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慈有一会儿没说话，脱力般背靠在茶几上。

包厢里诡异的宁静继续蔓延。

他歇了歇，等气喘匀了才懒散地歪着脑袋，看向地上那人。

耷拉着的眉眼里尽是倦意，在这种场景下更像是一种漫不经心的挑衅。

静的能听见针落的包厢里，一切动静都清晰可闻。

他伸出双手，并拢着递过去，激烈运动后的声音略显沙哑。

——姜慈垂眸看着厉夜霆，道：

“抓我啊。”

……

没人能看出来厉夜霆那张俊逸非凡的脸上写了什么情绪。

他没动，也没出声，黑沉沉的眸子像潭死水般无波无澜，视线悄无声息地覆在姜慈身上。

毫无表情的面具下，海底旋涡暗涌酝酿着深渊。

离得最远的杰弗里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厉夜霆。

作为权势滔天的厉氏的准继承人，厉夜霆从少年时就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

这些年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几乎做到了只手遮天，渐渐地也没什么不长眼的人来惹他了。

厉总那张冷静而自制的脸几乎刻在了基因里。

四年前杰弗里在国外和他结识，后来当了他的私人医生，几年来就没见他失控过一次。

他永远都雷厉风行、令行禁止。

完美符合厉氏总裁的身份。

偶尔露出来的一丝浅淡笑意或是阴沉下脸的怒气，杰弗里心里清楚，那都不过是在特殊情况下必需的表示，说穿了是做戏给外人看的，实际上厉夜霆心里半点波动都不会有。

但今天不一样，那张焊死在脸上的面具终于裂了一条缝，不见天日的深渊裂谷缓慢地袒露出它陡峭的沟壑，细爪般的裂缝像史前巨兽咧开的血盆大口。

要吞噬所有凝望它的人。

杰弗里僵直的视线咯噔一下移到姜慈身上。

——侧脸线条精雕细琢，在斑斓的灯光下皮肤白的像雪。

他暗叹一声可惜，在心里给这位不知死活的美人点了天灯。

* * *

姜慈在后续的一个小时内都像是个布做的娃娃。

完全处于任人摆布的状态，不做任何反抗。

头被黑袋子蒙住，几个人压着他坐上一辆车。

车子颠簸的时候，姜慈时不时碰到身边两个人的胳膊。

垒起的肌肉蓬勃着可怖的爆发力。

姜慈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脑海里跟系统聊天。

“没想到啊，他咋不报警呢？”

姜慈有些唏嘘。

他动手的时候把握的力道正好，既不会把人打伤，也不会轻飘飘的没力气。

本以为会被警察抓走，拘留一段时间，还能清净几天。

没想到厉夜霆直接派人把他掳上了车。

这颠颠的还不知道往哪儿跑呢。

系统语气幽幽怨怨的：“宿主，你不知道总裁文里的霸总都是不懂法的吗？”

姜慈品了品，觉得小系统说的有理。

就厉夜霆那个样儿，脑子的坑比月球表面还多，能遵纪守法才有鬼了呢。

他突然有点好奇：“我会怎么样？被扔到海里喂鲨鱼，还是被挖坑活埋了？”

“嘶——难道会被削了四肢装进罐子里做人彘？”

“……！”

妈妈，有变态出没！

系统从另一个次元睁大“眼睛”看着姜慈。

怕死的见多了，这样畅想着自己的死法，神情甚至流露出一丝兴致勃勃的倒是第一次见。

电路连接成的大脑在某一瞬间产生了一个近乎于人类的“第六感”的想法。

——它觉得在姜慈懒着不动的很长时间里，他已经无数次地想象过自己的死亡了。

抱着人生最后那么一点力气去期待。

慢悠悠地在江上乘着舟，只为了等船停靠岸，一切烟消云散、落地成埃。

系统突然想问问他，问他当时想到了什么，才答应穿进小说世界做任务。

明明一副活腻歪了的样子。

却还是想复活吗？

车子停下，姜慈被人摁着肩膀压下去，系统想问的话最终没有问出口。

黑暗中其他的感官格外敏锐。

姜慈听到了清脆的鸟鸣声，风扫过树梢沙沙作响，空气中弥漫着鲜花的香气。

他被拖着下楼，踉踉跄跄地磕了好几下。花香消失不见，涌入鼻尖的气息明显潮湿阴凉起来。

这是进了地下室啊……

脚步声渐渐远去，姜慈一个人站在黑暗中，周围寂静无声。

完全漆黑安静的环境中时间的流逝变得不明显起来。

姜慈想，难道厉夜霆想让他在这儿自生自灭，最后被活活饿死？

他又想，也可能是想把自己长时间囚禁在黑暗中，好让他最后崩溃疯掉。

也可能是……

姜慈还没想到下一种可能，头上的黑套子就被人一把拽走。

眼睛没来得及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下颌就被一双手钳住，脸被掰过来。

姜慈颤了颤眼睫，突然被刺激到的眼睛分泌泪水，一片朦胧中他认出了厉夜霆那张放大了的俊美利落的脸。

“……”

