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微摇，桌案上堆了厚厚的折子，车金瑬正在翻看，音练坐在一旁。

车金玉望向专心政务的大姐姐，保持着沉默，她刚刚听到了她不想回答的问题。

音练瞧了下贵妃娘娘车金瑬的神色，又回身对车金玉缓和道，“二小姐纵然是要离开这清水城，可早晚也要回来的。外边再好，哪儿能比得上自己的家好。旁人再亲，哪儿比得上自己同父同母的姐姐最亲呀。”

车金玉闻言点点头，微微一笑，非常平静，“这当然，大姐姐一向是待我们最好的。只是我对这世界还有许多的好奇，想要亲眼去瞧瞧。”

音练眉头蹙起，抿唇不言，再也不想接二小姐的话了。

车金瑬将手中的折子合上，对自己的二妹妹笑道，“从前，祖母说我是需要历练的。如今我瞧着你，也很适合这句话。这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你自己去闯闯，也就知道了。遇到困难了，总是能想出办法来的。想不出来的时候，尽管回家来找我。”

车金玉的眼角，浮动着一丝犹豫和疏离的情绪，带着云雾般的薄意。她心下想起很多事情，而大姐姐的声音泛着魅惑的魔力。

“开心的事情，可以与我分享。不开心的话，我来做你的后盾。我是大周的贵妃娘娘，也同样是你的姐姐——同父同母的亲姐姐。”

在这个寒冷的秋日里，暖意微微。风起了，松华从外间走进来，手中拿着个折子，饰有北微北花。

车金瑬唇缘精致而凌厉，并没有喜悦的神情，反而有些不耐烦。她将所有的情绪，隐藏在端庄的表象下，问道，“陆时雨递来的吗？”

松华点点头，她将折子恭敬地放在桌案上。车金瑬既没拿起来看，也没说不看，大堂静寂了一瞬。

由于祭祀活动的日期越来越近，陆时雨被今上派来协助。至于这个折子，她已经上了好几道了，无外乎都是关于郊外那些原生树木的。

陆时雨主张，保留清水城原本的城市风格，坚持对大自然的热爱，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春天。而不应该为了服务桂城的建设，去改植代表贵族品位的名品树木，进行额外的荣誉开支。何况，对国库来说，这也是一笔巨大的浪费。

车金瑬眼眸流转，将这个折子递给了车金玉。车金玉疑惑地接过，她的手抚过折子的边沿，犹豫着是不是应该打开。

“递给你，你先看看吧”，松华柔声道，“是关于清水城郊外的原生树木的。”

车金玉将折子打开，果不其然是这些内容。她看完之后，缓缓地将折子合上，双手递给大姐姐车金瑬，车金瑬却推拒了。

松华取过二小姐手里的折子，在桌案上放好。

车金瑬笑道，“这道折子，退回吧。”

一点冷意的风，快速流动翻卷的云。车金玉侧首疑道，“为什么不接受呢？这个提议，似乎对国库也是一件好事情啊。”

车金瑬笑了笑，“还以为你不会说些什么了。这事情，哪里是有这么简单的？”

松华望向音练，只道，“我支持陆时雨和二小姐的想法，可是更赞同娘娘的做法。”

暮色里，散发着温暖、低沉的紫光。

清水城城门处，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可是这几天却没有什么人能轻易地出去。

一位素衫女子，停在布告栏前专心地看告示。高耸的鼻子、精巧的鼻尖已然是独一份的清艳。清晰实在的凤眸，把人的视线聚力，带入到宁静辽远的氛围之中。

她的身边还站着几个人，似乎是她的手下。

其中一个领头的，迟疑道，“陆小姐，我们活动了已经有一段时间，该做的审问也全做了。只是陈县令和他的师爷，后面发生的事情属实是意外。这两人掺杂的事情太多，几拨人同时聚拢过来，我们也是力不能及。还请您谅解。”

陆时雨似乎有些不在意，她便道，“无妨，我想要的结果，已经得到了。你们做的挺好，继续吧。”

待她说完，那领头的人则在前方带路，其他的人跟在后面。她们要去的方向，正是车金环租住的院子。或者更准确一点来说，是那院子旁边的另一个院子。那个被安乐道和修言的手下，反反复复搜索过的院子。

有些信息，安乐道没有搜索到。不过，就算他搜索到了，也是无法解读的。因为那些信息，只跟陆时雨有关，那是关于她父亲下落的。

想到这，陆时雨对领头的那个手下问道，“火修言，现下如何了？”

领头那人只答道，“还在府衙地牢。”

