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帮我保密好吗？我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

梅倒吸一口凉气。

从家里偷跑出来，她胆子也太大了。

德川有容垂着眸，神色伤感道，“家中贫穷，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姐姐给卖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她，有人跟我说，她在罗生门河岸见到一个人，很像我姐姐，所以我才出来找她的。”

“那你怎么会来这里？”梅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一个大叔把我载到罗生门河岸后，我还没开始找姐姐，就看到岸边有很多人。”德川有容说起谎话来简直顺手拈来，没有丝毫地欺骗小孩子的罪恶感，“我有点儿好奇，原本只打算过来看看的。”

“……”梅张阂着唇，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可能是对方的经历太过匪夷所思，让她有些难以置信。

“那你要离开吗？不可以逃跑的，逃跑的小孩子会被老板娘扒光了打断腿的。”梅好心地劝道，“她们对待私逃的孩子，手段可残忍了。”

德川有容微微一笑，“不离开，我还要找我的姐姐呢。”

“你姐姐长什么样子？我说不定见过。”梅道，“我和哥哥自幼在这附近长大，见过的人不说一百也有一千了。”

不过——

她皱了皱眉，如果是出现在这附近，长得漂亮还好说，要是丑的话，只怕应该已经凶多吉少了吧。

德川有容双手合十，笑容单纯干净，“太谢谢你了，我之后画一幅姐姐的画像，你能帮我看看吗？”

梅不忍心拒绝，只是担心她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好吧，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千万不要想逃跑的事情。”

“怎么会呢？老板娘和真理子夫人都对我很好，我还遇到了小梅。”德川有容浅浅一笑，嗓音温柔，“我可是很喜欢这里的。”

有时候两个女孩子的友谊还是很容易建立的。

“说起来，你哥哥怎么办呢？这里离罗生门有一段距离，他跟了过来，晚上不会没有地方住吧？”德川有容有些担心今天看到的那个男孩子，又瘦又小的，饿的几乎只剩下皮包骨了。

“哥哥没事啦，他已经在这附近做起了讨债的工作，就等我选入花街了。”梅笑笑，“我们以前的生活环境比这还要恶劣呢，现在哥哥有了工作，我也能在这里安顿下来，之后的生活应该能轻松不少。哥哥和我都在这里扎根，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幸福的事了。”

德川有容眼底落下一片阴影，卷翘地羽睫挡住了她此刻的神色，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要经历多少的孩子，才会说出在花街这种地方能生存下去就已经很幸福了呢？

罗生门河岸那些被挑剩下来的孩子又该怎么办。

沐浴完之后，两人都换上了真理子夫人准备的新浴衣。

德川有容踩着木屐，气息微喘，视线从刚才出来之后就开始模糊了，脑袋剧烈地疼痛，四肢无力。

“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和刚才里面的温暖对比，走廊里的冷空气一吹，她的咳嗽声又开始此起彼伏。

“正好吃食准备好了，今天也不早了，两位小姐用过晚膳后就歇下来吧。”真理子夫人蹲下身，用毛巾轻轻地擦拭着德川有容的发丝，“绿榕小姐，我准备了一些热汤，一定要好好喝下再休息，晚上要是身体不舒服，请摇铃唤老身。”

“好。”德川有容乖巧地仰着头，甜甜道，“我会把头发擦干再睡的。”

真理子夫人还是很担心她，无奈道，“如果明天早上还是发热，我会告知老板娘，拜托她找些药过来。”

“没关系的，只是低烧，不严重的。”

“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

说着，德川有容的脸色苍白，又开始咳嗽了。

一旁的梅皱着眉，“真理子夫人，我今天和绿榕一起睡吧，她有什么问题我也好照看着。”

发热很容易死人的。

哪里像她说的那么简单？

真理子夫人思考了一下，微微一笑，答应道，“也好，那今天晚上就麻烦梅姬小姐了。”

两个孩子成了很好的朋友呢。

“我送二位去用餐吧，请跟我来。”真理子夫人擦干德川有容的头发后，才撑着发麻的双腿，起身。

梅跟在她的身后，牵着德川有容的手。

德川有容歪着头，不解，“怎么了？”

她的手也太凉了，一点儿温度都没有，活像是从雪山里出来的冰人。

梅摇了摇头，善解人意地没有多说，“没什么，我们走吧。”

德川有容微笑。

是个很好的孩子呢。

在这里的时候，顺道照看一下她吧。

“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

只是这样短短的几步路，德川有容走完后已经气喘吁吁，她光洁的额上布上了一层薄薄的虚汗，晶莹剔透，她回眸一笑，仿佛画中出来的病美人，举手投足之间勾人心魂。

梅摁着她在软垫坐下后，自己也在旁边落座。

真理子夫人原本今天就应该教两人礼仪的，但是看到绿榕身体不舒服，只能作罢，弯腰，躬身，“老身就不打扰两位了。”

梅眼睛晶亮。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精致漂亮的食物。

德川有容从很久以前就不能吃人类的东西了，“小梅，你哥哥还在吗？”

梅正纠结着要从哪里入手，才不会破坏这饭菜，就被突然打断了思路，“啊？”

