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家村位于城南郊区，周围是几个化工厂，都是近几年转移过来的，一到晚上就开始排放废气，周边的几个村子也受影响，空气里都是难闻的味道，比下水道的气味还刺鼻。

盛扶光驱车到燕家村附近，拿着外卖下了车，走了段路，在村里一片老房子附近，找到一辆隐藏在暗处的不起眼的轿车，敲了敲漆黑的车窗，然后上了车。

“扶光？你怎么过来了，老大叫你来的？”开口说话的人，正是刑警支队的第四位成员，也是队里唯一的女警贝佳琮。

贝佳琮在燕家村已经待了快一个礼拜，就一直死守在朱茂生家附近。

盛扶光将手里的外卖递给前排的贝佳琮，对方一脸发光的接过，就差流口水了，“炸鸡！扶光啊，还是你对姐好，宋晋那个家伙，点的都是什么外卖，严重怀疑他公报私仇！”

贝佳琮捏紧拳头，又想起这几天盯梢毫无进展，只好化悲愤为食欲，三两口就解决了一只鸡腿，边吃还不忘频频看向朱茂生家的方向。

“贝姐，你们先吃，我去村里转一圈。”盛扶光说着就要下车。

贝佳琮把人先喊住，“扶光，你那边是不是有什么进展了，下午宋晋让查的事，其实我之前就注意过，如果是朱茂生把人藏起来了，而朱乐乐还怀着孕，就可能会找个年纪大的女性偷偷帮忙，但这个朱茂生是村里出了名的难相处，平时也没什么关系好的朋友和邻居，更别说女性了，他父母也死得早，家里亲戚也没往来，都是被他借钱借怕了。”

盛扶光其实猜到了，但因为线索太少，哪怕可能性很小也要考虑，再做排除。他将自己这边的进度同步给贝佳琮，包括刚才在局里和宋晋提出的疑点，也得到了对方的认同。

“看来要再搜一遍朱茂生的房子，明天我去找老大批单子，扶光你要来么？”

“嗯。”盛扶光应下，然后发现炸鸡外卖盒已空，被贝佳琮和驾驶座上的民警同事合力在几分钟内消灭了。

贝佳琮察觉到盛扶光的眼神，有点尴尬地笑笑，“不小心吃完了。”

盛扶光摇头，道：“没事，我吃过了。最近食量变大了？”

“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回事。别担心，你姐我好得很，现在和你打一架都不在话下。”说起食量这件事，贝佳琮自己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她算是吃不胖的体质，也可能是平时训练量大，消耗大，但食量一直都是正常的，最近几天却明显感觉饿得很快，但她一想这几天的伙食算不上好，所以就吃得少了，只有靠组里人救济的外卖续命。

盛扶光浅浅一笑，然后拎着外卖袋子下车，顺着村里的小路往更深处走去。

燕家村是由一条环形的水泥路包围起来的村落，一边靠马路，一边是隔着一大块田地的高速公路，进村的入口有五个，只有其中两个是在马路监控摄像的范围内，但和朱茂生家却是隔着整个村子，所以朱乐乐不太可能从那两个出口离开，而离朱茂生家最近的村子出口，就是刚才他开车来的那条路。

朱茂生的房子在水泥路边第一排，大片田地在对面，再往前就是围墙一样的高速公路，但那块田很大，应该是整个燕家村的村民都有田在那，现在是夏末，马上就要迎来秋收，田里都是成熟的农作物。

盛扶光拎着袋子走在村子里，现在是晚上九点多，路上几乎没有人，好些房子里连灯都熄了，只有偶尔几声狗吠，和野猫发出的婴孩嚎哭般的叫声。盛扶光按照村子的地图，从朱茂生家出发，一路走到几个出口，他一个一个地走，试图从中发现被他们忽略的细节。

一个案子，细节就是关键。

走到十点，盛扶光在最后一个出口看到了垃圾桶，扔了手里的袋子，看着来往的车子发呆，很显然走了一圈下来，没有任何觉得可疑的地方，他望着对面的化工厂，那根红白相间的大烟囱正在排气，在黑色夜幕中非常突兀，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轰隆的噪声，连续不断，听久了耳膜都有些疼。

