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如一座悬崖,矗立于我的灵魂。
我过去的生活混杂了将来的生活。
————佩索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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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佛岛,克治斯镇。
丝绸般柔和的海面波光粼粼,成群海鸥盘旋上空,鸣叫声与轮船的汽笛声交织在一起被吹往相同的方向。只要风不停,便是一浪接一浪拍击岩石,周而复始无法安宁。
站在金色沙滩向极远处眺望,幸运的话还能够在天水相接的地方透过灰蒙薄雾隐约看到陆地的影子,可望而不可及这个词汇变得实体化。
宋不周躺在符合人体工程学的藤编躺椅上,一只手搭在身前,另外那只自然垂到地面,胸前微微起伏是他还活着的证明,脸上盖着一本名为《佩索阿诗集》的书遮住全部五官。
他在脑海里反复琢磨刚刚读到的诗句。
——我躺在甲板椅子上闭上眼睛。
——我过去的生活混杂了将来的生活。
最近刚入三月,天气不错。
他也不再犯春懒,闲得无聊便把店里书架上的书全部更换了一轮,这次摆在触手可及位置上的不再是惊悚故事书或直戳人性的重口味暗黑系列,而是文学领域一众优秀诗人学者编织出的本本诗选。
凝练的语言,丰富的情感,可感与不可感之间的沟通。
这些书大都老旧,不过好在破损不算严重,能看清字与字之间的关系。偶尔遇上模糊损坏或页数残缺,宋不周还会心血来潮提笔在旁边续写几句。
这人要是矫情起来可真是恐怖,他续写的时候冒出了这个念头,随后推了推眼镜,左右比对自己与大师之间的差距。
五分钟之后,慢悠悠收起笔当做无事发生。
后来有个不算熟的朋友意外看到书上的笔迹连连称赞,宋不周假装那事与自己无关,凑近皱眉看了看,轻飘飘说了九个字。
“写得还行,死后能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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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生活在塞佛岛的这座小镇,港口码头自九年前开始不断更新换代,如今规模更是越来越豪华,几乎得到了全市的喜爱,每日从陆地来从岛上离开的乘客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宋不周也曾站在不远处遥望观察过,咸味海风掠过眉梢,他淡淡开口“这世界真是变得越来越好了”,然后安静戴上黑色渔夫帽按照既定路线走回书店,挂起今日不营业的牌子,躺在躺椅上昏睡过去。
——码头到处是忙乱,预示即将来临的停泊。
——我来到这里却谁也不等,只观察所有的别人的等待。
貌似就是那次外出回来意外读到这句话,宋不周便将《佩索阿诗集》从无人问津的三层书架上请了下来。
如诗中所写,他并没有离开这座塞佛岛出去看看的想法,世界万事万物的发展也与他无关。
年轻人私下里都说那青苔书店的老板人如店名,耐得住寂寞沉得下心。
还有另一种说法,他是被时代落在后方的可怜人,厄运缠身的苦命人。
要不是因为宋不周担心周围都是存在火灾隐患的纸质书与木头架子,估计现在桌面上的台灯都会是燃烧的红烛。
青苔书店有一面很高的弧形玻璃落地窗,透过墨绿色的窗格能看到外面行人和被街边高树划得四分五裂的天空,干花装饰也被冷意犹存的风吹断。
刚入春的天气依旧让人琢磨不透,倒春寒来得猛烈,温度足足降到零下跟冬天没有分别。
宋不周讨厌冬天。
可能是由衷的厌恶导致身体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盖在脸上的书顺势掉落到地面。这人像是反感阳光洒到脸上的明亮,皱了皱眉用手遮挡,但又想继续让身子躺在这方天地接受温暖。
矛盾了一阵,他只好无奈闭上眼睛伸手摸起地上的书。
翻了一页之后继续盖在脸上,研究虚无的量子阅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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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动作都被驻足在玻璃窗外的一位客人看在眼里。
落叶簌簌落在穿着黑色毛呢大衣的肩上,柳烬取下后将其夹在书里,而后将这本红皮书放回长板凳上的盒子内。
街上的行人不算多。
毕竟这书店位置偏颇清冷,除了从码头出来的人要想走到市中心有三分之一的概率会经过此处,当地人很少来光临这犄角旮旯。