她没能理解对方话里的意思，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自己的哥哥。

“还在吗？”德川有容问。

“应该还在。”梅呆呆地答道。

德川有容起身，来到了窗边，“你有办法联系上他吗？让他来这里。”

“可以是可以，你要做什么？”梅放下手中的筷子，凑到窗边，小声地喊道，“哥哥？哥哥？”

“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

德川有容用手帕捂着嘴，神情虚弱，却会心一笑道，“你哥哥真的很担心你呢。”

伴随着哗啦哗啦的树叶声，她清楚地看到草丛中快速地窜动的身影，在梅没出几声后，就飞快地跑到了她们面前。

这也是德川有容第一次真切地看到这孩子。

男孩子跟梅差不了3，4岁的样子，头发蓬乱，饥瘦的小脸上有很多黑色的斑点，穿着一身已经快要发霉的绿色单衣，半敞的胸口下还能隐隐可见骨瘦如柴的身型。

和妹妹出色的美貌不一样，哥哥的面貌异常丑陋。

幸好这里是一楼。

“你要是敢欺负梅，我就杀了你。”男孩子的腰间别着镰刀，用沙哑的嗓音阴森森地警告。

德川有容礼貌地微笑。

“哥哥！你乱说什么呢？容容是我的好朋友！”梅听了这话羞愧地红了脸，着急地凶对方。

男孩子的心情急躁，“梅，知人知面不知心！”

自从来了这里，他就有一种无力感。

再这样下去，他根本没办法保护好她！

“哥哥，容容不是这样的人！”梅据理力争，她连自己的秘密都告诉自己了。

“好啦，不要吵的这么大声，会把人招来的。”德川有容朝对方伸出手，“先进来再说吧。”

幸好这里是一楼，窗户也很矮。

妓夫太郎低头，看着面前白嫩干净地掌心，不爽地抬眸，“你什么意思？”

“对啊，容容，为什么要叫哥哥来？”梅这才反应过来。

“……”妓夫太郎。

自己这个蠢妹妹，哪天被人卖了都要帮别人数钱。

和妹妹不同，哥哥对她的防备心太重了，应该是从小要保护妹妹的缘故。

德川有容无奈道，“我没有胃口，难得她们给准备了晚饭，我想了一下，你哥哥应该也还没吃饭吧。”

梅一怔，没回过神来。

就连妓夫太郎也愣住了，随即恶狠狠道，“你是不是要下毒？毒死我再害梅！”

一定是这样，不然她为什么这么好心？！

“……”德川有容被这诡异的脑回路震慑到了。

“有道理啊～”她自顾自地收回手，拿起自己餐盘里的一个饭团子，笑眯眯地走到窗边，“不过你觉得是毒药贵还是你贵？”

妓夫太郎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随即才意识到，这个恶毒的坏女人在羞辱自己，他凶神恶煞道，“喂！你别…唔唔。”

咒骂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堵住了嘴。

口中软糯的饭团子是他第一次吃，光是这样含着都能闻到里面的红豆香。

梅震惊的眼睛溜圆。

勇士啊！还有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凶她哥哥！

“既然你不想进来，就在外面吃吧。”德川有容强撑着笑，身体早就已经不堪重负，“放心吧，我要害你们还不用下毒这么复杂。”

“你！”妓夫太郎拿着饭团子，暴躁地跳脚，炸毛。

坏女人！！！

恶毒的女人！！！！

“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

窗边的冷风太大了，德川有容吹了一会儿，只觉得难受，又开始没完没了地咳嗽。

“容容！”梅连忙去搀扶她，“你真的没事吗？饭都给了哥哥，你怎么办？”

妓夫太郎舍不得丢掉手中的饭团，失神地望着坏女人脸色惨白如纸，孱弱地下一秒就要死掉了似的。

好弱啊。

她很快就死掉的话，应该不会对梅产生什么威胁吧。

德川有容摇摇头，唇角没有一丝血色，气息微弱，“我没什么胃口，不吃也浪费了。”

还不如给需要的孩子，更何况，这可能是她们来这里之后最好的一顿了。

妓夫太郎同情地盯着对方，手中的饭团却像是烫手山芋一般。

切，装什么好人。

可能是平常坏事做多了，现在临死前想要做些好事吧？

他最清楚这些坏女人的恶毒心思了。

他当时不懂事，以为那些女人是好心给自己馒头，结果呢？差点儿被里面的老鼠药毒死。

“谢谢你，容容。”梅手足无措地低着头，羞愧压在心里。

她好心帮了她和哥哥，现在还要被哥哥这么凶。

哥哥这次，真的太过分了！

“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德川有容强撑着笑容道，“没关系啊，小梅不也答应帮我找姐姐了吗？”

“可是容容你还在发热，你不能一点儿东西都不吃！这样病情会加重的！”梅没有被她的话题带偏。

“……”德川有容。

这孩子，她说的话明明抓不到重点，直觉却异常敏锐呢。

她微微叹气，委婉道，“我真的没胃口。”

梅把自己的热汤端给她，声音绵软，态度却异常强硬，“至少把这碗汤喝了！”

“……”德川有容。

这碗下去，她的病情真的会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