盛扶光在噪声中回到盯梢的车上，前排的贝佳琮转过来问他有没有什么发现，他只能摇摇头。

贝佳琮也叹了口气，“你说这个朱茂生真会转性？这些天我们也到朱茂生常去的棋牌室问过，在朱乐乐失踪后，他就没去过了，每天把自己关在家里，除了出门买菜买酒。”

“不清楚，但不能全信。能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盛扶光默了会儿，车外的噪声又开始充斥耳内，吸引着他的注意力，他随口问道，“那边的化工厂，每天都这样？”

说到这个，贝佳琮也起劲了，道：“可不是么，天天吵，还有那个味道，我已经习惯了，等案子结束，可能要好几天才能适应周围安静的空气。”

盛扶光很快皱了下眉，没说什么，陷入自己的沉思之中，前面的贝佳琮望了眼后视镜，对此也没生气，因为她知道盛扶光就是这样，话少，有时候沉默着不说话，不是在想案子，就是在独自消化不好的情绪，也算是一种无声的抵抗吧。

盛扶光想了会儿，从手机上又调出村子的地图，看着上面每一处出口，以及村子周边的道路分布，有一个想法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

第二天，盛扶光跟着贝佳琮到朱茂生家搜查，和昨晚不同，白天的情况下使他对整个村子分布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当所有人进屋时，他却站在外面仔细地看每个房子的结构，以及屋与屋之间的关系，农村里的房子基本上是七八十年代的自建房，每家每户都是一块地一块地的划好，然后在这个范围内盖房，而村民们也会心照不宣地留出一点余地，使得每个房子之间都留有空隙，这样的好处是，房子不挨在一起，就不会把阳光完全挡住。

盛扶光看着那条缝隙走了进去，宽度不到肩宽，但把身体横过来侧着走却还有富余，地上是湿的，长了些青苔和陈年的灰土，但鞋子走过没留下明显的痕迹。

屋里的贝佳琮则在朱乐乐的房间搜查，房间在二楼，也是整栋房子的最高层，房间布置十分简单，除了床、书桌和衣柜，几乎没有别的东西，床上的被子铺得很整齐，书桌上也是干干净净，衣柜里只有几件冬季的毛衣和羽绒服，之前去过朱乐乐的宿舍，夏季的衣服都在，还有内衣和鞋子，看上去质量都不怎么好。

果然是家徒四壁啊，贝佳琮在心里叹息。

盛扶光逛完外围，也进了屋里，痕检科的同事正在仔细检查，但因为之前已经来过一次，所以实在没什么能拍照标记的，现在也只是完成任务罢了，和他们不同，盛扶光是第一次来，而且他目标明确，直至门口的鞋架，拿起了几双男士鞋，然后招呼一个拿相机的同事来拍照，拍完又问对方，朱茂生去哪儿了，同事说，应该在厨房，对方怕他们弄坏东西。

厨房？盛扶光凝眸，向厨房走去，果然见到了“妨碍公务”的朱茂生。

“他妈的厨房有什么好看的，人还能在厨房丢了？是这碗能吃人，还是觉得我在大米里下毒啊！你们这些人，拿着政府的钱不干事，我女儿失踪了那么久，你们连个屁都没找到，就知道一天天来家里找！信不信我举报你们！”

朱茂生气得用手指指着，又像防贼一样跟在那两个警察身边，那两个警察想反驳，又碍于身份不好发作，更何况朱茂生是受害人家属，说的也是事实，人他们到现在还没找到。

“朱先生。”盛扶光开口，打断了朱茂生想继续指责的言语。

朱茂生见到来人一愣，显然是对对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他问道：“你又是谁？！”

“刑警支队，盛扶光。”盛扶光掏出自己的证件。

朱茂生不太相信地凑近看了看证件，看完又远离，露出凶恶的脸说道：“我他妈管你是谁，要是再找不到人……”

