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不宜出门。
格拉费特在看到跟在宝生永梦后面一头醒目绿发的女人时如是想到。
他还记得那个月光暗淡的夜里，明明已经处在走投无路的境地，那个人类却始终平静，泰然自若地退至边缘自楼顶坠下，就像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样淡然。
那时他只以为她是精神不正常所以坦然赴死，直到后来确认她没事，才感到不可思议。他是Bugster，不懂恐惧为何物，但是对于这种从百米高楼跃下却平安无事的怪胎，与帕拉德饶有兴趣的态度相反，他打心底有所忌惮。
除非那女人是Bugster，否则实在令他不安，那绝不可能是人类能做到的事。可她身上分明没有半点同类的影子，而且就算她也是Bugster，为什么要与人类为伍？
一晃神的功夫，宝生永梦已经注意到他了，格拉费特不得不打消退避的念头，该演的戏还是要演下去。
“救救我……”他发出求助。
“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宝生永梦闻声而来。
“快救救我，身体热得好像烧起来一样……”格拉费特在他的帮助下坐起来，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
那个女人在打量他了。
他能感觉到她探寻的眼神正在他身上游走，但是他刻意没有去理会。明知道自己现在是人类形态她并没有见过，但莫名还是有点顾虑。
不可能……认出来吧。
与此同时宝生永梦已经检测到了他身上有游戏病的症状，刚给Poppy打完电话，就听到旁边的森原一突然闷哼一声，他回头一看，她正捂着胸口一点点弯下腰单膝跪地。
“森原小姐！”
“你那天的伤是不是还没好，复发了吗？”他赶忙过去扶住她的肩，见她紧闭双眼点点头似乎陷入极大的痛苦中，不禁急了，“我都说了你应该在家多待几天，还能坚持吗……”
那天的伤？格拉费特抓住重点，忍不住在心里嗤笑，看来也不过是肉体凡胎而已。
“……要不等会儿我让明日那小姐送你回去？”
半跪在地上的那人没有应答，半张脸伏在胸前，肩膀一抖一抖的，按着心口的手慢慢移到脸上，突兀地闷笑起来，越笑越大声：“哈哈哈哈哈……”
格拉费特：？
宝生永梦：……
“拜托你搞什么啊！这种事不要拿来开玩笑！”他撤回手愤愤地瞪她。
森原一笑够了换成蹲着的姿势，两手晃晃悠悠地垂在膝前，意味深长：“你能知道我在开玩笑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如果我继续演下去，你能发现我是在骗你吗？”
“什么意思？”宝生永梦隐约感觉她话里有话。
“意思就是——”她把目光移向戴着黑兜帽的男人，咧嘴一笑，“他在骗你啊笨蛋。”
“诶？！”
格拉费特心下一凛，立刻反驳道：“你在说什么，我真的很难受……”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她拍拍膝盖站起身，眯了眯眼睛，“我们前天不是刚见过吗，装什么装？”
“难受就去死呗，”一呼一吸之间，尖锐的匕首已经抵住了他的喉咙，入目是那个女人散漫的笑，“用不用我帮你？”
宝生永梦：……等会儿她是从哪里掏出来的匕首啊！
“等等！你先把这个放下……”他没见过这种架势，紧张地跳起来小心翼翼地按下她的手。
“森原酱！”不远处传来Poppy惊讶的声音，“这是在干什么！”
她和镜飞彩刚赶到现场就看到这种惊险的场面。
“那男人……”镜飞彩摘下头盔紧盯着坐在地上的黑兜帽男人。
“是卡带小偷！”Poppy先一步跳下机车叫道。
“诶？！！”宝生永梦傻了眼。
“我可是知道你潜入过幻梦集团，就是你偷走了卡带吗？”镜飞彩冷着脸大步走过来。
森原一闻言多了丝兴味：“你犯的事不少啊，还偷卡带？”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格拉费特见势不妙，求助般地看向宝生永梦，“请你救救我……”
“不管怎么样，我先给他治疗好吗？”宝生永梦果然替他说话。
“你怎么还想救他？”森原一率先出声，单手转着手里的匕首，“他是卡带小偷暂且不谈，如果我说就是因为他我那天才失踪了呢？”
“失踪？！” Poppy睁大眼睛，“森原酱被绑架了吗！”
“你不是刚从国外回来的？”镜飞彩瞥了眼宝生永梦，才看向她，“研修医说你出国探亲了。”
探亲……这理由还真是烂得可以，森原一好笑地看向宝生永梦，没做言语。
后者沉默半晌终于挣扎地开了口：“可他现在毕竟是患者，我们先治好他再说别的……”
