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到。】
时暖夏放下手机，金黄色的阳光落在脸颊闪着光点的小绒毛上。可惜夏季的烈阳容易灼伤，让她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重新埋进阴影中。
幸好车子比原先说好的更早抵达，时暖夏以为是喻家派司机来开车，下意识往后座的方向拉开门。
却见喻左傅身穿白色衬衫，许是在车里没有那么拘束，视线顺着他分明的锁骨下，两颗衬衫纽扣被解开，有些松垮地敞开两边。袖子被挽到手臂上规整地卷起，看起来清新又舒适，顺着手臂见他修长的食指轻轻地在方向盘上敲了几下。
有种莫名的试探。
直让时暖夏觉得车内的气流在一瞬间变得逼仄、无处躲避。原本为了配合红底拍照，她今天也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倒是有种般配的错觉。
这段胡思乱想恰恰错过了她打开门的瞬间，对方掌心往上压去握紧的痕迹。
时暖夏只好把后车门关上，坐上副驾驶。车辆缓缓行驶，两人互相沉默了片刻，时暖夏想硬着头皮找些话题打破寂静时，便听见旁边的人轻轻开口，带着她之前极少听见的些许清润。
“证件都带全了吗？”
她怔了怔，拉开手上的包包，车子逐渐减速停在红绿灯前。
时暖夏今天尝试微卷了一下头发，但平时不熟悉，做得不太好，只有发尾一小部分往内翘了一下，有几根发丝柔顺地垂落下来，勾勒出两笔温软和乖巧。
忽然，她双手抓着包包上的两边拉链，往喻左傅的方向“蹭”一下拉开，仿佛一个等待老师检查作业的小朋友，眨眨眼睛。
“你看，都带全了，户口本就在这。”
还要腾出一根食指往户口本的方向甩了甩。
喻左傅还真把头往前扫了一眼，红灯停下时，把她的挎包取下来放在中间的位置。
视线挪回车窗前，时暖夏终于听见老师的评语：“嗯，很齐全。”
像夸小孩子似的。时暖夏燥得想揉揉脸，碍于扑了粉只好就此作罢。
车内的空调驱赶着皮肤上滚烫的热意，阵阵凉风让时暖夏昏昏欲睡的同时，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飘到上周坐在餐厅里，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
-
两天前。
“抱歉，等了很久？”
时暖夏抬头，睁着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段时间感慨一个月见了很多次的男人，正从容地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上。
“啪！”
穿过两人视线中的蝴蝶被一双套着白手套的手掌合上，相击发出的声音让时暖夏被吓得肩膀颤了颤。扭过头去看，本该站在餐厅舞台上的魔术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们的餐桌旁，周围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
下一秒，魔术师的手如花朵飞舞般转了一圈，本应该拢在掌心里的蝴蝶变成了一朵红色的玫瑰花，在她的面前盛开，就像刚刚蝴蝶掠过变成了一场绚丽的梦，从做了一场星星细碎的梦，化成了一道浓郁的花香。
时暖夏透过玫瑰花，远远地看见男人视线落在她身上。
这个瞬间，她总觉得男人的眼神是模糊的。
魔术师笑着说：“今日的蝴蝶选择了一对情侣，祝愿你们长长久久。”
周围友善的笑声响起，时暖夏下意识想摆手解释，却见喻左傅已无声地朝对方颔首，仿佛真的像两人有什么亲密关系，很自然地顺手接过那朵玫瑰花杆，检查了一番轻轻放回她的手里。
时暖夏错愕地扭头看去，对方神色平淡地接话：“刺处理得很好，不会扎手。”
旁边也有情侣就餐。
“你看别人的男朋友，长得帅还细心！”
时暖夏：“你……”
他怎么来了？
喻左傅也是她的相亲对象？喻家这么大……也需要靠相亲来寻找联姻对象吗？
她还以为只有她家这种比上大不足、比下最多余一点的家庭才需要靠相亲来和不同家族搭上一层关系。
“相亲也是年轻人相互认识的一种渠道。”
等声音响起，她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把内心所想原原本本吐露了出来。下一秒她伸手捂住了嘴巴，肩膀微耸，有些不好意思地瞟了一下对面。
却见对方的眼睛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时暖夏喉咙一紧，回不过神来，头顶的声音仿佛带着安抚。
“别急，还想吃什么吗？”
“嗯？”
她低着头，听见头顶上的声音似有无奈：“我家也会催婚，也希望我能认识一些异性。这是很正常的事。”
“刚刚已经和前面三位谈过了？”
一天见四个相亲对象，不知道会不会给人的印象不太好？这么想着，时暖夏竟不知道要怎么回应，看着对方直勾勾的眸子，总觉得自己鼻子一痒，有些心虚。
她伸手摸了摸鼻子，喻左傅却率先开口：“还想点什么吃的吗？”
其实之前吃的消化得七七八八了，她还能再吃，但想到之前被说吃太多，时暖夏遗憾摇头，“我怕吃太多了。”
