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揣着疑问走进静院。
静院面积不大，一眼便望到了头，院子里有一棵海棠树，眼下开得正好，红艳艳的挂在枝头，像黄昏后的晚霞披了满肩。
除了这棵树，这间院子就跟普通人家的住房一样，青砖白瓦，朴素简单。
倒有点和沈府小姐不匹配了。
有丫鬟端着一盆水从卧房出来，见到她们，盆子里的水都来不及甩，又急匆匆端进去。
“小姐，钟姑娘她们来了。”
卧房里传来几声剧烈的咳嗽声，听得钟灵儿喉咙发痒。
良久，咳嗽声止住。
丫鬟从里面出来，朝二人施礼，“小姐请二位进去。”
二人进去后，丫鬟在门外将门关上，站在门外把风。
钟灵儿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沈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沈芝如突然跪了下来，“求姑娘救救我大哥。”
到底是大家闺秀，虽然此刻姿态放得极低，但那后背挺直，仿若不可摧折的青竹。
“你大哥，何出此言？”
沈芝如咬唇，犹豫了下，脱口而出，“是我弟弟，他给大哥换了命。”
陆还听到换命二字，眼里闪过不可思议。
换命一术，有违天道，极易被反噬，多年前就无人再用了。
在这小小的阳城，竟然有人会这邪术，还胆大包天用上了。
钟灵儿抬眸，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她身上，“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有一次去找二弟，无意听到，他跟一个戴着黑斗篷的人商量着要给大哥换命，说只要给他换了短命的命格，大哥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
“可又看清这黑斗篷的脸？”
沈芝如摇头，“他斗篷之下，还戴了一张鬼面具。”
这人倒是谨慎。
“可这世上知换命之术的人已经所剩无几，并为听说此术有可解之法。”陆还说完，似乎觉得有些太过直白，又补了一句，“不过，若是能找到施术之人，也不一定不能解。”
凤羽眯了眯眼，“你们凡人就是狡诈，竟想些阴招邪术。”
刚说完，脑袋就被人招呼了一拳。
陆还吹了下拳头，“你再说一句试试？”
凤羽缩着脑袋，往钟灵儿身边靠。
不说就不说，疯女人。
钟灵儿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半晌，才开口道：“能施展换命之术之人，修为定是深不可测，我们学艺不精，恕我们无能为力。”
“姑娘。”沈芝如有些焦急，但喊出口，又不知道说什么。
她眼里的光黯淡下来，往后跌坐在地。
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倒是让她对这两兄妹的感情有了新的认识。
原本饭桌上，沈渊跟她并无互动，还以为他们因为同父异母，关系不太亲近。
现在看来，这对兄妹比她想象的关系更亲一些。
只是，这些都跟她没关系。
钟灵儿拍了拍裙子，起身，“沈小姐，实在对不起，今日之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陆还挤眉：就这么走了？
钟灵儿点头，她没有说假话，她们两个修为不精，以目前的实力，确实无法解开换命之术。
不过谢道一应该可以。
只是，她不能替谢道一答应沈芝如，这个小变态，心思难猜的很，万一替他答应了，他觉得没面子，很有可能不仅不帮忙，还会往里倒油。
左脚刚迈过门槛，身后传来沈芝如的声音。
“若是再换一次命。”
钟灵儿回头，心里有些猜到她想说什么。
果然，她开口，声音低低哑哑，面上多了几分疲惫。
“若是，将我的命换给大哥，可还有救？”
钟灵儿盯着她看了许久，发现她脸上丝毫没有犹豫和迟疑，便知这是她心中所想。
“可以是可以，不过……”她斟酌了一下，尽量委婉的开口，“我不通命理之道，不知道你的命格是否适合换命。”
若换命之人命格太弱，很有可能在换命之术实施过程中丧命。
听了钟灵儿的解释，沈芝如仍是坚持道：“请姑娘给我和大哥换命。”
凤羽不知何时窜上钟灵儿的肩膀，打量着她，“你都说你二弟找了个短命的命格换给了你大哥，你为何不效仿一下，找个命硬的。”
“不可，换命之术本就伤天害理，若找了旁人，那便要扛上两个人的罪孽。”
“那姑娘还等什么，我就可以。”沈芝如有些焦急，起身拽着钟灵儿的衣袖，手指用力到泛白。
“这……我并不会换命之术，这是许多年前的法术，早已失传了。”
钟灵儿躲开她的手，低声说了句“抱歉”。
那双柔若无骨的手垂了下来，沈芝如脸色苍白，像是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她这副模样，连陆还都觉得有些奇怪。
兄妹之间，真的能这样，以命相抵？
这得多好的感情啊。
几人没有久呆，估摸着谢道一那边的事情谈完了，去沈府大门处与他汇合。
刚到沈宅门口，便看到一道火红的身影。
钟灵儿无端想起了静院里那株火红的海棠树。
谢道一双手抱肩，半倚在马车旁，察觉到目光，他眼皮微掀，沉静的眸子里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神采。
他整个人浸在黄昏里，俊美的五官都蒙上了一层光。
钟灵儿心脏砰砰跳，一股欢喜自心口涌出，她眼睫微弯，无缘无故笑出了声。
谢道一错愣了一下，那股子桀骜劲消失，难得露出憨态，他不自然的摸了下鼻子，被挡住的嘴角无声弯了下。
陆还对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嗤之以鼻，两个小屁孩，毛都没长齐，就学会卿卿我我了。
只是有个人比她还见不得这些。
凤羽扑棱着翅膀，往二人中间飞，但因为新长出的毛发还不多，他飞到一半就摔了下来。
“喂，你们两个要看到什么时候？”