姜慈眯起眼，无语道：“能不能和我保持正常的社交距离。”

一上来贴这么近干什么，弄得跟情侣一样。

他眼角余光扫过屋内摆设。

跟他想的挂满一面墙刑具的阴暗地下室完全不同，地上铺着柔软的酒红色天鹅绒地毯，顶上宫廷式吊灯水晶般璀璨。

不远处摆了个双人床，鎏金的床柱垂下雪白的纱帐，轻柔地堆叠在床脚，在稍显晦暗的暖黄灯光下暧昧不清。

姜慈嘴角抽动一下。

这是要……金屋藏娇吗？

厉夜霆缓缓放下手，视线却牢牢钉在姜慈脸上。

……没有人知道，他刚刚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这个男人的脸。

动作远快于思维。

他走进房间，一眼看到一个高而瘦的背影，站在灯光下，影子都缩成了一小团蜷在脚边，只有孤零零的人单站着。

当时他就想，这里真是太适合他了。

被圈禁在不为人知的地下角落里，在和他的容貌相称的、奢华却淫|靡的暖房里，玫瑰般结蕾、盛放、枯萎，隔开一切外界窥探的视线，所有艳色和萎顿都一个觊觎者独享。

他迫不及待地要掰过那人的脸，内心的欲望疯狂膨胀，叫嚣着要让他满眼都是自己，再容不下任何东西。

而当他真的近距离看到那双眸子里，盛满自己的影子时，那一刻饱胀的满足感几乎要喟叹出来。

真是，太好了。

* * *

“滴——”

空荡荡的监控室内泛着蓝光的巨大显示屏再次浮现加粗的红字。

“编号为117807的世界数据异常。”

哈巴狗抖抖耳朵，似乎不理解为什么又报错了。

狗爪子再次敲敲打打几下，机械合成音响起：“向编号为117807的世界端连接线收发出指令，该世界再出现数据异常，直接启动销毁功能。”

* * *

厉夜霆怔了一下。

下一秒，他看着周围的环境，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他为什么要将这个不知死活挑衅他的男人带到这里？

姜慈瞅瞅他，不解道：“你到底想干嘛？”

总不能真是把他关在这里吧。

那还挺爽，瞧着比五星级酒店还舒服呢。

厉夜霆还没回答，系统先出声了，声音抖的跟筛子似的：“宿主……你是不是忘了后续剧情了……”

姜慈刚想反驳，回忆了一下，发现他确实是忘了。

小系统又快哭出来了：“这、这里是女主做契约情人时被男主囚禁的地方啊！”

姜慈顿了几秒，问：“哈？”

“呜呜呜呜你全都忘了宿主，”系统像被渣男背叛了的小姑娘哭唧唧的，“原剧情里女主把酒洒在男主身上，男主羞辱女主一顿后得知女主是为了凑钱给奶奶治病，就提议包养女主做情人，女主为了钱答应了，然后她就被关到了这里。”

“啊啊啊啊！宿主！你完全抢了女主的戏份啊啊啊啊！这下剧情要怎么进行下去啊啊啊啊！”

“男主不包养女主不发生关系怎么对女主产生爱意啊，没有纠缠不清的情人契约还怎么有后面的故事啊？”

姜慈觉得头疼。

“所以，”他试图理清楚逻辑，“现在必须让女主被男主包养？”

系统的一声“嗯！”气沉丹田！

姜慈捏捏眉心。

好吧。

厉夜霆垂眸盯着他，在这种处境下他还能分心，泰然到没心没肺。

“你的胆子真的是……大到令人佩服啊，姜慈。”

被指名道姓的人终于回过神，再次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厉夜霆没有立即回话，他在豪华的房间里慢慢踱步，皮鞋踏在厚重的地毯上发出轻轻的碾压声。

沉思了片刻，厉总裁在不远处抱臂，倚着墙看向姜慈，慢悠悠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你想干什么？”

“或者说，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做了这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怪事，这个人的动机却没人知道。

“我看过你的资料了，工薪家庭的独生子，父母相爱，从小学习优秀，一路读到国内顶尖大学的研究生。”

“姜慈，”厉夜霆盯着他的眼，“你一直是个正常人。”

你所有的行为都有理有据，所有的行动都合情合理。考察你的人生轨迹，对出发点的溯源再简单不过。

但现在这具壳子仿佛换了个灵魂。

像另一个世界的闯入者，莫名其妙地张牙舞爪。

姜慈错开了他冰冷审视的视线。

“厉总，好奇心别太重了。不是所有的问题，你都能知道答案。”

厉夜霆深沉的目光钉在他脸上，语气讽刺：“没人能在我面前藏住秘密。你不说，我有的是方法让你开口。”

这么想知道啊……

姜慈头顶的小灯泡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