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医生，又室颤了！”

话音未落，离得更近的时暖夏已经整个人冲了上去！

只觉身边飞过一阵风，一团白色闪到自己的面前，喻左傅眼睁睁看着时暖夏流畅地给病人按了手动除颤后进行心肺按压，此时床上挤出了一道给她跪着两个膝盖的位置，她为此差点整条腿滑下去。吓得他立刻伸手把人稳住了。

男人长得高，只能弯着腿顶在时暖夏的背后。

“快，就这样赶去急诊！”

刘曼青见时暖夏爬上去的瞬间就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全车组非常默契地打开门，司机和担架工两位健壮的男士去推担架床，刘曼青自己则冲出去急诊台寻求支援。

“让一让！”

人民医院A县分院。

一道声音迅雷般破开众人目光。一张担架床迅速地被推去抢救室，有个女医生正跪在床边缘给病人做心肺按压，两个急救人员和两位急诊男护士推着担架，背后有个西装男士正在背后帮忙，并随时护着她不会因意外从床上跌落。

神情恍惚的中年女士在背后亦趋亦步小跑跟来，看着有些狼狈，腿有些软，喘了两口气后身体没什么力气，减缓了速度，靠着墙往前。

虽然闹到离婚，可她也从没想过自己同床共枕几十年的人会躺在一张救护车的床上，生死未卜。

“我们来接手了！”

时暖夏条件反射地蹦下床，将位置交给急诊科的同事。

她按压得太久，月匈口正剧烈起伏呼吸，刘曼青在旁边接上，把病人情况交代给急诊。

“医生的数据在我这，刚刚她忙着做急救了。”

“好，你们辛苦了，赶紧休息下吧！”

“我们先出去。”时暖夏知道，可能很快就会有下一趟出车。几人一起从抢救室走出来，刚走到门口不久，听见里头喊了一声：“清醒了清醒了——心电图再去拉一个看看！准备推介入了，家属呢？！”

有两个另外的患者穿过时暖夏擦肩，观察室的推门拉开，听见里面的声音一片慌乱。

“……缓过……了……刚刚医生搁那急救，连自己的危险都不顾了！你们可得感恩救护车的医生啊！”

……

她胸口猛地一松。

后知后觉地发现，刚刚一直在专注做大体力的急救，回过神来时她的手臂就已经止不住地在抖。呼吸急促，双腿跪得发软发麻。她在安静的急诊走廊上往前走了两步，脚上发麻感剧增，她膝盖一动，整个人软软地贴着墙壁要往地面上倒去——

地面没有贴上来，但背后有人将她轻柔地包裹起来，有力地将她托起。

一股清冽的香气钻了进来，仿佛盛夏里冰块碰撞的柠檬海盐绿茶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她像嗅到了打起浪花的大海。

她缓缓地抬头，在安静的走廊里，贴着墙壁，倒在男人的怀里。时暖夏的发旋抵在男人的胸膛上，怔怔地，医院里的白炽灯刺得眼睛有点晕晕乎乎的。

没察觉到男人拥着她的手臂僵硬如石。

“……谢谢。”

男人起身把她从地面上抱起，让她靠着墙壁稳稳站好，见她歪了歪头，很痒似的在肩膀那搓了一下耳朵。

“你还好吗？”

时暖夏有点尴尬，粉色从耳朵脸颊一路烧到了脖子。

只听见男人在背后沉沉地加了一句：“请注意休息。”

“啊，好、好的……”时暖夏头皮发麻，目光移开，“那个，喻左傅你还是和家属一起去看看病人吧，我们要走下一趟了。”

“好。”

时暖夏不敢回头，在起身的瞬间，她余光仿佛看见喻左傅半垂眸地看着什么，双手还悬在半空中卡住。

他在看什么？手被她压到了吗？

时暖夏一边走出去，一边想了想。

喻左傅身上不知道用什么沐浴露，好像香香的。

-

……

“好尴尬啊还要倒人家身上！你最后跟人说啥了？”

“……我说白大褂外很多细菌让他记得去洗个手别进抢救室了，回家洗个澡消一下毒。”

“哈哈哈哈哈！！”

时暖夏捂住自己的脸趴在咖啡厅的桌面上。

宋楚琪是她在医学院里的室友兼闺蜜，目前就在一家主要研发医疗科技相关的公司里上班，正捧着一杯冒着丝丝冷气的冰美式，一边笑一边腾出手伸进包里掏出一张东西递给她。

“我们公司的团建，可以带一个家属或者朋友，你也知道我的环境嘛，干脆和你一起去。是游轮包船一晚上哦~”

“待遇这么好。”

“你的简历也肯定能过啊，谁让你偏偏就喜欢跑一线想当什么急诊医生。”

时暖夏心里一暖，笑着接过，谁知对方眯着眼睛止不住地邪笑看她：“重逢自己的高中校草后还倒进校草怀里的感觉怎么样？”

“喻左傅是我们学校的校草吗？”

“你不知道？！”宋楚琪瞪大眼睛，恨铁不成钢地说了一句：“书呆子！当时你们学校里的高三光荣榜照片还上了热搜，我们学校的女生还专门等放学跑你们那蹲人呢！”

直把时暖夏说得一愣一愣的。她当时家里管得严，又忙着学习，和同学之间的关系很淡，是真的没怎么接触过类似的八卦。

“算了，你一向也不在乎这个。”宋楚琪一摆手，她知道自己闺蜜的性格温吞、不善交际。

大学入学第一天，她走进宿舍见到收拾东西的时暖夏，当时的时暖夏背对着阳光半跪在宿舍床上擦木板，乌黑的头发边缘被背对的轮廓光描摹出一道柔柔的光，晕染过去化成空气中细碎的点，偶尔有几根碎发随着她擦拭的动作垂落，像银河里偶然滑落的流星。