“朱先生，人格侮辱也是袭警，到时候我们有理由逮捕你。”盛扶光冷冰冰的眼睛直视对方。

“少吓唬我，别以为我没文化，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随你。现在请你不要妨碍公务。”

看着盛扶光一脸淡定的样子，朱茂生多少有点心慌，只好骂骂咧咧地走开，但眼睛还是不停地瞟向那两个检查的警察，嘴里嘟囔着，不要把吃的弄坏，本来就没钱吃饭了。

盛扶光皱了下眉，走到那两位同事身边，小声提醒他们检查仔细一点，说完环顾四周，对上门口朱茂生的视线，又狐疑地收回，离开厨房去了二楼。

二楼的贝佳琮这会儿正搜完朱乐乐的房间出门，碰到了上楼的盛扶光，两人便一起去了朱茂生的房间。

朱茂生房间的东西比朱乐乐的多多了，到处藏着烟不说，还有一台电视机，床头柜上也放着袋装的瓜子花生，和几瓶空了的啤酒瓶，被窝更是乱得没话说。

贝佳琮闻着屋里的味儿，像是各种臭气的混合，让她反胃，脸色也难看起来，盛扶光注意到贝佳琮的异样，出声说自己可以单独搜查，楼下的同事们没人指导，贝佳琮听懂了，也就没勉强自己，拍了拍盛扶光的肩膀后离开了。

盛扶光继续观察着朱茂生的房间，他打开衣柜，一件一件地检查，看到了什么就拿手机拍下来，再原封不动地放回去，之后他出了房间，去了二楼的唯一一间浴室，查看了排水口和洗手池，还有朱乐乐的其他生活用品，上面几乎都有了一层薄薄的灰。

一个上午后收队，盛扶光让贝佳琮带同事们先回局里，自己再去村子里转转，贝佳琮想下车一起，却被盛扶光又赶上了车。

“怎么，嫌弃姐？怕我拖你后腿啊？”贝佳琮有一点点不爽，因为她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她不行，要是没有这份好胜心，她当初也不会进支队了。

盛扶光知道贝佳琮误会了，用两个字解释道：“不是。”

“木头。”贝佳琮一下子就笑了，“姐知道你担心我，说出来不好么，你就是不会说话，到现在都没个女朋友。行行行，姐走了，你自己小心点。”

……

等盛扶光也回到局里，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上午的搜查结果还在整理中，但盛扶光没指望那个报告，反正他想知道的都已经差不多找到了答案。

此时办公区里，宋晋和贝佳琮正在斗嘴，两人是同时期进的支队，年纪也一样大，但贝佳琮比宋晋早出生十天，就因为这十天，宋晋被贝佳琮逼着必须叫姐，又加上那时两人作为实习生是互相竞争的关系，就一直这么吵吵闹闹过来了，而两人都转正后，出任务频繁，几乎没什么休息时间，所以两人的生日也常常在贝佳琮生日那天一起过，于是，宋晋这个冤大头更觉得委屈了。

“刚吃过饭就点外卖，贝姐你是猪吗？”宋晋不怕死地说道。

贝佳琮闻言，对着那颗碍眼的脑袋就是一记暴栗，把宋晋疼得蹲下抱头，在地上画圈圈。

盛扶光刚进门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但他对此已经习惯了，哪天两人不吵了才奇怪。他想去找技侦组的小吴，路过打闹的两人被贝佳琮叫住，一会儿报告出来，要和龙队开个会，这个案子被上面的人施压了，原因还不明。

一旁的宋晋却是恍然大悟般，道：“哦！我说刚才龙队怎么饭都没吃，就急匆匆地出去了，不会是去挨批了吧？那我们一会儿是不是要安慰一下他受伤的心灵？”

“你不出现就是最好的安慰。”

“贝姐你什么意思！”

贝佳琮头一歪，很敷衍的表情，意思是，就这个意思。

新一轮的大战即将上演，盛扶光很有眼力见地离开了现场，去了技侦组，但等他找到小吴，对方就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还恭敬地把那枚U盘双手奉还。

