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蒙刚刚一直弯着腰跟她说话，夜未眠那一起身，头恰好撞到了她的唇，还好她是一棵万年老树，嘴唇并无大碍。

她更关心夜未眠头疼不疼：“阿眠，你有没有事？你想到什么了，慢慢说。”

夜未眠不答，只是从储物袋中拿出之前蓐收送给她的那本《言出法随》。

她上下翻看一通，这本书记载了天地间的许多法则，法则后面还有朱批注释。

其中有一页关于幻境的记载：幻境本质乃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探明幻境时空转换之规则，即可勘破。

之前夜未眠毫无意识，只能跟着回忆走，局中之人，自是难以找出凌驾于她自身思想之上的规则。

但青蒙不同，她不属于这里，夜未眠只得求助地望着她：“青蒙君，我之前一直困于梦中，并没有对此幻境有独立的认知。我在北域的那些回忆中没有你，这说明你是游离于幻境之外的，你是否有察觉到这里时空转换的规则？”

青蒙花了几息时间，将进入幻境后的经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我进入幻境后，每一次时空转换，都伴随着天空的明暗变化。只是……我曾用灵力攻击过天幕，并没法破掉幻境。”

夜未眠拧眉：“那，我们再等两天，看看具体是怎么变化的。”

青蒙：“好，都依你。”然后伸手就要去触碰她紧拧的眉头。

夜未眠迅速跳开，躲掉她的手：“你能不能不要——”

被撇开的手落寞地僵在袖中，青蒙低声乞求道：“阿眠，既然你给了我要重新成为你道侣的机会，你怎么能不让我触碰你呢？你这样抗拒我，我很难受，也很害怕，我好怕再失去你……”

夜未眠突然有些良心不安，青蒙君跟着她到幻境中，又帮她挡师父的那一掌。愧疚之心一旦升起，就会设身处地替面前人考虑，曾经的仙侣不认得自己，还很抗拒与自己接触，这确实很难受。

就好像她娘亲明明最喜欢喝酒吃肉，可她在冥界的那些年，却因为没有肉身的缘故，不敢吃不敢喝，确实很痛苦。（青蒙君：这比喻真的恰当？）

所以她自我攻略后，即刻就软声道歉：“我……对不起。”

算了，慢慢来吧。青蒙松开袖中紧紧攥着的手，低语道：“是我太心急了，阿眠，你不需要自责。”可夜未眠仍旧低垂着头，她只好又转移话题道，“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全部记起北域的事了？”

回想北域过往，夜未眠情绪不高：“嗯，我全都记起来了。”

“那你能给我讲讲吗？”对于那些过往，青蒙虽不愿让她再去触碰，可她还是想要知道。只有弄明白让阿眠产生轻生念头的根源，她才能更好地理解她、帮助她。

真地得感谢朱灼这一千年的宽和纵容，如今的夜未眠并不抗拒那些曾经，也并不会将心事永埋心底，遇到合适的人，她还是能解开心扉。而面对她刚刚拒绝过的救命恩人青蒙，她也不忍心再拒绝。

夜未眠轻声叙述道：“我师兄死后，林华州虽然人间蒸发，但碧水国主水清冉很快查清此事牵连到水月剑宗。她大怒之下不顾国师反对，单枪匹马一人攻上水月剑宗，势必要讨个说法。”

可是她养尊处优几百年，如何斗得过仙门名士林宗主。

不过那林宗主倒也奇怪，他虽拒不承认水清冉的指控，但他也没有与水清冉大打出手。

最终，水清冉是被自己抛出去的灵力伤到的，而林宗主居然还好心地派人将她送回碧水皇城。

碧水国百姓自是惊诧不已，纷纷为林宗主说话，转头指责自己的国主。

“国主也太冲动了，没有证据就随便冤枉好人，得亏林宗主心善，要不然咱们国主哪里还回得来！”

“林宗主真是大善人呐！”

“是啊，要我说，当初就不应该让这位继承国主之位。她常年不管咱老百姓的死活，也不过问政事，什么都交给国师，真不知道国师当初怎么想的，非要破坏规矩，让她做国主！”

“嘘！她现在可还是国主呢！你可得小心些，她心眼可小了，为了个儿子与水月剑宗闹得这么不愉快。”

规矩确实是国师破坏的，但与水清冉无关，那规矩其实早在比凡人寿命长许多的国师分食碧水皇权时，就已经开始瓦解了。水清冉只不过是被迫成为了推翻那土崩瓦解的最后一点力。

修士掌管凡人生死，确实不可取。水清冉不配，国师难道就配么？

青蒙察觉出夜未眠在刻意避开秦冠玉，她还是有些伤心吧，毕竟曾经对她很好的师父，在朝夕之间视她为害死师兄的间接凶手……

青蒙更想知道当初她为什么会流落到玄岳界：“那后来呢？”

夜未眠捡重点说与她听：“师兄去世两百年后，我和师姐在百里县追查到了林华州的踪迹。”百里县，碧水国边陲之地。

那时的林华州早就没了两百年前的光风霁月，他也被蹉跎得很是憔悴。

她和柳倩很容易就将林华州困住。

柳倩一鞭子抽在林华州身上，质问道：“你当年那药到底是什么？那些失智的孩童是不是你搞的鬼？回答我！”

