好一桩罪过啊。”

“你心里有数就是。”

“反正跟我们无关,做好我们自己的事就是了。”

“对了,再过几日便是端午了,顾兄留下跟我吃酒吧?”

陆世宁是心里一直挂心着的,害怕他哪天又突然走了,都没留下个口信。

“端午?”

顾字成嘴里念着这两个字,是在回忆旧事。

“不了,我还有些私事,等我办完了,再回来找你吃酒说话吧。”

“那好吧,听顾兄的。”

顾字成伸手来拍了拍陆世宁的肩膀,是回应了他。

“行了,看你脸色是有些劳累了,先休息吧,我先出去转转。”

“行。”

顾字成真的是在感怀旧事,自己刚刚红了些眼睛,不好叫他多瞧,先走了罢了。

陆世宁近日跟这些人说话,老是见着他们各人的脸色不甚是好看,该是反省自己是不是说话不大谨慎,老是惹人心烦。

连陆世微也说过,他有时候说话没那么讨喜。

他应该再反思反思。

十焉刚刚在里屋给陆世宁挑了件新的干净的衣衫来,还有双黑色的靴子。

陆世宁还会些缝补的手艺,就是缝补的不大好看,他倒是只觉得还能穿就是。

陆世微之前多穿男装,扮作了小公子,她那时,年纪还小,好动些,弄坏了衣裳,都是陆世宁给缝补的。

“公子,要不休息会儿,十焉再去那边看着就是。”

陆世宁正是觉得有些疲累,也不想再动。

“不用去看着了,你也歇歇。”

“是。”

陆世宁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如今时局都在时时变化,他也只是其中一粟罢了。

宦海浮沉,他也说不准的。

陆世宁已经没说要再换上新的衣衫,却是走近了里屋去,脱了外衫,和衣就躺下了。

十焉给他放了帘子,也及时的给他点了一炉安神香来。

这下午的时辰里,倒是多了几分清净。

虽说上一次的案子尸体是给了汴京城内的人多了一份议论的料子,但是,该做的生意还是得做,该走的路还是得走。

该热闹的还是该热闹。

那个案发现场的旧时痕迹,早就被行路的尘土掩盖了去,该过节的过节,这喜庆的气氛还是更浓了一些。

话谈之间,已经是到了端五时节,这几日,感觉天气都热了好几分,在御街上走着,都能看见卖冰的商贩了。

陆世宁是个怕冷的人,虽眼看着这天气热了起来,但是他还是没有立刻减了衣裳。

早起时,一打开窗,就能听见了欢善楼下扯着嗓子大喊叫卖的各类商贩。

这是端五时节,自然卖的都是合时节的东西。

五月初一为端一,五月初二为端二,自然算下去,五月初五就是端五了。

端五时节,是要祭天的。

可用粽子,蜀葵,桃枝,柳枝,杏,林檎(qin,第二声),李子等做供品,再点上线香,或者是名贵的香印。

汴京城内的人还会抢购百索,艾草,银样鼓儿花,团扇,糖果,干果,水果,粽子,糯米团,紫苏,菖蒲,木瓜,各类点心等。

将这些东西全部切碎,再拌上香料,用梅红色的小木盒装起来,作为节日礼,互相馈赠。

陆世宁下楼来吃饭的时候,就是这欢善楼里,各户门上,也都挂上了桃枝,柳枝,艾草等东西,味道甚是好闻。

也是怪不得,近日里的蚊虫是不多见了,多半也是被熏走了。

从初一到初五,这些人儿都会或去城郊采取桃枝,柳枝什么的,将这几样东西放在香案上,用其他东西做供品,把艾草扎做一个人形,钉在大门之上,这可以用来辟邪。

陆世宁上桌吃饭时,也点了份粽子来,还记得当初在书院读书时,就算是端五时节,他们读书的时候,也是直接就在衣服上装上了这些可以辟邪的香草。

既好闻,又可以养心。

宋南锦还未起时,窝在床上,筠诸早先进来便报,说是家里的小东家送了好些衣裳料子来,说是过节礼。

大娘子收了,就是叫几位姑娘过去挑挑看看。

宋南锦犯懒,拖了好久才起来。

筠诸知道她是老喊着累,怕是精神不大好,这就是个辟邪的节日,该是起来多动动。

“今日是端五,姑娘还是别犯懒了,早些起来才是。”

“我都知道。”

“屋里是什么味道?这么浓?”

宋南锦起身来穿衣,倒是一动鼻子就闻出了这个味,像是各类香草。

“是艾草,还有菖蒲。昨日,陆姑娘也说了几味可以祛味的草药,我替姑娘寻了来,就放在了书案上。”

“姑娘可是闻不惯?”

筠诸正端了水进来,又过来帮她拿衣服,宋南锦只是摇头,却说无事,还是能习惯的。

“云锦姑娘和陆姑娘都在厨房里看她们做粽子,姑娘要不要也去看看?”