“盛哥，里面的东西可能是我解错了……”

“解出来的是什么？”盛扶光没生气，但语气冰冷，不过也不是因为小吴，而是这U盘的主人。

小吴别别扭扭地回答，“一颗嗯嗯……”

“什么？听不清。”

“一颗爱心……”小吴抱着必死之心，说出了那两个字，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盛哥追求者play里的一环？这么厉害的加密算法，结果里面是大胆的表白，但也不排除是自己技术不到家，没把正确的东西挖出来。

“什么样的爱心。”盛扶光显然和小吴不在一个频道，也不知道小吴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联想，因为在他看来，自己又被耍了，虽然他对此也早有预料。

爱心是简单的爱心，但是是一颗会跳动的爱心。

盛扶光看着那个黑色背景里，不断跳动的红心，只有两秒的愣怔，接着便问技侦组的其他同事，能不能再试试，但这个要求显然超出了大家的能力范围，盛扶光从一众人脸上知道了答案，他只好收起U盘，等回头再想想办法。

但盛扶光不知道的是，他在警队的传闻又多了一条，但在众人的想象里，不过是追盛扶光的人又多了一个，只是方式比较……别出心裁。

龙跃良一回到局里，就一路带风地进了办公室，顺便挨个敲了敲三个组员的桌子，外加顺走了宋晋手里刚拆的小面包。

“刚才好像有一个头顶发亮的龙卷风，拐走了我的小面包！”

贝佳琮拿着上午的搜查报告站起身，对宋晋翻了个白眼，身后跟着盛扶光，两人先走向了龙跃良的办公室，宋晋也一秒收起嬉皮笑脸跟上。

“老大。”贝佳琮敲门后走了进去，三人在龙跃良的办公桌前坐下。

龙跃良没废话，开门见山说道：“上头给下了死命令，下周之前这个案子要破。”

贝佳琮不解道，“这么突然？”

宋晋也说道：“他们倒是口气挺大，也不看看这案子有多怪。”

龙跃良接过贝佳琮手里的报告看起来，眉头紧锁，道：“是人，就总会留下痕迹。以前再怪的案子也不是没遇到过，敢跟刑警斗……把你卖了也要查出来。”

“天选之子”宋晋头往前一伸，疑惑地用手指指自己，“卖我能干嘛？”

“把钱充公啊。”一旁的贝佳琮开心道，“给局里升级装备，好打怪。”

“哈？也是，我这张脸不出去多赚点钱，可惜了。”宋晋摸了摸自己的脸，骄傲地说道，然后就被贝佳琮赏了一拳。

“好了，别闹了。”龙跃良适时阻止，看向旁边年纪最小却最沉稳的盛扶光，满眼欣慰，“刘荣公司那边小光就别去了，佳琮也回队里。”

贝佳琮和盛扶光点头。

“眼下有几条线索，大家分别去跟进。我和宋晋去查刘荣，之前不是查到他和几家餐厅的联系，可以顺着这个方向，把所有刘荣去过的餐厅都列出来，看看有什么共同点，按照小光昨天的发现，很可能存在一个□□组织，哪怕不是，性质也很恶劣，还有那个李茜文，佳琮你再去磨一磨，朱乐乐的情况她没说实话。”

说完这些，龙跃良把头转向盛扶光，“小光，之前那个私家侦探就别去管了，听技侦组那边说咱又被人摆了一道，真是可恶。”

盛扶光脸色没变，其实他觉得，睢棠确实本来就没义务帮他，U盘也是抢过来的，当时自己也在气头上，想到这，他止住了移动的手。

啊……卡没还。

这边龙跃良挠挠头，继续道：“小光你……”

盛扶光接道：“朱茂生交给我。”

龙跃良脸上终于有了点喜色，“行，就这样，宋晋留下，你们先去忙。”

盛扶光和贝佳琮出了办公室，两人没来得及吃晚饭，趁着霞色匆匆出了警局，和时间赛跑。

离下周还有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