像他这种从头到脚皆为名牌高级货的上流人士,将近一米九的挺拔身高,满头夺目的金色头发卷曲着被风肆意吹起,在脸侧潦草飘动。就算带着黑色口罩不见真面目,过路人带着追求美的本性都会有意无意想多看两眼,但当视线上移看到书店招牌的时候又大多加快步速离开了。
“那个……请问你是不是……”一个女生红着脸鼓足勇气走近想要搭讪,结果被柳烬食指贴近口罩的噤声手势打断了。
他的一双狐狸眼瞳色较浅,在阳光下会散发出足以摄人心魂的神秘光芒,女生不由得晃神,那是一种绅士中掺杂魅惑的帅气。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的人早已经拐进满是花草的石子路朝着书店的墨绿色大门走去。
下一秒,门框上的铃铛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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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苔书店的内部称不上精致,上面两层都是私人房间,只有一层是书店本体,主要分为两大块区域,中间存在三级楼梯的小落差。
书籍并没有明确分类,不过按照老板的个人意志摆放得非常整齐。柳烬放轻呼吸,在“回”字形的书架中间穿梭挑选。
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先是不安分地震动而后响起来电音乐“And if i only could~ I'd make a deal with God~ And I'd get him to swap our places……”
这首《Running Up That Hill》是首老歌了,记得之前有次上节目的时候他演唱过男声版本,后来感悟到原版果然是不可超越的经典于是将此设成了来电铃声,日日熏陶。
歌是好歌,但柳烬眉眼冷漠,完全没有犹豫地按下了挂断键。
忙碌的工作挤压着他每天的生活,但有空来塞佛岛散步放空身心好像是作为干海绵碎裂前有希望获得水分的最后一棵稻草。
这事情电话另一头的人也心知肚明,所以他可以没有任何负罪感爽快按下红色而不是绿色。
柳烬将手机放回大衣口袋,心情不错地扫过书店里面那个躺在躺椅上的人。
片刻后,他走下三层阶梯,黑色皮鞋发出声响,站在书架前手里有意无意翻动一本名为《春日序曲》的书。
不过他那眼神几乎一秒都没在书皮上停留。
半个小时之后。
“宋先生,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他说。
“请安静看书。”躺椅上的人闷声道。
柳烬脸上的笑容不散,三步上前拿下那本盖住俊秀容貌的罪魁祸首。
眼前的书店老板穿着木拖鞋和宽松棕色休闲裤,上身是简单素净的低领米白色毛衣,里面没有打底衬衫,码数偏大所以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堆在躺椅上的一团白色猫咪。
真要命,在这种衣服不合身的情况下依旧不耽误人的好看,微长的黑发扫至嶙峋锁骨,五官精致线条流畅,光洁白皙的皮肤搭配镜片后面那双狭长的眼睛,浑身散发淡淡的冷感。
“可我又不是来看书的。”
柳烬说完见眼下的人还是没有动静,俯身在其额头飞快落下一个吻:“我是来看你的,宋不周先生。”
“柳烬,”宋不周语气里似有叹息,“不要做奇怪的事。”说完用袖子随意擦拭额头惹起一片红印,然后睁开波澜不惊的眼睛。
“奇怪的事?又不是没亲过。”柳烬无奈摇头,接着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银色劳力士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半,我的船票是四点半,不用这招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又要浪费了。”
“所以叔叔我建议你,以后没必要每周末都来这破地方浪费时间生命,在陆地上好好工作挣钱,不然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会后悔。”宋不周面无表情把书抢过来放回书架。
“那可不行,只有这里能让我幸福,下周还会来的。”柳烬说完笑了笑又加了一句,“以后都会这样,你摆脱不掉我。”
“……”
这都什么用词。
宋不周转身盯着眼前的人不禁扶额叹气,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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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他认识了这个各方面都长在自己审美上的男人,但要命的事情有两点。
