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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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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轻快铃音划破了沉闷的空气,是动画片主题歌,梁宸安的专属铃声。

梁暮秋不自觉笑了,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走到一边接通。

梁暮秋走远,厉明深的目光也随他移动,他看到梁暮秋一直在笑,嘴唇张合,发出的声音很轻,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他在给谁打电话?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厉明深随即收回了视线。

没过一分钟,一辆奔驰停在路边,来接厉明深的司机到了。助理拉开门,厉明深坐了进去。

助理见厉明深随手把那瓶梨汁搁在扶手箱,果然没喝。

车里光线昏暗,厉明深的脸一半落在阴影里,回头对助理说:“明天自己去找人事。”

助理咬紧牙,似乎想辩解,但他知道厉明深眼里揉不得沙子,在收了方德的好处时就料到这样的结果,厉明深不是开除而是让他自己辞职也算顾念旧情,于是说:“知道了,谢谢厉先生。”

车从眼前驶过,扬起一片落了的梧桐树叶。梁暮秋有一瞬的分神,电话那头稚嫩的声音喊他:“秋秋?”

这一声唤回梁暮秋的注意力。

“冬冬。”他笑着说,“马上回去了,给你带了好吃的。”

梁宸安哇了一声,紧接着说道:“那你开车慢一点,我等你。”

挂了电话,梁暮秋抬头望去。那辆车已经过了路口,消失在转角。他收起手机上了车,打着后往相反方向驶去。

奔驰在夜晚的车流中平稳行驶,司机问厉明深去哪儿。

厉明深刚说回公寓,忽然接到电话,是家里阿姨,慌慌张张跟他说“太太又在闹了”。

厉明深只得吩咐司机去大宅,司机改道,厉明深则向后躺在座椅上,闭上眼,喉结不易察觉地滚了一下。

勖家大宅位于外环一片别墅区,茂密的绿树中散落着七八座公馆。

车开到门口,厉明深下了车。门口是一大片私家草坪和花园,厉明深走进去,看到客厅亮着灯。

客厅里,两个阿姨大半夜还在打扫,见了他小心翼翼地问候。

厉明深没换鞋直接走进去。

地板上到处都是碎瓷片,不知道厉環又摔了什么,厉明深注意到墙上挂着的一幅画也被扯下来撕了。

他避开一地狼藉,走到客厅中央,茫然地站了一会儿,看到丢在地上的抱枕,随手捡起扔到了沙发上。

厉環不在客厅,看样子是发泄过,累了,回房间了。

勖明昭车祸后,厉環就一直如此。白天在人前还能维持坚强端庄,一到晚上夜深人静就开始发疯,看见什么摔什么。

头几年勖照平去世时,厉環也是如此,但好歹有勖明昭陪她。现在勖明昭也走了,厉明深却没那个耐心。

而厉明深越是表现得冷静,厉環就越是疯得厉害。

厉明深脑海中回响起厉環声嘶力竭的质问——

“你为什么不哭?那是你亲大哥,他又没有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连滴眼泪都不肯掉!”

刚才给厉明深打电话的菁姐走过来,厉明深回过神,问了一句:“我妈呢?”

“太太回房间,应该是睡了。”菁姐小声说,生怕吵醒厉環。

厉明深没再说话。

时间不早,菁姐问他要不要吃宵夜。

厉明深晚餐其实没吃多少,但哪有胃口,说道:“不吃了。”

菁姐又问他要不要住下。

厉明深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菁姐忙去收拾房间。

厉明深沿楼梯上二楼,他和勖明昭的卧室都在这一层,厉環住三层。

菁姐抱了干净的床单被褥去厉明深的卧室。成年后厉明深就搬了出去,除非逢年过节很少在大宅露面,不像勖明昭,结了婚还住这里,虽然后来很快就离婚了。

上一次回来住还是勖明昭葬礼,如今勖明昭尾七都快过了,算算竟然已经一个多月。

卧室长久不住人,乍一开门便是不通风的气味,并不好闻。厉明深没着急进去,站在铺着暗红色地毯的走廊上,视线落在斜对面勖明昭的卧室。

等反应过来,他已经推开门,走了进去。

出乎他的意料,房间竟然亮着灯。

不仅亮着灯,还开了空调,空气中弥漫着浅淡花香,床铺也平平整整。桌上摊着一本书,似乎勖明昭还住在这里,只是看书看到一半,短暂下楼吃个宵夜。

厉明深愣住,问菁姐怎么回事。

“太太每天都让收拾,灯也让一直开着,不许关的。”菁姐小心道,“每天都要亲手换束花,有时睡觉前还要来坐一会儿。”

同样是儿子,厉環从不掩饰自己的偏心,厉明深一直知道。

菁姐说完就要继续去收拾厉明深的房间,厉明深语气有些冷,说:“不用了。”

