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
萧暮沉思许久。
最终选择的第一幅是在白天时，谭果从自己头顶悄悄冒出来时的模样。
她垂眸望着他，笑意盈盈，那双小鹿般的眼睛里盛满了光，叫人看了不禁心生欢喜。
萧暮望着在自己面前缓缓成型的画，明媚的模样与四周暗沉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皱了皱眉，操控机械手臂将这幅成型的画作收到最下层的抽屉中。
第二幅他想了许久，直到门口传来安迪的敲门声，暗示五分钟到了时，他才恍然回神。
安迪从门口探进头，上下扫视了一眼萧暮，确定对方无事后复退出书房。
萧暮转过眼，看在摆在自己面前的白纸，沉了沉眼眸。
——似乎，只有他一人看得见这副画具。
他暗自记下，而后再抬眸时，那张白纸上已经开始出现新的画面。
是谭果中午依在小亭子时，眸子紧闭，粉唇微张，睡得香甜模样。
谭果虽然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但他先前安排在对方身边的人一直有在给自己汇报她的行程。
包括，照片。
……
次日，谭果早上吃过早饭前往三楼。
一进门便看到那哪怕是坐在轮椅上，衣服上依旧干净整洁到没有一丝褶皱的萧暮，房内开了一盏小灯让他坐在桌前能看清书上的字。
“萧先生早上好呀，今天又是个大晴天。”
破天荒地，对方的心情似乎也不错，居然也回了一声“嗯”。
谭果双眸一亮，小嘴又开始叭叭叭。
其实她本不是个话多的人，只是昨日在网上看到要多多陪伴瘫痪病人，多沟通多交流，不能让他们感受到被世界抛弃的孤独感，所以谭果从对方开始表现出有聊天意愿时，就开始搜肠刮肚把这些琐碎的小事掰碎了一件件和萧暮说。
“我上来时，看到刘妈妈在打发蛋白，不知道今天她要做什么好吃的，”谭果说到这，不禁咽了口口水，“萧先生您喜欢吃甜品吗？”
“不喜欢。”
“咦，我还以为是您很喜欢所以刘妈妈一直做呢，”谭果惊讶道，“不过刘妈妈的手艺很好，做出来的甜品甜而不腻，我真心推荐您好好尝尝。”
“嗯。”
“今天早上好像听到门口花坛在修剪草坪，嗡嗡嗡的响，萧先生您听到了吗？”
“没有。”
……
谭果小嘴不停地说了五十分钟，最后直接坐在了对方书桌对面，隔着一红木书桌和对方面对面。
最后，她觉得口说的好渴，抬眸看了一眼对方脸上的表情，觉得说的应该也差不多，最后问了句：“这个庄园的环境真好，我今天准备去湖边钓会鱼，您想不想去钓个鱼？”
“嗯。”
闻言，谭果一口水差点呛到自己。
这声嗯是个什么意思。
她只是想着以客套地问一声作为结束语，潜意识认定这位不会想要出去。
但谁曾想，对方居然答应了。
不过没关系，反正对自己也没什么太大影响，谭果心想，不过就是多副鱼竿罢了，反正他家有钱。
“那我一会去找管家说一声。”
谭果等了一会，等到安迪过来对接后，说明了此事，对方似乎也感到意外，点了点头亲自去安排，让谭果再陪萧暮一会。
谭果坐下来，这才发觉桌上居然摆着一副画具：“您还会作画？”
对面人闻言神情一深，探究的目光投向谭果。
“你会？”
谭果点头，她自学过一点，但是是为了好玩。
对方又让她来作一幅画，谭果也没讲究，走了过去。
“不过提前声明，我的画技有限，您不许笑出声。”谭果有点不放心地走到桌后，看着身边的萧暮再三叮嘱。
“嗯。”
对方矜持地眨了眨眼。
谭果选择了毛笔。
“唔……让我想想怎么画的来着……”谭果沉思着，落下了第一笔。
“画个数字3……再画个数字3……再来两个数字3……画上眼睛鼻子和嘴巴……”谭果看着跃然纸上的可爱小兔子，点了点头，“再加个胡萝卜……”
“完美！”
萧暮看向桌面，陷入沉思。
“萧先生，这应该就是我画过最好的一幅了，就送给您吧！”谭果笑眯眯地双手小心翼翼地将纸抬起，嘟嘴吹干上面墨迹，而后问“您想挂在哪？”
“先收起来吧。”萧暮连忙开口。
谭果笑容一僵，有点伤心地把小兔子卷了起来，放到身后的书架的角落。
门外安迪回来，通知外面已经布置完成，可以出去了。
谭果走到萧暮身后准备推轮椅时，发现对方已经操纵着轮椅走了。
“萧先生从不让人帮他。”
安迪见到谭果空中落空的手，走过来悄声道。
谭果只想了一瞬便明白过来，她点点头笑着和安迪并肩走在萧暮身后。
那边萧暮操纵着轮椅进到了电梯，眼神不耐地看向有说有笑的两人。
感受到那眼神，谭果有种上课传纸条被老师发现的紧张感，脚下加快了速度进了电梯。
电梯里的气氛有点尴尬，谭果摸了摸鼻尖问：“先生您钓过鱼吗？”
“嗯。”
狭小的空间，多了一个安迪在旁边，谭果干巴巴绞尽脑汁问：“那……您喜欢吃鱼吗？”
“嗯。”
还是嗯！
谭果瞄了眼身边安迪，只觉得有点窘迫。
毕竟这么几天，她耐着性子哄对方这么久，也只是达到了对方愿意开口敷衍一下的程度，做朋友一事绝对是天方夜谭。
有种……辜负了别人期待的感觉。
终于，听到耳边传来电梯的开门声。
短短的三楼，让她有种已经过完一生的沧桑感。
城堡门口一直通到湖边都有新修建起来的可以供轮椅行走的快速通道，谭果看到那湖边被重新整修过的小亭子，抬手看了眼时间，不过十五分钟，那里就已经和昨日大不一样了。