“你觉得他是患者，可他不是人啊，”她皱了眉，已然有些不悦，“他是Bugster，上回带走西胁妹妹的那个绿色怪物。”
“你怎么知道的？”镜飞彩问。
“我……”她顿住，很快啧了一声，“随便吧，你爱信不信。”
“但是你……”她定定地看向宝生永梦，“你应该记得我前天什么样子回来的。”
格拉费特趁着众人注意力不在他身上起身就跑，却不料森原一反应极快地把匕首掷出去，正擦着他脚边过去，这让他下意识顿了下脚步，下一秒就被她狠狠一脚踹翻在地。
“跑什么跑，心虚了？”森原一捡起匕首在手里转了下，神色一冷，抬手就要刺下去。
她的动作太连贯，Poppy和镜飞彩都来不及做反应，刚张开嘴欲喊住她，离她近一步的宝生永梦已经飞身扑了过去。
“不要！”他情急之下没能抓住她的手，掌心直接覆上刀身，锋利的刀刃划破皮肤，鲜红的血滴落下来。
众人皆是一愣。
森原一定住了，她垂眸看着宝生永梦受伤的手，片刻后，目光缓缓上移对上他的眼睛，唇角抿得平直。
“为什么拦我？”
“我……”
“你还是想救他？”她骤然拔高声音，神情透着难言的荒唐，“我真想知道你是不是看见条生病的狗都想救，你不信我的话，就因为他那烂得令人发指的表演，你居然真觉得他很痛苦？”
“我是觉得没必要下杀手……”他急于解释。
“没必要？”森原一盯着他重复道。
“……我那天因为他差点丢了半条命，你跟我说没必要杀他？”
“不是我……”
“我不想听了，你救吧，”森原一点了点头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她扔掉手里的匕首，重新看向他，态度几乎称得上是恶劣地讥笑一声，“带着你廉价的善良去救所有人吧。”
没再看他一眼，她转身离开。
……
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有了怒意。
其实她也没想下杀手，最多只是想给那个家伙点教训。这里不是神川，她心里有数不能像以前一样肆意妄为，可宝生永梦的态度实在令她恼火。
她错了，即便是宝生永梦这样真诚的傻子，做了傻事一样可恨。她真想撬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装了点什么，虽然站在他的角度她的话确实有待考证，但是她看出来了，就算他相信她的话，也一样会上去拦住她。是医生的职业病吗，他到底对救人有什么执念？
第二个让她恼怒的点是，“探测”好像失效了。在与宝生永梦对视的时候，她感觉不到任何“探测”带回来的信息，哪怕是一丝情绪都没有，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注意到了他眼里的恳切，和前天夜里他看她的眼神一样，可这次却是为了那个害过她的Bugster？
荒谬……
连带着想起自己的能力莫名减弱至中阶程度的事，一种事态脱离掌控的无力感油然而生，所以她彻底怒了，说了那样难听的话。
不过她并不感到抱歉，他活该撞枪口。
森原一越走越快，耳边的风呼啸汹涌，正如她的心情一样愤然。
管他的，回家。
-
宝生永梦不知道给自己做了多少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打开家门。
森原一离开后他一共打了三通电话，前两个刚拨出去就被对面毫不留情地挂掉，后来结束一天的战斗后，他回了CR想起森原一说那个男人是Bugster的话，怀着复杂的心情又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这次她接的很快，语气听着和平时一样漫不经心：“喂，怎么了？”
没抱希望她会接，他一下子懵了，支吾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面的人嘶了一声：“你很闲吗，没事打什么电话？挂了。”
其实他想问她在不在家里，不过……这应该是不生气了的意思，对吧。
不知道是不是森原一平时对他态度很好的原因，早上她发怒离开后，他真的很不知所措，本来想去追她，但因为那个男人又逃跑了，他只能和Poppy他们一起行动。
可她说的是真话，那个男人真的是Bugster。
所以他无法想象她失踪的那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她又是怎么样做到自己脱身，负着伤回到家附近。
森原一始终没告诉他真相，但还是跟他说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要他别告诉Poppy他们。不知道是两个人的秘密听起来太诱人，还是她炯炯有神的眼睛实在具有迷惑性，他答应了，于是不甚熟练地在CR扯着谎说她只是出国探亲。