说完他便快步下楼,穿过客厅离开了这栋房子。

司机没得他的指示,没敢走,见他出来立刻下车开门。

别墅区四周绿树成荫,夜深了,暑气消散大半,其实已经不太热了,厉明深还是让司机把空调开到最大。

但还不够。

胸口堵住似的,叫他难受。

他看到了扶手箱里放着一瓶水,想也没想就拧开,一口灌下。

喝进嘴里他才意识到是刚才那瓶被他随手搁下的梨汁,那味道丝丝清甜,滋润了干渴的喉咙,也意外地叫他的心安定下来。

司机还在战战兢兢等吩咐,厉明深一口一口喝完梨汁,将瓶盖拧回去,平静说:“回公寓。”

明月高悬,照亮出城的路。梁暮秋一直往北开,晚上不堵车,道路通畅,不到两小时他就开到了平阳县城,之后又往东走一段,穿过麦浪翻滚的乡间道路,半小时后抵达了目的地。

村口有棵三十年树龄的粗壮梨树,树下竖一座石碑,上写“小梨村”三个字。

柏油路宽阔平整,入夜后,小梨村一片宁静,大多数人家都睡了,只零星亮几盏灯。梁暮秋熟练地驾车,七拐八绕,很快停在一户独门独院的民宅前。

发动机熄火,刚下车,他就听到紧闭的铁门里传出脚步,紧接着门被打开,一个小小的人影冲出来,一把扑进他怀里。

梁暮秋被带得往后退一步才站稳。

“秋秋!”小人仰起头,露出一张白净脸蛋,下巴尖尖的,眼睛很大,正是梁宸安。

他满是依恋地看着梁暮秋,好像确定梁暮秋真的回来似的,又喊一声:“秋秋!”

梁宸安后头还跟着一个孩子,是梁宸安的好朋友,大名杨思乐,小名乐乐。

“秋秋!”

杨思乐也扑过来抱了梁暮秋一下,但关注的重点不在梁暮秋本身,朝他身后的车里看,一边舔嘴唇一边问:“好吃的呢?”

梁暮秋从后座把提拉米苏拎出来,杨思乐“哇偶”一声,拍着手在原地蹦了两下。

梁暮秋见他还穿短袖,问:“乐乐,怎么穿短袖,不冷吗?”

村里不比市区,温度本来就要再低几度。

“我不冷。”杨思乐挺挺胸脯。

反观梁宸安,早早地换上长袖。

两个孩子同岁,梁宸安还要大两个月。两人身高相近,都到梁暮秋腰的位置,但杨思乐更壮实,相比之下,梁宸安就好像果园里刚栽下的细瘦的小树苗。

梁暮秋摸摸梁宸安的头,问杨思乐:“你阿公呢?”

“阿公在看电视!”杨思乐带头往小院里面跑,边跑边喊道,“阿公,秋秋来了!”

夜空缀着稀疏的星光,梁暮秋一手拎蛋糕,一手牵起梁宸安,也往院子里走。

门口悬着一盏灯,灯泡一闪一闪滋滋地响,他抬头刚看一眼就被梁宸安拉着继续往前。

堂屋传来电视声,很快就被关掉了,紧接着杨阿公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杨阿公今年六十多,头发花白,精神却很好,从屋里迎出来,对梁暮秋说:“回来啦?”

梁暮秋每次进城,都把梁宸安交给杨阿公照看,这些年一直如此。

“是啊回来了。”梁暮秋说。

“路上好走吗?”

“好走。”

“饿不饿?”杨阿公摘掉看电视戴的老花镜,慈爱地问,“我给你煮面。”

杨思乐听到立刻说:“面里要放红烧肉!”

一直安安静静的梁宸安也晃晃梁暮秋的手,仰着脸对他说:“红烧肉好吃。”

杨阿公经营一家小饭馆,手艺在整个小梨村都数一数二,最拿手的就是一道雪梨红烧肉。

梁暮秋笑着说吃过了,拎了拎提拉米苏问两个孩子:“那还有肚子吃蛋糕吗?”

这个必须有。

小院里有张木桌,梁暮秋把蛋糕搁桌上,切两个三角,梁宸安和杨思乐对坐着,一人拿一个小勺挖着吃。

梁暮秋又返回车上,取下给杨阿公买的降压药和生活用品。杨阿公只一个儿子,外出打工不在身边,梁暮秋平时出门会多采购一些,算是感谢老人对他和梁宸安的照顾。

梁暮秋进进出出,梁宸安视线跟着他动,问他:“秋秋,你不吃吗?”

梁暮秋停下脚步,看着小孩期盼的眼神,笑说:“好啊,你喂我一口吧。”

梁宸安挖下一大块蛋糕,手举得高高地伸到梁暮秋嘴边。梁暮秋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吃完就走到门口,去看那闪烁的灯泡。

灯泡内壁附着一层黑色固体,用了有些年头。梁暮秋记下尺寸,打算去村口的杂货铺买个新的换上。

杨阿公走过来,见状叹口气:“灯泡也老喽,不中用了。”

梁暮秋冲他笑道:“怎么会呢。”

杨阿公不再说什么,改问:“房子有人租了吗?”