一、当时的柳烬才16岁,再怎么戳中审美这巨大的年龄差摆在面前他也无法说服自己,只能按住乱跳的心脏。
二、这孩子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对自己穷追不舍,花言巧语糖衣炮弹,温暖贴心守护陪伴。
最后他沦陷了,两人睡了一晚又一晚。
当然,此睡为名词。
简单的相拥而眠,孤独灵魂的碰撞。
不过等狼崽成年可谓付出了严重的后果,那都是后话。
宋不周的心理非常矛盾,他仿佛得了一种如果感觉到幸福就会同时涌上巨大不适的病症,所以在与柳烬相处的过程中他根本无法享受。
人这种生物的心理实在是太复杂,尽管如此他潜意识里还是认为有陪伴的感觉,不错。
更别提眼前的人可不是一般等级的帅哥。
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柳烬的时候,天气并不好,准确的说是很恶劣。暴雨狂风电闪雷鸣,每个在路上逃窜的人都面目狰狞,只有柳烬撇过头见到自己的时候,淡色瞳孔突然亮起一道光。
而宋不周压根不认识这个人,只是被这俊美的长相吸引地多看了几分钟。
记忆变得有些模糊,当时的对话应该非常简约。
“你好,我借屋檐避雨。”
“雨太大了,进来吧。”
后来狼崽长大,宋不周经常对自己当初引狼入室的做法感到后悔。
但床边的人只会手托脑袋弯着眼睛一笑。
“天下可没有后悔药啊,宋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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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懒得回复,随手拿起桌面上的书看了看编号和书名,爬上木质扶梯将它们一一摆放整齐。
本来对于书店的管理来说这应该是最累最繁琐的工作,将客人看完随手放置或者放错位置的书恢复原状,但对他来讲工作就变成是将自己看的书放回原位,如此简单。
这么多年他的书店几乎无人光顾,除了现在正笑眯眯看着自己的人。
暖阳透过金色的碎发,宋不周踩在年久失修的木条上,晃神牵连重心不稳,整个人顷刻间直直向后仰去。
他也没想到,失重的瞬间自己心里想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可惜,这样的高度摔不死人」。
柳烬几乎是下意识驱使迅速作出反应,立刻跑过来将人抱住,而倒下的沉重扶梯不留情面地砸向他的肩膀。
“你没事吧!”
“嘶…好痛啊…”柳烬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在面前那副担心的神情下暗自偷笑,“宋老板,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陪我聊天吧,比任何药膏见效都迅速。”
宋不周太阳穴一跳,身体被禁锢得动弹不得,他知道自己不答应的话又会面临怎样的胡搅蛮缠。只好任由对方晃动自己,咬着后槽牙挤出几个字。
“……行,你先从我身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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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店的弧形落地窗前有个方形木桌和两把矮椅,这是唯一的临窗位,桌面上的透明花瓶里插着几只干花,这不是老板的巧思或者有意为之,之前还是鲜花来着,只是花朵自己慢慢凋零变干后一直没被及时清理丢弃,反倒出现了微妙的艺术气息。
印象中的颓废老板端出两杯白茶放在桌上。
“我跟别人谈事情喝的都是白兰地,也就只有宋老板会给我白茶。”柳烬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点头赞叹,“嗯,好茶。”
“是最便宜的而且已经放了两年,如果你回去闹肚子的话不要怀疑,就是这个茶导致的。”宋不周说完也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看样子更像是经常喝酒的人才会练出的豪迈架势。
他破罐子破摔主动出击:“所以,你想聊什么?”
“聊聊你,聊聊我,你眼中的我,我眼中的你,再聊聊日常?”柳烬的绕口令把自己说笑了,“我也不太清楚,情侣约会一般都聊什么话题。”
噗!
宋不周差点被过期茶水呛死:“咳咳咳……”
柳烬来回摆手,笑得不行:“我的错我的错,不是情侣,准确的说是单相思的人一般会和自己暗恋的对象聊什么话题?”