要说厨艺这块,家里还是宋云锦做的好些,她愿意去学,今日还拉着陆世微一块,平日里她们俩没多说几句话,现在倒是挺亲热的。

“不去了,先去给爹问安吧。”

“是。”

这粽子也不是个稀奇的东西,就是陆世微在一旁只是看着,没上手。

这粽子也是个多样的,有甜的,有裹了红枣的粽子,有裹了板栗的粽子,还有裹了核桃或者是松子香料的粽子。

有三角形的,也有圆柱形的,还有九子粽,就是九子连环穿成宝塔的粽子。

就是从颜色上看,有纯白的,有似金的,有用艾草染成绿色的,有用艾草灰染成灰色的,还有一种是五色粽。

算是个花样繁多,好生可看。

早先起,厨房里已经做了些许粽子送给了郎君和大娘子赵娘子那儿,先让她们尝了个鲜。

宋南锦过去问安的时候,也顺道尝了一个,是甜的,甜的还有些过分了。

至午饭的时候,一家子都围了来,端上桌的更是有好些样式。

各色菜式,真是五颜六色的好看。

还未动筷,赵娘子让人把这几日自己亲手绣好的香包都分给家里的几个孩子。

这种香包,外面大街上也是卖的很多的。

给自己孩子戴上一个,可以祛邪。

香包上绣着各类毒虫,里面就是些好闻的草药,赵娘子的手艺是好的,这绣上的毒虫,其实还是挺可爱的,没那么吓人。

“这嫂嫂的手艺就是好,她们这几个也就是图个好玩的。”

大娘子正是要夸,也让身边的人将节日礼都拿上来,她知道该怎么做,就是给宋南锦和宋云锦的节礼更要丰厚些。

这两边的人,都是她不该得罪和薄待的。

宋金知手快,已经吃了两个粽子,看着她手上戴着的那个合欢索,宋南锦大概是还记着她的那只雪罗小白猫的脖颈间似乎是也戴着了个这个东西。

她喜欢她这个小猫,就算是在宅子里乱跑也是要找的。

正吃得个热闹,守门的小哥也上来报了一声,说是连家的人派人也送了好些节日礼来,问着郎君和娘子,是收还是不收。

连家的人没有来,就是派的几个小厮。

刚说完,就是瞧着郎君和娘子的脸色不大好看。

这连家之前上门来说亲事的事,大娘子也跟宋父说了,还是在意料之中,一听完这事,宋父的脸色更是要比她这个大娘子还要难看些。

这连家大公子求娶宋南锦不得,这又是把主意打到了他其他的儿女身上。

宋父轻轻的哼了一声,全家人的眼睛都转了来看着,正要等着他是个什么意思。

大娘子在一旁给他添酒,也是没有做声。

这个喜庆的节日里,他们家真是会挑时候。

要是今日直接就上门来讨一杯酒水吃,估计宋父的脸色那是更不好看了。

“既然是节日礼,还是先收下吧,要不然人家会说,我们家在大门口就失了礼数,给人话柄。”

宋南锦提出了这个话,知道全家人都不喜欢连家,但是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再说,这是送的节日礼,人家送的是心意,这般再推拒,就是失了礼数。

刚说完,只见宋父轻轻的点头,允了宋南锦刚刚说的话,那眼尖的小哥也得了令,早早的就跑了出去。

“这连家的人真的是不知好歹,这般还能来热着脸来求个亲戚情,这么好的节日里,我还觉得有些晦气。”

上一次,连家的人用完了饭才走的,等着入夜,宋金知一直跟着大娘子身后打探话,还真是说到了他们的身上,说什么不如做个双喜,二公子娶了宋金知,四姑娘嫁给四公子也是很合适的。

还说什么,这样一来,家里的子女都有了着落,大娘子也是一并少了两件麻烦事。

说笑呢,这才是麻烦,大娘子只是说了这么一嘴,那夜,宋金知可是闹腾到了半宿。

宋金知刚说完,宋父就转眼来看了她一眼,胡言长辈的是非,真是没有规矩。

虽然,她的话也是没错的。

大娘子很是头疼,被她那么一闹,好几天都没有睡好。

宋父也是心烦的很,还不得不去应付。

他们家打的什么意图,明眼人一看也能看个明白。

眼见着他们如今攀上了陆家这个进士官宦,也是想来分一杯羹,这算计之心,可是太够了。

要是他们真的是诚心,当初说话的时候也没显足啊。

宋云锦也是二房的长女,只不过是父亲去世的早,投身于如今的宋家,也是好几次谈婚都没挨上她的份。

这连家和外面的那些人一样,尽是先打着宋南锦的主意。

多半是为着她郡主之女的身份。

无可托付,还是故交之子,知根知底的,这样才好。

赵娘子见着这桌上的气氛不太好,先转了话题来。

“都尝尝这个粽子吧,有些还是云锦亲手做的,就讨个好彩头。”

“还有这菖蒲酒,都尝尝?”