梁暮秋自己也有个小院,是当年他的父母来村里支教,后来在此定居时买下的。

三面围墙围出的一方院子,除厨房客厅等,一共三间卧室,其中两间打通,他和梁宸安在住,还有一间空房收拾出来作民宿出租。

暑假的那一波高峰刚过去,眼下要到九月,正是淡季,不过梁暮秋的民宿在网上颇有知名度,淡季也有人抢着要租。

他说:“已经订出去了,下周过来。”

梁宸安吃完一块蛋糕就饱了,勺子舔得很干净,没有浪费一点。杨思乐吃完一块又切一块。梁暮秋把剩下的给两个小孩平分,杨阿公又给他端来一锅红烧肉,他端着红烧肉带梁宸安回了家。

他们的家就在杨阿公旁边,隔两堵围墙,几乎抬脚就到。墙外攀爬大片三角梅,开得火红热烈。

短短几步路,梁宸安还是紧紧抓住梁暮秋的衣服。

“回家喽。”梁暮秋侧身让梁宸安从他口袋里掏钥匙,打开了门。

一进的院子,一眼望到底。

左手边是厨房和餐厅,角落还有个不大的杂物房,右手边原先是片空地,梁暮秋嫌浪费,花费小半年时间盖起一座透明书屋,三面墙壁包括天花板都是玻璃的,是梁宸安的游乐场。

正对面是一栋二层小楼,一楼为公用的客厅和茶室,二楼三个房间,也就是他和梁宸安的卧室,以及出租的客房。

围墙四周种一圈花花草草,院子中央则载种一棵梨树,树龄五年,同梁宸安一般大。当年梁暮秋移栽过来的时候,树干只有小指粗,如今已经长到约成人手臂粗细。

树梢缀着青涩的果实,五年来头一次结果。

小院的一切都是梁暮秋的心血,一点一滴都是他亲手设计亲手改造,是他和梁宸安栖身的家。

一进院,梁宸安明显放松,鞋子一脱就跑进书房。

书房里非玻璃的那面墙挨着围墙,一整面都是书架,书架可以上下推拉,方便梁宸安拿书,也是梁暮秋设计的。

梁宸安将书架推上去又拉下来,犹豫要看哪本,忽然动作一顿,视线落在书架顶上的一个纸箱上,那里面似乎是梁暮秋的东西,但一直束之高阁,从没拿下来。

“好了吗?”梁暮秋在外面问。

梁宸安收回好奇心,嗯了一声。

梁宸安选好书,梁暮秋也随意挑一本小说陪他一起看。两人躺在梁宸安卧室的床上,梁暮秋就听梁宸安忽然喊他。

“秋秋。”

严格说,梁暮秋是梁宸安的舅舅,“舅”和“秋”发音相近,梁宸安小时候口齿不清,喊着喊着就成了“秋秋”。

梁暮秋喜欢梁宸安这么叫他,比舅舅更多一份亲昵。

梁暮秋“嗯?”一声。

梁宸安看着梁暮秋,还有他鼻尖那颗小痣,摸摸自己的鼻子,心想为什么他没有。直到梁暮秋又问他怎么了,他才指着书上一个字问:“这个怎么念?”

那字生僻,梁暮秋也不确定,跟梁宸安一起查字典。

又看十分钟,梁暮秋催他吃感冒药,吃完又催他睡觉。

梁宸安一般自己睡,大概是今天梁暮秋离开了一整天,让他感到不踏实,抿着嘴唇,黑黑圆圆的眼睛看着梁暮秋不说话。

梁宸安还是个襁褓中的小婴儿时,梁暮秋就开始照顾他,从小养到大,梁宸安眨眨眼他就知道小孩在想什么。梁宸安在外表现得稳重,像个小大人,只有他面前才表现出小孩子活泼爱撒娇的一面。

这样看他,就是想跟他睡,但又不好意思说。

“冬冬。”梁暮秋于是问,“今晚我可不可以跟你睡?”

梁宸安立刻点头,高兴地从床边滑梯滑下去,抱起被子穿过起居室,跑到对面梁暮秋的卧室。

被子铺好,梁宸安钻进去,乌黑的头发散在枕头上,转着眼珠看梁暮秋。

“干嘛看我?”梁暮秋问。

梁宸安说:“我想听口琴。”

“好。”梁暮秋答应了,伸手拉开床头柜抽屉,从里头摸出一支口琴,“不过太晚了,我们小点声音。”

有梁暮秋在身侧,伴着悠扬的琴声,梁宸安很快入睡。梁暮秋放下口琴,关上灯。

月光从纱帘的缝隙探进来,梁暮秋端详梁宸安白净的脸蛋,他闭着眼睡得安稳,睫毛浓密卷曲,不时动一下。

梁暮秋替他掖好被角,在旁边躺下,也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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