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舒凝回到家中，门打开的那一霎，漆黑的屋内便传出了一声低沉沙哑的问候。
“你回来了？”
舒凝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她知道余翊肯定会在家里等她，却明知故问道：“你怎么在这儿？”说着，随手打开灯，此时余翊仍穿着演出时的西装，纹丝不动的端坐在沙发上，垂着眸冷着脸，看上去情绪极其不佳。
“不在这儿，应该在哪儿？”余翊冷笑了一声，声音依旧低沉，“你昨晚去哪儿了？”
舒凝抿了抿唇，如实说：“在外面散步。”
话音刚落，余翊倏然站起，视线直直地落在她身上，一双眼眸透着浓浓疲倦，他压抑着心中的怒意，声线也由低沉转为清冷：“所以你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就是为了大晚上出去散步，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我甚至不知道该去哪找你，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报警了。”
他动怒了！
从未见过的艴然不悦。
舒凝怔了一下，一时无言以对。
屋内瞬间陷入沉寂，安静得只听得到两人起伏增强的呼吸声。
半晌后，余翊逐渐平复了心情，同时似是意识到自己态度过于冷冽，长呼了一口气，恢复了原本的冷静温和：“对不起，是我语气太重了。”
舒凝摇摇头：“没有。”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舒凝欲言又止。
其实在回来的路上，她就已经决定好和余翊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事到如今，或许分开是他们之间最好的选择。
她不希望余翊因为她的原因再次坠入深渊。
可话到嘴边她又不知如何开口，她怕这场求之不得，可望不及的感情，会在顷刻间化为虚有。
看着舒凝若有所思的模样，余翊勉强牵了牵嘴角：“你是不是生气了？沈珈蓝的事情是个意外，我不知道公司会安排……当然也有我的问题，我会处理好的，你放心。”
舒凝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余翊……”
余翊扬眉，似是在期待着什么：“嗯？”
舒凝犹豫了一下，揪着心，终是艰难地开了口：“余翊，我妈妈今天来找我了。”
余翊一凛，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升起，欲言又止：“她……”
舒凝定了定心，坦言道：“她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为什么？”舒凝摇头，她不知如何回答。
不论如何，她还是要维护她母亲的名声的。
余翊顿了顿，看着舒凝神态怏然，他也没再继续问下去，只得故作镇定地叹了叹气，安慰她：“不要想太多，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总有一天她会理解我们的。”
“余翊，我好累，最近这一件件的事情压得我喘不过气……”
余翊安抚她：“相信我。”
舒凝眉间紧皱，眼睛里蕴着浓浓的疲态，内心的焦虑呼之欲出，定了定神，懦懦道：“要不我们还是暂时分开吧！”
一段不被祝福的感情，必然无法坦然的走下去。
闻言，余翊脑子倏然间一片空白，内心亦是隐隐作痛，他嘴角缓缓放平，一脸认真严肃地提醒她：“舒凝，分开这种话不能随便说。”
舒凝吸了一口气，垂下头将脸埋得很深，她不敢看他，也怕眼泪会在此刻不争气的掉下来，用着平淡却又不容置疑的语气说着：“我是认真的。”
说完，耳边传来了两个字。
“抬头。”
舒凝长呼了一口气，缓缓抬头，对上余翊的双眸。
他的眼睛酝着血丝，眼神深邃又有些暗淡。
虽然只有一尺之隔，但却觉得他远在天边，遥不可触。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下来。
僵持了许久之后，余翊终于再次开了口，他努力的压抑心中的悲痛，似是早有准备一般，问道：“你所谓的分开要多久？一辈子？”说完，又长呼了一口气，语气极为平淡，“你是不是已经决定好去纽约了？”
而实际上，他确实也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很明白，这样的机会对她来说，多么难能可贵，梦想触手可得。
这两天刻意的冷淡，与其是说他在逃避，还不如说是在试探，试探自己在她的心中究竟占了几分的位置。
他不是不能接受暂时的分离，毕竟已经异地恋了这么久，距离再远一些又如何呢？只要彼此心意相通，时间、距离在他看来都不足为惧。
他唯一只怕感情不坚固，碰之即碎。
昨晚演唱会结束后，公关团队立即发了声明澄清，声称只是演出效果，两个人之间只是单纯的友情。可即便如此，依旧引起了全网关注，他们之间的旧情往事再次搬上台面，热搜榜上，前十的词条中，他们占据了七八个。
所以，他希望她生气，希望她闹脾气。
至少他还能坚定下去！
可如今……
既然她已经做好选择，他便尊重她，放她飞，让她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舒凝一愣，她不知道余翊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可转念一想，这样结束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于是微微点头，证实了这件事：“是。”