但为什么那个时候却没有相信她呢？好像当时他只想着要救人了。
宝生永梦十分苦恼，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是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还是老老实实去道个歉，但道歉的话，应该怎么说？
走到家附近的路口时他还抱着侥幸心理看了眼路灯附近，空荡荡，没有人在。
明明昨天晚上还出来等他来着——
“不用那么惊讶，我就是想体验一下等人回家是什么感觉。”她倚在路灯下神色倦懒。
……
今天是不体验了吗？他想笑又有点笑不出来。
进了家门才发现客厅连个灯都没点。
难道是不在家？宝生永梦心里没了底，却在窗边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时又安下心来。
“森原小姐？”他走近一点小声地叫她。
闭着眼的人躺在清冷的月光中，安安静静，并未回答他，暴露在外的皮肤素白，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入月光中。
“森原小姐？”
没得到任何回应，宝生永梦默了默，轻手轻脚地拿了一条毯子给她披上。
“不是说不会睡觉么，”他弯腰看着眼前人的脸忍不住嘀咕着，“到底哪句话是真的……”
然而看着看着宝生永梦的注意力就被她的眼睫吸引去了，月光下，他凝视着森原一密如鸦羽、根根分明的睫毛，不由自主数了起来。
一、二、三、四……
他卡在了第四根。
因为猝不及防的，本该沉睡的人转过头睁开了她的眼睛，乌黑的眸一眨不眨地聚焦在他的双眼。
四目相对。
没有丝毫的征兆，甚至此前眼睫都不曾颤动一下。
就这样突然地、恰巧地睁眼与他对视了。
一瞬心空。
亦或许根本不是巧合。
宝生永梦一整个愣住，忘了呼吸，还维持着俯身凑近的姿势，距离太近导致他隐约能看到自己在他眼里的倒影。
而森原一也没动，只是盯着他。
“你在干什么？”
“你…！你怎么还装睡啊……”宝生永梦迅速直起腰拉开距离。
“是你判断错误，我本来就没睡。”她说。
“可我刚才叫你了，叫了两次你都没答应……”他争辩。
“我在想事情，懒得理你，谁知道你还在我耳边碎碎念，让我想清净一会儿都不行。”她说话又刻薄起来。
“那你在想什么？”
“在想……”森原一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说，“该遇见你的人不应该是我。”
“什么……什么意思？”
“就是觉得我们性格半点都合不来，所以应该换个人和你相遇。”
比如换成星星或者雾岚那种慢性子比较温柔的人，应该会和他很谈得来，森原一想。
宝生永梦当然不知道她在想这些，只以为她是对早上的事耿耿于怀，声音低了下来：“抱歉，没有信你的话……”
又来了，又道歉。
森原一由衷地感到头疼：“我都没跟你道歉，你说什么对不起，而且我生气也不是因为这个。当然，我也不会跟你道歉，我没觉得我做错了什么，你也没做错什么……”
“总之，这事就算过了。”
森原一不再看他而是看向窗外，沉默了很久，突然开口：“我记得你埋怨我什么都不跟你说来着，其实，我的第一个秘密早就告诉你了，只是你没相信。”
——“你怎么知道我有洁癖？”
——“我会读心术。”
读心术……
“你……”随着森原一转过头来与他对视，宝生永梦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突然用手抱住自己，退了好几步，语气听着有些崩溃，“等等等等！如果这是真的你不会刚才，不对是现在、也不对……你不会一直在读我的心吧？！”
“我还以为你不会相信呢，你现在居然这么轻易地就接受了我会读心术这种听起来很荒唐的事？”她坐起来看着他抓狂的反应感到新奇。
“不过，说是读心术，但实际上功能要复杂一些，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听见你的心声，我也没兴趣去窥探你的隐私，当初说你有洁癖完全是我猜的，更何况——”她微微叹了口气，“这个能力失效了，你放心，我现在完全感知不到你的想法。”
“所以，你可以收一收你那见鬼一样的眼神吗……”
作者有话要说：森原的思维方式是有仇必报，坏人杀掉就好了
但永梦的思维方式是拯救或者改变坏人
一个是抹杀，一个是感化
有冲突很正常
还有关于读心
永梦你现在对它感到排斥，以后可能就会想念这个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