林华州桀桀冷笑：“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当初不是你们自己哄骗我，偷偷装了药走的吗？怎么如今倒怪起我来了？我真是冤死了！我只是想救我的秋娘，我有什么错？”

“秋娘是你当初带到华元镇那女子？那些孩童，究竟是不是你做得？”程昼根本不理睬他的狡辩，她控制水龙掐住林华州的脖子。

林华州却像是疯魔，根本不管脖子上的束缚，只抱头痛哭：“我的秋娘，我的秋娘，她早就不在了！啊……他骗我，他骗我！”

“谁骗你？”程昼稍微松了松力道，追问。

没有脖子上的紧绷感，林华州立马就闭嘴不答，柳倩使出全身力气又一鞭子打在他身上，他的脊背顿时皮肉开花。

可他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仿佛与外界隔离。

装死？柳倩踹了他一脚：“本小姐问你话呢！谁骗你？识相点赶紧说，别给本小姐装疯卖傻！”

程昼熄掉之前幻化出的水龙，那些水一下子泼在林华州伤痕累累的身上。

林华州被冷水一滋，最终还是选择一五一十地交代：“我……他叫梼思北。他说，只要我收集齐九九八十一个稚童的脑髓，混合他提供的凤凰真血，就能让秋娘将血脉提纯，彻底摆脱痛苦。”秋娘已经死了，他也早就跟着秋娘一起死了。要是这两人能替他报仇，那告诉她们也无妨。

柳倩气笑了，又一鞭子打上去：“这梼思北哪路神仙啊？他说啥你都信？”

林华州被这一鞭子抽的直打哆嗦：“他……他是南域梼杌族族长的儿子。要不然……我也不会如此相信他，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救秋娘，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是秋娘让你去骗取那些孩子的脑髓的吗？”程昼非常瞧不起他。难道一句“为了秋娘”，就可以洗刷自己所犯下的所有罪孽？这是把过错都归到那个秋娘身上了吧？

林华州嗫嚅道：“秋娘为人善良，她……我不敢让她知道。”

这还算有点担当，程昼道：“那就请你不要把为了秋娘这种话挂在嘴边，她凭什么要成为你作恶行凶的借口？”

柳倩也嘲讽道：“你这蠢货，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师妹，这蠢货交给你了，我收拾够了！”稚子无辜，为了一己私利，居然去祸害那么多孩子，也不怕遭报应！

程昼又问：“秋娘不是人族是凤族吧？”

林华州这回已经完全老实了，道：“秋娘的确是凤族，可她血脉不纯，在凤族常被欺凌。后来，她被长凤君赶出南域落枫山，遇到了我……”

……

说到此处，青蒙疑惑问道：“梼思北？他是梼杌族族长。”

夜未眠的回忆戛然而止，静静地望着她：“南域的梼杌族？他们的族长怎么会？”她还没想起自己去过南域

青蒙拉着她在桌子旁重新坐下：“他那时候还不是族长。”那个时候，算来应该是1700年前。

“他是人族和梼杌族混血，那时候并不被族人认可。他母亲，据说是上一任梼杌族长梼有道在南域边陲地带捡到的人族，因为长得像他曾经的夫人，所以被他带回梼杌族，做了他的小妾。1000年前，南域凤族与梼杌族内战，梼有道和梼思北的兄长都战死了，最终不知他使了些什么手段，成为了新一任梼杌族长。”

只是不知为何，那梼思北要跑大老远来北域哄骗林华州？

夜未眠忘了抽出自己的手，问：“那那个秋娘是谁？”

青蒙温温道：“我也不知，我们当年一起去南域落枫山时，只和长凤君以及他的侍女离凰见了几面；既然她被长凤君赶出南域，可能是犯了什么过错，凤族才无人记挂她。”

夜未眠有些好奇：“我们？去南域？因为什么？”

青蒙：“以后再告诉你。”总得吊着点，不然她拿什么勾她。

她不说，夜未眠也不再问。她在想秋娘与梼思北之间是什么关系，不过应该不太好，不然梼思北也不会唆使林华州害她。

夜未眠继续回忆，她们当时拷打完林华州后，将他从客栈里拖出来，打算回静水阁为当年之事做个了断。

谁成想她们还在路上，那林华州不知怎的突发恶疾，全身抽搐，而后口吐白沫奄奄一息，一双眼睛乞求地盯着她们：“帮……帮我……报仇，梼……梼……”

话没说完就断了气，更不凑巧的是，水月剑宗的人刚好见到他们的大师兄在程昼手上死去。

林华州失踪的两百年，林宗主一直在派人寻找，当年那些孩童失智之事，他也抵死不认，是以水月剑宗在北域名声不但没有收到损伤，反倒比两百年前更响亮。

静水阁早就不敢和水月剑宗正面对抗，常年避其锋芒。

找了两百多年的独子被人害死，人证物证俱在，林宗主的人直接就绑了程昼二人，也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押上她们就去静水阁讨‘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