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磨虽然赶了过来，但他再怎么厉害，被十二鬼月接连不断的围攻，还有那个奇怪的东西，他当时以为自己会被炸死呢～

不过他好像也没那么容易死。

他环视着自己衣衫褴褛的披风，活像个从土坑里打滚一圈回来的难民，发尾被烧着了不说，那个用刀很厉害的家伙还给他剪了个乱七八糟的发型，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当时爆炸之后灰尘的影响，他的眼睛，看东西变模糊了。

白皙如玉的脸庞上黑漆漆的，脖颈上还裹挟着不少血迹，陪伴了他很久的两把鎏金铁扇被锋利的刀尖撕裂，最后只剩下摇摇欲坠的支架，扇柄下面的绿色穗子也被血染脏了，童磨莫名其妙地有些不舍，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摘下来，宝贝地塞到怀里。

胸襟大敞的缘故，绿穗还没塞进去，里面的荷包就掉了出来。

童磨蹲下，下意识地去捡，和破破烂烂的他不同，荷包被主人很爱惜的收藏着，布料应该很久以前的了，针脚也一面稀疏，一面密麻，连他这个外人都能看出绣荷包的人有多不擅长针线，上面还绣着狐狸，他笨拙地摩挲着狐狸七彩琉璃的眼睛，心口莫名地不舒服，被拿着针刺痛，泛疼。

他…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忘记了什么呢？

茫然空白的脑袋突然间头疼欲裂，越是努力地回想，就越是遗忘，这是命运给予堕神最残忍的惩罚，就像是有些人，有些事，越是强求，就越是在伤害。所有的贪念，偏执，妄想在轮回里都是报应。

“童磨，我们谈谈吧。”

空荡荡的街道对面，一道沉浮在黑暗中的影子伴随着阳光出现，他举着伞，脸色惨白，羸弱的脚步缓缓来到他的面前。

童磨的头顶被阴影笼罩着，清晨寂静的阳光晃地他刺眼，陌生的熟悉感令他不适应地半眯着眼，空气中腐烂血腥的味道在鼻间弥散开来，令人作呕。

“杀不了我，所以现在就改招抚了吗？”

“咳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

鬼舞辻无惨大病初愈地虚弱模样，他攥着拳，咳嗽个不停。

“是。”

大大方方地承认。

原本应该令人恼羞成怒的回答在童磨眼底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回答，一个生物正常的反应。他的瞳仁寡淡，如同深不见底的死水，平静地掀不起一丝水花。

“我们并没有利益冲突，不是吗？”鬼舞辻无惨恨不得杀他而后快，面上却还是虚伪的微笑，耐心地商量，“不管你想做什么，我不会出手帮你，但也不会阻拦，只要你愿意和之前一样，我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一直相安无事。”

当然，这话说的有些狂妄自大了，事实就是现在的童磨不管想要做什么，就算把他绑了，放干净他的血去重新创造一个鬼军团，鬼帝国，他也无力阻止。

兵败如山倒的他们从一开始就是粘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鬼舞辻无惨只是在赌，赌童磨对这些没有兴趣，赌他对这些从不在意。

童磨是失忆，但不是失智，对方的三言两语间是对他的熟悉，他们以前是认识的。那他为什么会不记得了？他从那个房间醒来的时候，有人捅了他的心脏。

诡异的安静让鬼舞辻无惨沉了目光。

不说话，就是在思考，为什么要思考呢？是因为她没有出现吗？

不管过多久，她对他而言永远是特别的。

如果没有她，谈判就永远不成立。

抱歉了…

鬼舞辻无惨唇角微抿成一条直线，脸颊的轮廓完美如画，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可惜所行之事却是推人入火坑，雪上加霜的阴狠。

童磨的发帘挡住了眼睫，看不清他此刻的情绪，只是麻木的脸上费力地勾着唇，做出僵硬虚伪的笑容，好像很多年前，他跟一位神明学了很久，每天每天都在费力地模仿着，妄想成为她，取代她。

心脏一寸寸裂开，如刀割，痛不欲生，说不清道不明的恋慕让他不自在地想要逃避，害怕。

“作为诚意，她就是你的，怎么样？”