那里边缘的围栏被改低，方便放鱼竿，也方便了萧暮看鱼漂。
谭果拿来渔具，安迪拿来鱼食。
谭果蹲下身，首先给萧暮把鱼竿准备好。
“你要这样把线套上去……要把蚯蚓穿在钩子……”
萧暮垂眸看着谭果的操作，听着对方缓缓的声音，似乎好像真的想要教会他。
空中飘来不知名的香味，甜甜的，像小时候过年时才被允许吃一颗的水果糖，拿到手里总要宝贝着先闻闻味道解解馋，等到一个重要时刻再吃掉……
萧暮的思绪越飘越远，但不自觉地一口一口吸着这似有似无的香味。
谭果穿好钩子，调了调鱼漂的高度，然后站起身将钩子抛入水中，缓缓放下鱼竿。
“萧先生？”谭果发现对方好像在发呆，她轻声叫了声，见对方大梦初醒后望向自己，她把手上的鱼竿固定在支座上，一边小声道：“您注意看您的鱼漂，有动静了记得叫我。”
说完，她就转身，去弄自己的鱼竿。
安迪默默把东西放下后，来到谭果身边，和她蹲在地上看着她手上沾满了蚯蚓身上的污秽，问：“你经常钓鱼？”
“小时候经常，现在很少了。”
“为什么？”
“……长大就忙了，没有这么大把的悠闲时间来做这件事。”谭果默了一瞬，而后漫不经心地回道。
想到谭果每天只有一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安迪笑了声：“看来你应该会很喜欢在这里的生活。”
一旁坐在轮椅的萧暮听到耳边的笑声，皱了皱眉，下一瞬听到谭果对着安迪嘘了一声，知道这是谭果嫌对方声音太大，他眉间瞬间舒缓开。
但下一刻，他就坐不住了。
那边两人并没有停止说话，只是放低了声音，像在讲悄悄话。
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萧暮气的冷哼了一声。
那边的两人听到大老板不开心的冷哼，忽然意识到他们这是在上班时间摸鱼被抓，笑着对视一眼，闭上了嘴巴。
那边两人是不说话了，但萧暮却觉得更不舒服了。
他无法转头，不能看到那边两人在悄无声息地做些什么。
沉吟片刻，他开口：“安迪，有些热。”
那边听到被点名的安迪闻言站起身，道了声好便转身回去找管家沟通解决。
这边谭果也已经把鱼竿准备好，试了试深度，放下了水。
她一手拿着鱼竿，一手拖过一旁的凳子坐了下去。
自始至终都不曾对萧暮说过一句话。
萧暮看着水面上的鱼漂，眨了眨那双勾人心魄的凤眸，悄悄操纵着轮椅向后一点一点的移动着。
直到，谭果的侧脸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看见对方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鱼漂，面上没有什么情绪，心底松了口气。
他把谭果留在庄园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是为了方便完成任务，最后若是叫人在自己的领地把肉叼走了，那就真丢死脸了。
想到被自己引开的安迪，他冷冷地勾了勾嘴角。
“萧先生，您的鱼漂动了！”
谭果看着那上下窜动的鱼漂，眼神一刻都不敢离开，一边凑过身小声叫着萧暮。
萧暮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而出，看到水面上上上下下的鱼漂，不知为何也感受到了几丝紧张。
“嗯！”
谭果听到身后声音，走过去，提起鱼竿，感受到水下一股力顺着绷紧的鱼线传导到自己的手上，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有鱼！”
她小声惊呼。
这鱼不小，长长的鱼竿顶头被弯似弓，谭果小心翼翼地和水下那条挣扎的鱼盘旋，生怕到手的鸭子飞了。
见到鱼已经被拉到水面，露出白白的身影，她一手抵着鱼竿，一手拿过抄篓，两手配合着，将鱼篓出水面。
“萧先生，是条鲫鱼！”
谭果一手提着那条应有半斤重的鱼，对方还在空中有力地甩着尾巴，她下意识闭着眼睛侧过脸去躲避飞溅的水花。
终于对方歇了下来，谭果抓紧时间取下鱼钩，双手紧握递到萧暮面前。
“快看！萧先生，这是您钓的！”谭果抓着手上的鱼，笑的跟是自己钓到的似的，露出一排大白牙，感受到手中的分量，真心实意感慨道：“您的运气真好！”
看着面前光下并不算光鲜亮丽的谭果，她的头发有些凌乱，白净的脸上沾着一片落叶，抓着鱼的手中沾满了脏污的泥土，但一眼望去，会让人只记得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
他眼底不自觉浮上一层笑意，面对谭果的夸赞淡淡地嗯了一声。
自发病后，这是萧暮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也不是那么糟糕。
红艳薄唇轻轻勾起，那双凤眸也因愉悦的笑意而少了往日的尖锐，也少了几分攻击性。
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
眼神究竟是在看鱼还是看抓着鱼的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