陆时雨点点头，露出了无声的微笑。

街巷天气初晴，她们走过尤氏镖局，门口观望的人并不少。其中不妨有一些卖话本子的，有些话本子讲的是痴心人错付的故事。陆时雨因为个人原因，是最不喜欢这类故事的，这总让她想起自己的娘亲。

不知道，十五年前，她的娘亲陆水鸳是不是也走过这条街道？现在，是无法求证的。

毕竟十五年前，她的娘亲在生下她之后，就消失了。

池塘上飘着如烟的雾气，货郎举着话本子递到陆时雨眼前，问她要不要买。那人笑道，“姑娘，这故事可有意思了。你就瞧，这写的可是贵妃娘娘的故事。就在府衙里坐着的那位贵妃娘娘，你对她不好奇吗？”

陆时雨笑道，“都是假的。”

池塘边香草芬芳，那货郎大笑一声，“自然也有真的部分。比如说，当年谁都知道贵妃娘娘被内定为同小城步国的和亲人选。她当年逃婚，路过我们清水城。要说嘛，也是挺有能力的。不过你猜她最后是被谁出卖了？”

“出卖？”陆时雨心下沉思，她从没听说过这个事儿。

那货郎又道，“当年我们这张清水城里来了个姑娘，姓陆。长得天仙一般的人物，正碰上现如今府衙里坐着的贵妃娘娘。本来啊，当年贵妃娘娘乔装打扮了，谁也不认识的。至于后来是怎么回事……你就得看话本子了。”

外间的秋雨淅淅沥沥的，松华拿了把油纸伞递给车金玉。车金玉笑道，“哎，我还是等等再走吧”。

疏疏帘幕，淡淡花影。车金瑬将折子放在一旁，道，“既如此，就让松华给你说说吧。”

雪白的梨花，香气袭人。车金玉回首去看松华，好奇地看着对方。

松华只道，“事儿可太多了。不过，关于陆时雨陆姑娘，确实还得跟你交待几句。有些事，是不能在她面前提起的。”

车金玉点点头，道，“那你就说吧。”

十五年前的春和元年，有个书生屡试不第，家里面就劝他别考了，还是成家要紧，便给他介绍了位姑娘。

新婚不久，他还是决定出发去桂城，再考一次。

他家就在府衙旁边，被绿树掩映的小村落中，炊烟袅袅升起。出发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雨。他的新婚妻子递给他一柄油纸伞，伞骨是兰竹的。

由于新婚妻子家里头是做油纸伞的，生意遍及全国，算起来是他高攀了。是他凭着以前薄薄的才名，取到了这位好妻子。

刚走出清水城，便见有个男孩儿孤零零地坐着。

他上前去看，小男孩没带伞，在一场豪雨中，独自狼狈不堪。

他从包袱里掏出些银子，再翻翻，只剩个空酒壶。新婚妻子怕他丢伞，还多拿了柄伞给他。于是他将这三样东西，都留那男孩。

“小兄弟啊，你来到我们清水城啊，有什么烦心事儿就都忘了吧。”

那男孩不说话，依旧呆坐着。

男子又道，“有什么糟心事就都别想着了，只管把我们清水城当成你的故乡，留在我们这里。怎么称呼啊，小兄弟？”

男孩缓缓开口，道，“旧名已弃，前尘尽忘。”

男子倒是好脾气，只道，“哎，我看呀，咱们两个实在有缘。你若是无处可去，便顺着这条路一直走。走到府衙旁呢，边上有个小院子，去找门口放着一柄粉色油纸伞的，就是我家了。我家娘子姓尤，她正缺个徒弟。你若是不嫌弃呢，我再帮你取个新名字……尤世谦？”

落日金光灿灿，男孩听完他的话，便往城里走。

那男子也重新出发，往桂城方向赶。远山重重叠叠，天边的云慢慢散去。走了十多天，带的银子本来就不多，又不停地往外送。别人都说他是个心善的，他却自嘲地笑笑。到桂城的时候，一摸口袋，已经不剩什么钱了。

十里花灯如珊瑚般美丽，乐声震天。繁华都市，车如流水马如龙。他打定主意去青山观投宿，相对来说便宜点。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山门处。他还撑着新婚妻子给他的那柄柳青色油纸伞，身上穿的也是柳青色的圆领袍。折柳相送，一丝柳，一寸柔情。

翠绿的树叶密集成荫，他正要去主殿拜拜，却和一位女子撞上了。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又慌忙伸手去扶。

夕阳西沉，车金玉听了半天，叹出声。

松华顿道，“这位女子就是陆水鸳，也就是陆时雨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