他气急败坏地吼道，总有一天，他要把那个拔了他毛的王八蛋找出来。
钟灵儿如梦初醒，被人直白的点出来，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轻咳一声，“我们走吧。”
车夫已经等候多时，众人上了马车，他扬鞭，马车朝城主府的方向驶去。
回到城主府，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城主府内灯火通明，夜里无风，眼里的丫鬟小厮低着头。
偌大的司府，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钟灵儿不由得想起了刚来司府的那一晚，她心里有一个猜测，需要证实一下。
半夜，钟灵儿从床上起来，她穿好衣服，路过陆还时，她张嘴，吐出细小的呼噜声。
钟灵儿不小心踢到了旁边的凳子，呼噜声戛然而止，她的心提了上来。
见陆还翻了个声，细密的呼噜声再次响起，才松了口气。
这人前几天还吓得不敢一个人睡，才几天，就不怕了。
钟灵儿无声笑了下，替她捏好被角，蹑手蹑脚出了门。
打开屋门，她目光一怔。
谢道一左手撑着脑袋，坐在石桌旁，右手食指伸出，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凤羽的头。
凤羽眼睛要翻到天上去了，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钟灵儿关好身后的门，走至他面前。
“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谢道一打量了她一眼，特别是在看到她穿戴完好的一身后，挑了个眉，“你这是要出去？”
“嗯。”钟灵儿顿了下，“我总觉得今晚不太平，想去付婉那看看。”
她说完，静静盯着他。
谢道一被她直白的目光看愣住，后知后觉问：“你是在邀请我？”
“我觉得多一个帮手不是坏事。”
谢道一轻笑，“确实，走吧。”
凤羽激动得跳起来，“我也要去！”
一道食指弹向他的脑门，下一秒，他从桌子上飞了出去，摔在地上滚了几圈，一动也不动。
钟灵儿惊呼一声，想上前去查探他的情况。
手腕却被一只大手捉住。
“放心，他是凤凰，没那么容易受伤。”
“可是，万一又有人拔它的毛怎么办。”
谢道一噎了一下，“那再长就是了。”
他说着手上用了些力气，钟灵儿猝不及防被拉了一下，脚没站稳，往他面前跌去。
腰上多了一丝滚烫的温度，二人的呼吸离得极近，钟灵儿甚至能从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里看清自己的倒影。
“或许，你关心他，不如关心一下待会要与你同行的伙伴。”
钟灵儿讶然，“你受伤了？”
谢道一摇头，“没有受伤便不能关心了吗？灵儿，你这样未免太绝情了吧。好歹，我跟你的关系要比旁人亲密一些。”
他摆出一副受伤的样子，嘴巴紧抿，竟真有几分委屈模样。
明知道他是装的，钟灵儿被他这后面直白的话刺的小脸泛红，说话都有些结巴，“我，我没有不关心你。”
只是你跟个没事人一样，平时最能打的也是你，你还需要什么关心。
钟灵儿心里这么想着，但仍是顺着他的话说，“你待会儿也要小心点，不要逞强。”
谢道一眼底有了笑意，他低声应道，“好。”
他暗喜，那些话本子果然好用。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他松开手，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他掐指，捏了个隐身诀。
付婉的院子灯火通明，此刻，一堆丫鬟排成两排，静静守在屋前。
几个黑衣护卫守着屋门，严阵以待。
不多时，门从内打开，一盆血水被端了出来。
趁着这个间隙，二人就这么光明之大在一众丫鬟护卫眼皮子底下进了屋子。
屋内是浓重的血腥气，一道帘子将床隔在了里面，不时有痛苦的□□从里面传出来。
司利在帘外踱步，脸上是明显的焦急。
“衡郎，衡郎。”
听到里面的呼喊，司利再也忍不了，抬脚往里走。
稳婆拦住了他，“城主，不可啊，女人生产时，阴气极重，城主大人乃是血气方刚的男子，与阴气相撞，恐伤了产妇，万万不可进去。”
司利闻言，只得两手背在身后，继续焦急又漫长的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尖锐的啼哭打破了这股焦急的氛围。
稳婆高兴的喊道：“生了，是个男孩，啊！”
她话说到一半，响起一声尖叫。
“这这这，这是什么妖怪！”
稳婆狼狈不堪地从帘内跑出来，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
“怪物，有怪物！”
她边说边要开门，下一秒，她浑身一僵，一道鲜血自她口中吐出，溅在了门上。
司利拿起一块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剑上的血迹。
擦干净后，他轻飘飘扫了眼旁边抖动如筛糠的丫鬟们。
“还有谁想跑？”
丫鬟们瞬间扑通跪在地上，“求老爷饶命。”
“今日之事，若事传出去，你们知道是什么下场吧。”
有个丫鬟颤着声回道：“老爷，我发誓，我绝不会将此事传出去。”
丫鬟抬起头，楚楚可怜地哀求着，便是付婉的贴身丫鬟翠儿。
司利意味深长地笑道：“自然可以。”
他重重咳了一声，护卫门提剑闯了进来。
几名护卫将蹲在地上的丫鬟们团团围住，下一秒，手起刀落，丫鬟们纷纷倒地。
唯有一人，在一堆尸体中站了起来。
翠儿一改以往的柔弱面孔，笑容妩媚，她一步一步走到司利面前，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老爷，如今付婉孩子也生了，你是不是也要遵守承诺，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