这菖蒲,就是长在水边的。叶片宽大,果实丰硕,或是跟秋葵很相似,还有白色的种子,味道有些苦涩。

《吕氏春秋》中曾记,周文王在世之时,很爱吃菖蒲的种子,这文学大家孔子很崇拜文王,也学着他吃菖蒲的种子,刚开始吃不习惯,连着吃了三年,才爱上了这个味道。

这便是缩颈而食之。

将菖蒲的种子晒干,磨粉,泡进黄酒里,这便是端五节的佳酿了。

“味道还不算太苦涩,喝几口总是好的。”

家里的人也会酿一些,都是分量小的。

宋金知只喝了两小口,再也喝不下去了,还是其他的酒更好闻些。

她喜欢吃粽子,吃完了粽子也没丢掉粽子叶,都将这几个粽子叶一一的都展开了来,看哪个粽子包的粽叶是最长的。

宋候知肚里有好些积食,想出去走走,但是见着他们都没有动,还是安分些又坐定了。

连家的事他也听说了,还什么四姑娘,他又不是没有见过真人,他可不喜欢,也不是不够貌美,就是不喜欢这个性子。

再者,连家的人,他也是知道宋父是不喜欢的。

他也不想趁机得罪了宋父。

陆世宁用饭的时候,仔细的看了看这欢善楼里的人。

酒博士和茶博士们都头上插着一枝桃枝或是艾草柳枝。

这楼里,红红绿绿的,如万亩繁花一般,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这几楼间,除了吃饭斗茶的,还有些过来卖小玩意的。

刚在陆世宁这席座上走过的,是个卖百索香包的小贩,问着这个长得这么俊的小官人要不要戴个合欢索或是头上再簪个花,插个柳?

这不更显俊秀风姿吗?

陆世宁听着他嘴甜,只是一笑,他可不喜这些,随手打发他走了。

这来来往往间,跟着自家爹娘的姑娘和哥儿们,额头上还画着一个王字,还有画老虎的。

这是雄黄,用雄黄粉蘸水画上的。

陆世宁曾经也画过,还是觉得这小孩子画着更显可爱的。

他这年纪,已经不合适了。

十焉正在他面前坐着,也是觉得刚刚那人说的话很不错,自家公子这副好模样,比起那探花也是不错的。

“公子这副好样子,放在这整个汴京里,也是很出彩的。”

“怎么这般贫嘴了?”

“我不是说了吗,光是一副好躯壳,可是很无用的。”

“须得有真才实学,人品才干,才是真本事。”

“这话,爹曾经也对我说过了好几遍。”

陆世宁又想起了他陆家的往事,可是遗憾,陆父没有亲眼见着他登科及第,陆世宁心里总是有一块空缺。

“是,十焉说错话了。”

十焉给陆世宁添了酒,这是菖蒲酒,闻着是有些不好闻,也还不知道这汴京的菖蒲酒味道如何。

“已经是到了如今这时节,或许,我们的计划得改改了。”

陆世宁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十焉还在心里猜测他到底说的是何事。

杭州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一切都还安定,也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公子是指何事?”

十焉抬眼来看他,是想得个回应。

“我的意思是,或许,这婚期啊,估计要很提前了。”

陆世宁之前还不清楚这官职上的差别,明里暗里查了很久,他才弄了个明白。

他如今若是授官了,多半是调任去其他的地方,这一走就是两三年,他怎么能让宋家的人再等。

而且,那些流言碎语,他也打探了不少。

十焉还是有些不明白,又想接着追问,但是,见他这样子,也不好再多嘴。

“公子是觉得哪里有不对的?”

或许是他还未看个清楚的,哪里疏漏了。

“看着吧,这几日,还会有人来寻我们的。不要太惊讶就是。”

十焉是觉得隐隐的不好,但是见着陆世宁这般淡定的样子,多多少少还是放了心来。

倒是还会有谁来找他们?陆世宁在汴京,除了韩即这位老朋友,其他的都是新认识的,该见的也都见了,哪里还漏了谁吗?

十焉摸了摸头,还是没有想出来。

“那公子话里是指谁啊?”

陆世宁手拿着筷子夹了块糯米团来吃,刚咬了半口,又道,

“我猜,多半就是这两日了,且等着吧。”

用完了饭,陆世宁见着这街上是很热闹的,也说要出去转转,一上街,都是簪花插枝的人儿,有趣得紧。

陆世宁是心里来了兴致,眼睛里看着,脑子里记着这般热闹繁华的场景,等着回去就画下来。

他是猜的真没有错,到了黄昏时分,还真的有人守在了欢善楼的门前等着他。

他也知道是谁。

自然是郡王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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