他的视线像是黏在了对面人的身上,仔细观察便会发觉这狼崽甚至不舍得眨眼。
“本店没有这方面的书。”
意料之中,得到了毫无感情的回复。
柳烬依旧托着脸笑着注视眼前的人,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场肯定能准确做出判断:这孩子不是八成,是十成全部陷进去了。
一朵云飘过导致天色暗淡下来,后面的书架上有两本名为《父亲》《母亲》的书并排放置,柳烬瞥到后不禁意识飘远。
那两个词汇对自己来说并不陌生,这是所有人都有,却不是所有人都拥有的东西。
他知道这种感受眼前的人与自己是一样的。不过不同于各类书籍中的主角那样对原生家庭多为不满,柳烬将这件事情看得云淡风轻甚至觉得不足挂齿,在面对社长带来的“父爱”,副社长带来的“母爱”双重夹击之下还会庆幸自己没有其他过多操心的血脉相连的家人,不然耳根子会烂掉。
视线从不重要的地方偏移回来,他继续细细描画眼前的宋不周。
遗憾的是他虽颇有语言天赋,却在美术方面没有丝毫造诣,但不会创作并不意味着失去评价的权利,身为外行他能确信眼前的人会是成千上万艺术家的缪斯之神。
真是个标志的美人。
柳烬又喝了一口白茶,突然心血来潮想尝试用味觉形容对面的人,淡香中透着苦涩,回味悠长。
这种气质令他上瘾。
还可以帮助他缓解酒精依赖症。
仿佛内心因痛苦而扭曲变形的时候,根本不需要这人近在咫尺,只要在脑海中浮现这张好看的脸:落日下海边的晚风将微长的秀发吹起,金黄光辉上海鸥从远处飞来,男人回头,清亮的眼里带着无限温柔。便能不由自主将蜷缩着的身体放松开来。
可事实上宋不周才是那个大部分时间蜷缩着的人。
从头至尾更像只孤僻的猫,情感大多疏离,自身没有安全感的人当然也不能给别人带去安全感。
柳烬每周末光临岛屿,目的纯粹得与之厮混两天,在床上紧紧将人抱在怀里的时候也会突然从梦中惊醒,喘着粗气,眸底梦魇的效力经久不散。就连亲吻时,眼前的人也是表面静若止水然后用冰凉的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带着与世浮沉的负面情绪吻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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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不周的住处在书店上面的二层,没有电视更没有投影设备,整体来看毫无娱乐的可能性。
几个月前的夏天,柳烬满心满意想带他去电影院看最新上架的好评电影,还是从国外引进的,据说观众大多是结伴而去的情侣。
最令柳烬心动的是,据说电影结束后情侣们幸福指数飙升,会克制不住拥吻的欲望。
不过宋不周以「不想去人多的地方,他晕人」的古怪理由果断拒绝了。
后来那天,柳烬不甘心地在自己最新款手机里调出热度最高的演唱会,偌大的场馆满座的观众,两个游离在上帝视角的人并没有挤在小屏幕前费眼观看,而是搬出垫子坐在二层阳台。
闷热的夏风与不止的蝉鸣,再配上红壤西瓜和冒泡的汽水,两人边听边聊直到睡着。
事实上,柳烬那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着。
夏季昼长夜短,他很珍惜地望着眼前的人,忘记了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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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不周躲避对方灼热的视线佯装认真看书的样子,耳廓倒是诚实得微微泛红,最后实在忍不住皱眉叫嚣。
“看什么看。”
“我在想你怎么看都不像个快三十岁的人,说是高中生都有人信。”
宋不周确实还有一年就满三十了,但他本人骨架很小,身高放在男人堆里更是不算高,一米七刚出头,瘦瘦白白再配上微长的头发,根本不像个大叔。
“宋先生这等美人如果在陆地的话肯定很有市场,可为什么在这塞佛岛无人问津呢?”
沉默片刻,柳烬已将杯里的白茶喝完。
“宋不周,我喜欢你,要不要正式做我的男朋友?”他撑住桌面上身前倾,继续着重道,“我很有钱的。”
“不要。”
“原因?”
“快开船了。”
“没事,这离港口近。原因?”