“所以，我和沈珈蓝之间的炒作绯闻，你都可以无动于衷……”余翊始终凝视着她，眸中依稀有着水光，心中悲痛蔓延开来，很快便充斥全身的血液当中，他冷笑了一声，顾自说道，“你又何必拿你妈妈来搪塞我。”
舒凝接续粉饰：“你说得对……”
“当初你说喜欢了我十四年，你说我是你最爱的人，我相信你，但这份爱在你的梦想面前还真是微不足道，甚至渺小到不在考虑的范畴之内。”余翊苦笑，努力的保持着最后的体面，轻描淡写地说着。
舒凝一言不发地默默承受着他抒发自己的悲哀。
可她没想到，这样的自嘲比骂她恨她还要令她难受。
“可是舒凝，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等你回来？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们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呢？”余翊顿了顿，欲言又止，“算了，现在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
舒凝一阵钝痛，内疚感骤升，却还是一鼓作气地说道：“余翊，我才二十九岁，我的未来还很长，我不能让感情成为我事业上的绊脚石。”
而说出这些话，怕是用尽了她毕生的演技。
此言一出，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余翊心如刀割，彻底死了心：“舒凝，你说过，你的梦想就是像咏茗老师那样将黄梅戏呈现在世界各地的舞台上，让它成为世界艺术的高峰，现在你离梦想更进一步了，恭喜你，祝你在新的人生阶段，尽快实现你的梦想……”
“谢谢。”
“国外饮食生冷，气温多变，照顾好自己。”话音未落，余翊又补充道，语气还是那般温柔，令人难以自持，“再见！”说完，转身离开。
“再见……”舒凝看着余翊离开的背影，心口窒息，她知道这次离开真的就是永远了，于是心下一沉，声音有些颤抖地扬声叫道：“余翊……”
余翊止步。
舒凝沉吟了一会儿，浅浅一笑：“希望你幸福！”
即便再勉强，还是要笑着说再见的。
她不想许多年以后回忆起这个场景，徒留哀怨和心酸。
“我会的！”余翊云淡风轻地回道，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声音一字一字的砸在舒凝的耳中，平静却又冷漠，她的手住不住的颤抖，在门关上的那一霎那，从始至终紧绷着的那根弦瞬间断裂，所有的情绪一下释放，泪雨滂沱。
内心不断重复着：余翊，对不起！
她一直不清楚当信仰轰然崩塌的时候，会是一种怎么样的体验，如今却是真真切切的体验到了，心似是撕开了一道口子，裂痕之下是无尽的虚无和窒息感。
曾经的她认为自己拥有了全世界，可仅仅一晚的时间她就一无所有，了无牵挂了。
或许这世间最大的悲哀并非从未拥有，而且拥有后却又失去。
窗外月明星稀，而这一夜，注定又是个不眠之夜。
“舒凝，我们两情相悦……”
“你所谓的创新都是对黄梅戏的亵渎……”
“舒凝，我会爱你一生……”
“我会让他身败名裂……”
……
舒凝脑海里浮现出数不清的模糊又清晰的片段，那些片段一寸一寸地侵蚀着她的意识，她努力的想要摆脱，却又像是被摄住了魂魄一般，桎梏在此，无法自拔。
***
次日一早，舒凝早早来到剧院，一如往常地在湖边练功。
正巧叶淑华从此处路过，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叫了她一声。
“院长，早。”
叶淑华点点头，而后开门见山地问道：“考虑得怎么样了？”
舒凝心下一沉，迟疑了一会儿，应道：“我愿意去。”
这两天经历的种种，日暮途穷，巨大的精神折磨，使她再也无法坚强下去，所以，她选择退缩，选择逃避。
而追求自己的梦想成了她生活上唯一的动力。
叶淑华顿了顿，这些天她心里也是忐忑，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了解舒凝，虽然待事待物一向通透，但唯有对待感情却是执拗得很，所以她一直期待着能够枯木逢生：“想清楚了？和余翊沟通好了？”
舒凝目光沉静，压抑着内心的悲恸，云淡风轻道：“我们分手了。”
“分手？”叶淑华诧异不止，虽然她与余翊并不熟悉，但她相信舒凝放在心上的人，人品定不会差，更不会是个自私的人，“怎么？他不支持你？”
舒凝摇头否认：“不是。”
“那为什么？”
舒凝垂眸，声音低了下去：“因为其他的事情。”
叶淑华扬眉，觉察到舒凝并不想过多得袒露些什么，便没有再追问下去，只希望她往后不会为了今日的决定而懊悔：“不再考虑一下了？”
舒凝不假思索的回道：“不了。”
“这样就分手了，不会遗憾吗？”
“遗憾……”舒凝欲言又止，沉思了很久，她唇角扬起一抹很美的弧度，神色坚定温柔，缓缓说道，“遗憾当然会有，可遗憾才是人生常态啊！”
叶淑华心有动容，是啊！谁的一生没有遗憾呢！她拍了拍舒凝肩膀，安慰她：“月有阴晴月缺，人有悲欢离合，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努力的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吧！”
舒凝点头：“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