“我记得高中时你会在课间吃些小零食。”
时暖夏咂摸了一下，也是，他们在最敏感又尴尬的青春期里相互认识，她爱吃这回事对方也不是没见过。
纠结了一会儿，又着实拗不过来对方说这句话到底是客套，还是暗示“我老早就知道你嘴馋了”，试探着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斜斜抵在嘴唇下面：“那……再吃个甜点？”
“好。”
她松一口气，点了两块小蛋糕，心境轻松多了。
抬头和喻左傅的视线对上，之前的相遇要么出于偶然，要么总是两方匆忙，时暖夏这才察觉她和喻左傅重逢了几次，竟也没有这么清晰完整地看一次他。
高中时喻左傅便不爱和不熟的人说太多话。
时暖夏和他当同桌时，大部分的对话都是问问题。当时的“高冷男神”再冷，终归能在青春的某个时刻里，撕开一道小小的属于少年的口子，从篮球场、考试、老师上课的问答上窥见那他眼尾掠过的桀骜。
那时的时暖夏不知道喻左傅“帅到出圈”，却也一直记得他总有遮不住的光芒在。
当年轮一道道地划过，少年变得沉稳，眼中的冷意便像刚出师历练的少年，沉浸在多日后成为别人只能抬头仰望的一派掌门，矜贵冷峻的脸庞带着上位者的气势，因此而变得凌厉起来，让人不敢直视。
偶有时分，她甚至会因为这样的眼神产生一丝逃避不敢对视的念想。
食过半场，时暖夏终于被最后的蛋糕甜进了心窝，原本拘谨的心思也被一点点撬开，“你和我同龄，家里怎么还会催婚催这么急？”
“家中长辈提及，”喻左傅放下茶杯，似乎提及家人时，他的表情会自然地柔和下来。
“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自然会希望看到我成家立业。”
片刻，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忽然开口：“老人很亲和，只是顺嘴提了两句，是我想满足他们的期望。”
想起他说的长辈，时暖夏不由自主地闪过奶奶上次和她一起吃饭时的表情。
反正今天也是来相亲的不是吗？
相亲，男女为了以结婚为前提进行交往前见面互相了解的流程之一。
那……既然都是以结婚为前提相看的两个人，她为什么不和本就认识的人试试看呢？
脑子里有一道气直直地往上冲，时暖夏不断在脑海里闪烁回放，想起奶奶的期待、奶奶的慢性病，还想起时景科的斥责、不断被换相亲对象的各种“约会”……
有人问过她对那些相亲对象真的有感觉吗？有人问过她去的那些“约会”真的有在开心吗？时景科真的会把她控制到无法去探望、照顾奶奶吗？
她忽然陷入了一个怪圈，只觉得刚刚的方案好像越想越合理、越想越能解决问题、越想就越有这股冲动……
“这样啊……”
时暖夏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手心有些湿，她把双手从桌子放到膝盖上，隔着大腿盖在裙子上搓了搓，可不到一会儿手心又蓄了层薄薄的汗。
“你……”
是脑袋发热，但这一刻，解决时景科的麻烦、满足奶奶的期待、逃避未来会有的所有“约会”……
种种让她或觉得是甜蜜的烦恼，还是单纯已经厌恶很久却从来没勇气拒绝的问题，似乎都有机会在她开口那一刻被解决。
即使她并不能保证像喻左傅这么优秀又厉害的人，会突然在相处不多的情况下就答应她的想法……
但，总是有希望的，对不对？
时暖夏深吸了一口气，直勾勾地盯着对面，藏在桌面下不断攥紧又松开的手有些无处安放地又被抬上来。
她的手很长、很瘦、也很白，在二度说话的那个节点，指尖微微颤动，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有些失神地开口。
“既然都是相亲……”
“我听说熟悉的人联姻结婚的人更方便，反正你我是高中同学，都是单身被催婚。与其未来失去更多的婚姻自由，不如趁现在找个知根知底又不讨厌的人。”
“你……要和我试试吗？”
话音刚落，时暖夏的头一点点放低。她实在也拿不准对面的态度，再者，她和喻左傅之间的条件差距实在太大。
比起问要不要结婚，她更像在问喻左傅“要不要来当冤大头”。
那点微弱的勇气和反抗已经在说完之后被全然放散，但心里竟然感觉放下了一块大石，松快多了。
对方久久没有回应，时暖夏也慢慢紧张起来，试探着去看他。
喻左傅仿佛就在等她如鸵鸟埋地里重新抬头一样，待时暖夏和他的目光对上才开口。那双眼睛和当初第一次重逢时很像，在逼仄而压抑的救护车里，他的目光穿过，落下深深的烙印。
思绪飞快地闪过。
在餐厅里，喻左傅一点点地启唇又合上。
两天后的现在，喻左傅把车停在民政局的旁边，却开口叫住了准备下车的时暖夏。
“等等。”
餐厅里的眼睛和现在车里喻左傅的眼睛不断闪现、交织，最后重合到了一起。
同一句话在彼时、此时，同时响起——
“真的想好了？”
时暖夏在车里，看着他拉下车顶翻下来的镜子，把开车弄乱一点的衬衫袖子边整理好，领口的纽扣被一丝不苟地扣上。
男人沉沉的声音在她耳边，仿佛让时暖夏窥见他在职场上与人谈判的模样。
懵懵的绵羊听着精明的狼王抬头说话。
“我的婚姻观有些传统，一旦领证，在这我就绝不是假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