时暖夏不仅不知道喻左傅是他们高中公认的校草，也不知道她本人也是当时医学院小有名气的大美女。

“那还是在乎的。”

时暖夏肩膀缩了一下，端起拿铁用杯壁冰了一下自己的脸，仿佛要用这个方法冷敷当时腿软被喻左傅抱住扶起来尴尬的羞赧。“他是我的恩人。”

“恩人？”宋楚琪心大，下意识地接话，“当初高三给你们看笔记了？那确实是真恩人，我能喊男妈妈！”

“……”倒也不必。

-

……

九年前的盛夏，觥筹交错。酒杯轻轻碰撞，杯壁摇晃隐隐透出晚宴阳台角落上待着的女孩。

不远处是时暖夏的父亲时景科，她在这种地方唯一的作用就是负责微笑。周围人对父亲的赞誉，看着她时眼中的些许同情，反而会成为时景科八面玲珑的养料。

时暖夏其实有些迟钝，从小也被人说过“笨”。被小区的孩子们排挤，她还察觉不出来，直到好几年被人告知才知道那是一种无端的“恶意”。所以，当自己被带来这样的宴会时，她的父亲并非出自善意这件事，她其实也是最近才察觉。

“这不是时家的大笑话吗？”

一抬头，同一个小区的几个男生嘲笑着走过来，带头的男生看着很高，眼神不算友善。

都是家境不差的孩子，但屈文光的家境最好，从小是孩子王。上一次的宴会中，便是他带着一帮人嘲她“别人的父母带出来是为了让他们见见世面，就这小傻子被人当笑话看利用还帮人数钱呢。”

时暖夏回忆起来，反而开口谢他：“谢谢你直接告诉我。”

也没说错，因为别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开口。

屈文光目光复杂地看了时暖夏一眼，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他从小就和时暖夏认识，上高一的有钱人家小孩已经开始学会察言观色，于是整个小区的同辈小孩都知道时家大千金处境尴尬，时景科一直偏心第二个老婆带过来的一双继儿女，虽然不是亲生却处处在做贴心父亲。

木讷，不善交际，问几句话憋不出一个屁来，样样是大忌，不懂事的小孩一向不受欢迎。听说时景科的前妻当初自杀影响了时家，大一辈的人觉得这种丢脸的“家丑”藏在家里正常养大已算厚道，更何况时景科还有一双儿女，如今反倒成了一种“负责”。

至于小孩在外面是否被欺负，只要不涉及自己的面子，也没几个家庭会在乎，甚至只有同龄的小孩才隐隐约约能感知到。

他啧了一声，兴致缺缺：“算了，没意思，走了。”

周围嬉笑着互打。“榆木脑袋啊，走了走了！”

“站住。”

忽然，一道声音响起。沉稳，有力。

像极了时暖夏眼中见过的那些成年人们手上葡萄酒或者红酒的摇晃酒杯。那些昂贵玻璃里冰块碰撞发出的声音，在夏夜燥热的空气下有些凉凉的，听着让人舒心。

她随着周围转移的目光缓缓抬头，旁边一道身影正倚在墙上，眸光冷峻。

后来的记忆，她有些模糊了，只隐约记得周围人喊他一声“傅哥”。

直到一个月后的转学，她站在新学校教室的老师讲台旁边，缓缓开口自我介绍，走到教室角落的一段，看见她同桌本子上写的全名，她用尽全力去记住这个名字。

他叫喻左傅，是她的同班同学。

也是帮过她的一个好人。

-

丝丝缕缕的记忆被抽拉回现实。

还在震动的手机在桌面上发出“嗡嗡”地闷声，打断了她沉浸的过去，时暖夏浓密的眼睫毛轻轻一颤，拿过手机，拇指摁住往旁边一抹：“……是我。”

“好，我知道了……等下有空的。”

宋楚琪听见她说话的声音有些恹恹的，皱起眉头。

“又是你的相亲对象？”

时暖夏点头，宋楚琪听到就忍不住伸手拍了一把桌子，面上满是生气与不忿。“这都多少个了？！”

在宋楚琪的记忆里，时暖夏刚19岁开始就被家里要求相亲，嘴上说是可以先订婚，结婚可以等到合法年龄之后再去领证。她也不是什么有钱人，也不清楚现在那些有钱豪门家里联姻是不是都这么紧张。

说难听点，跟急着要卖女儿似的。

时暖夏摇摇头：“反正过一段时间，对方就会和时景科说不合适的。”

说罢，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做出一个什么艰难的决定，提着手上的包包站起身来。

“我去约会了。”

听着不像是去约会，倒像赴死似的。宋楚琪摇头。

拿着还没喝完的咖啡离开，时暖夏给时景科报备了行程后等司机来接。可惜的是要“约会”的地方离咖啡店不远，想在车里躲一会儿清净都做不到。

司机在时家工作了很久，在时暖夏心里也像个和蔼可亲的长辈。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看到对方笑着说“大小姐玩得开心一些”。只是那笑容看着有些苦，眼底溢出两分替她难过的悲悯。

沽南club。

圈内人里名气比较大的一家酒吧，保密性极好，方晋约时暖夏出来只有两次，两次都在这里。

“哟，晋爷，你这相亲对象也是够黏你的。都跟到酒吧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