鬼舞辻无惨的话音未落，被关押在无限城中的人儿凭空出现在两人面前。

“砰！”的一声，尘土飞扬，不知道是谁向命运俯首称臣，泪水干涸，甘心认输。

童磨歪着头，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被束缚着双手，忏悔状无力跪倒在他面前的女孩子，她浅绿色的发梢自然垂落，一身单薄的里衣沾了不知道多少血，从始至终低着头，如果不是他能感受到对方微弱的呼吸，他几乎以为她只是个灵巧的木偶。

像是被什么东西诱惑着，明明不是什么很关键的生物，偏偏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

鬼舞辻无惨神色微动，心脏却难得地不舒服。

童磨一步步上前，停在了涂山容容的面前，就像时间从未流转，他和她初遇一般，他蹲下身，骨节分明的泛白指尖捏着对方的下颌，用陌生审视的目光细细地打量着这个怪异的人。

漂亮的木偶早已被抽干了灵魂，只剩下令人惊艳的腐烂皮囊，明明厌倦了所有的生机，希冀，争斗，却还要被永无止境地利用，她僵硬地抬着头颅，发出零件转动的坏死声，无悲无喜地和他对视，如同一尊不太灵活的佛像。

沉默在两人之间无声蔓延，不知不觉间，已经跨越了千年。

童磨鬼使神差地说出了两个字，指腹摩挲对方冰凉的小脸，“可以。”

鬼舞辻无惨的目的达成了，却没有那么开心，目光平静，淡淡地望着蹲在地上的两人。

胸口说不出来的堵塞，难受。

太阳肆无忌惮地洒着光芒，黑夜已经渐渐远去，可是在场的所有人，自始自终都没有觉得哪里温暖，更别提是什么救赎了。

鬼舞辻无惨厌恶这样虚假的烈日，身体也快要吃不消了，谈判完成后，自觉地离开花街。

童磨笨拙地去解女孩儿手腕上的绳子，粗砺的麻绳已经深入血肉，结实地将人儿勒出了红痕，可惜当事人却连喊痛都忘了。

涂山容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对方松手，她就自顾自地垂着头，一句话不说，一动不动。

童磨摊开手掌，确认自己的掌心干净，才小心试探地摸了摸对方的小脑袋瓜，想要触碰又不太敢，怕弄疼了女孩子。

他有些窒息，心脏又开始莫名其妙地抽痛，张阂着唇，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涂山容容乖巧地像是变了个人，明明杀了她所有亲人，毁了她全部的罪魁祸首就在她面前，可是她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更不要说是过程更加复杂的复仇了。

多累啊。

人活着已经很累了，为什么要活的那么累？

明明…光是呼吸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涂山容容放弃了思考，思绪飘散，眼神空洞麻木，行尸走肉地存在在这个世上，只为了满足神明的私心，明明那位神明连她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神明得逞了，他得到了一副完美的空壳，灵魂血液被榨干，心智尽毁的提线木偶。

童磨第一次感受到紧张这样的情绪，心脏被提到了嗓子眼，结结巴巴道，“我…我带你回家。”

很奇怪，明明他已经忘了家在哪里。

像是个被他嗤之以鼻的不屑的东西，不小心弄丢之后，心心念念地追寻了几万年，好不容易找到的，他想要对一个人好，想要讨好这个人，想要把世上最好的东西全都送给她。

他想让她笑，他想要她和自己说话，就算是一个字，都可以让他仅剩的灵魂苟活于世。

涂山容容失去了所有的面容，四肢无力，僵硬地跪坐在地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童磨很不舒服，他说不上来哪里难受。

为什么她不说话？

他刚刚…明明用很重要的东西换来的她…

他还是…第一次对人这样好…

小孩子的喜欢和讨厌很简单的，甚至只有一线之隔，满心的期待和欢喜得不到回应的时候会失落，会失望，他小心翼翼地捧出自己拥有的全部，对方却冷淡地不屑一顾。

童磨原本以为自己会很喜欢她的。

可是，他有点儿讨厌她了。

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那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忘记了。

他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