“没有原因。”宋不周说完趴在桌子上把赫拉巴尔重要的代表作《过于喧嚣的孤独》立起来挡住脸,只露出几根离经叛道的头发。
偷偷偏过头向外看,远处的海蔚蓝幽深,不过很可惜被对面的墙体挡住了一半,处在视野开阔与不开阔的中间尴尬位置。那面墙之下也有不少人气不高的店面,在破败堆积的落叶旁已经关门许久。
青苔书店与对面之间不仅有两条平行小道,小道之间还有一条蜿蜒的河流,如果不从天然石料打造的拱桥上过去就只能出门右拐走二十分钟的距离才能绕到那边。
柳烬无奈长舒一口气又低头看了眼手表,一直以来他总把自己有钱挂在嘴边,但有钱买不到时间总成为最令他心烦的事情。
“我明天有个电影发布会,不参加也可以。”
不参加并不会没事,社长会抱着他的腿哭天喊地吵得他不得安宁,他也并不会这么任性,虽然表面浪荡但其实对工作还是十分尽心尽力,这么说只是为了让对面的人理会自己。
然而计划没有成功。
柳烬皱眉,犹豫了两分钟才伸出手将《过于喧嚣的孤独》放倒。背后的人枕在胳膊上神色淡然呼吸均匀,窗外的阳光细碎撒在米白色毛衣上,头发捋至耳后露出高挺的鼻梁和漂亮的眉宇。
每天除了读书睡觉这人还会干什么?
柳烬边想边走到旁边工作位上拿起搭在椅背的毛毯,转身时还不小心碰到桌面机器发出金属在木头上的摩擦声。
他回头看去,不满意地“啧”了一声,又是那已经很少有人使用的座机。
还记得之前自己提过不下百次“宋先生,要不我送你个手机,你这座机太老了,我没法给你发短信,打电话你又总是不接。”
得到的回复总是“不用,这样更安静。”
他一边盘算着解决办法,一边将毯子披到人身上。由棕色、橘色、姜黄色和灰色构成的毛毯上原本循规蹈矩的格子图案变得曲折,好像盘旋成某种神域图腾,清冷的宋不周就像是即将坠入永劫的北欧神明,强大且易碎。
视线从精致的侧脸游离到额前碎发,最后又落在修长且骨节明显的手上。
都很美。
是一种不顾别人死活的美。
柳烬克制住自己的变态心理,轻轻帮人取下眼镜放在旁边,而后一手撑在桌子上,另一只附在宋不周冰凉的手上将人整个圈在怀里,俯身吻了下去。
近距离观察几秒,看这人平静面庞毫无波动,又吻了一下。
好吧他承认,又连续吻了三下才罢休。
门框上的铃铛响了。
宋不周手上的温度以几乎捉不到的速度消散,他平静地睁开眼睛,沉默中缓缓吐出一口气。
惰性上身的他换了个方向继续趴在桌子上,透过窗户能一眼看到远处的男子,加之阳光后头发是淡金色。
太明显了。
眼前不禁浮现出之前他每次跑来找自己的样子,金色的头发雀跃耀眼,眯起眼睛才能看清。这只狼崽容貌极具攻击性,人高腿长,桀骜不驯混血气质,立体的五官俊美绝伦,各方面都长在了宋不周的审美上,相信也是大多数人的客观高分档。
而且据其本人频繁提及好像十分有钱,想想自己这穷酸的小书店,不太牢固的楼梯走上去就是他将近二十平米的住处,他不高且瘦,每次洗澡的时候转身还会磕到胳膊……
宋不周十三年前的梦想就是变成有钱人,谁能想到短短两年后“梦想”两个字便与他毫无瓜葛。
这个人太好,有一种确实能给自己带来快乐和幸福的错觉。
可惜他习惯了逃避,也不能接受自己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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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四起,柳烬戴上墨镜口罩走到港口,尽管如此依旧避无可避地成为人群视线的焦点。
他无奈装作看表的样子转了转自己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色素圈戒指,解释了几句“我已经有爱人了”才终于得到呼吸的机会。
口袋中手机响了两声。
他垂眸查看时脸上瞬间浮现出不耐烦,消息的发送者是对他来讲没有任何用处但社长执意找来的心理医生。
【又去见小宋了吧,今天感觉怎么样?】
【很不错,我们感情稳定幸福甜蜜,亲了五次,哦,好像是六次,记不清了。不过……】
【……怎么,有意外?】
【已经不算意外了,不过是,他依然不记得我。】
天空高远深邃,水面泛起涟漪,汽笛声响起。
岛越来越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Running Up That Hill》Kate B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