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锦,你要不要,先回家看看。”
温翩然一边帮红豆梳着雪白的鸟毛,看它舒服地在自己的指尖蹭来蹭去,一边低着头装作不在意地开口。
看着红豆那蓬松的羽毛,温翩然回想起它一开始斑秃的样子,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之感。
只不过,姚锦的回答却让她开心不起来。
“等我把翩然送回家,我再回去。”
温翩然:“你家里人这么久不见你,不会担心吗?”
姚锦笑笑:“石蛋早已替我寄了家书,翩然不必担忧。”
听着姚锦的这番话,温翩然挑不出半点错处。
但是她就是觉得有种淡淡的违和感。
当第二日,姚锦因夜间不小心受凉而感染风寒的时候,温翩然心中那种违和感,似乎越发强烈了起来。
看着姚锦烧得通红的脸颊,温翩然亲自给他喂药。
一碗药温翩然一勺一勺地喂了进去,姚锦始终都是一副乖乖张嘴,甘之如饴的模样。
似乎他喝的不是什么酸苦的药汤,而是安人心魂的琼甘雨露。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温翩然捏住碗,盯着姚锦。
姚锦自知自己无法开口欺骗温翩然,只得虚弱地垂下眼眸。
“翩然,我不想离开你。”
所以你就故意把自己弄病。
宁愿高热难散有生命之危。
温翩然捏着碗,手指越来越用力。
“你也知道我是谁,你归家后也可以来找我。”温翩然如今还尽力维持着自己语气的平静。
但姚锦只是一味地乞求:“翩然,我能不能不走。”
他总觉得,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温翩然看着他如今尚在病中,面色潮红,满眼水光的模样,倒是确定了。
姚锦并没有恢复记忆。
她的姚锦,现在还是那个拉住她衣袖不放的那个。
但是,人,不能永远沉溺在梦中一辈子。
曾经拥有,已经足够。
于是温翩然缓缓靠近,目光温柔地看着姚锦不安的眼神,突兀地开了口。
“我是不是,还从未,亲过你?”
姚锦一听这话,已经烧得通红的脸颊瞬间又爆红了三分。
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温翩然一偏头,已经贴住了他有些苍白的唇。
!!!
姚锦睁大了眼睛。
然后,温翩然的手在他后颈迅速一敲,他就这样软倒在了她的肩膀上。
半晌,温翩然直起了身,让姚锦安睡在自己的怀中。
她看着他俊秀的侧脸,温柔地把他面颊上那一缕湿发拢在耳后。
却不再多做些什么。
怀中人已经失去了所有意识,乖乖地,不再去说那些让她动摇揪心的话,温翩然很满意。
“再见了,我的姚锦。”温翩然语气是如此温柔。
说完,温翩然垂下了眼眸,掩盖住了所有的神色。
——————
姚锦是连夜被石蛋带走的。
他尚在高热,连烧都未退,是石蛋给他裹了两床被子,才把他抗进马车的。
温翩然把姚锦的东西全部打包好,扔进了马车里,连带着,姚锦送她的那些东西。
然后石蛋最后看了温翩然一眼,语气连讥讽带佩服。
“温三娘,你可真无情。”
温翩然全盘接受:“谬赞。”
看到温翩然脸皮如此之厚,石蛋气得冷笑都笑不出来了,只觉得自己脑门上的青筋突突地跳,但是他最终也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以后等温翩然知道他车里的人究竟是谁之后,有她后悔的。
尤其,她是如此一个追求权势的女子。
于是石蛋狠狠地一甩鞭子,“驾!”,马车就这样冲向了远方的夜幕之中。
温翩然站在那里,看着马车见见隐入了暗夜之中,最后连声音都不可再闻。
已至深秋,夜风确实萧肃寒幽刮人骨。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这段缘起之时,便早已经并蒂而生着缘灭。
只要清醒地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就能够问心无愧。
第二日的时候,七公主才得知姚锦的离开。
“就,就这么给,送走了?”七公主一直到吃午饭的时候,都觉得还有点接受不了。
这也太干脆了吧?
“怎么着?难道属下还得再来个十八相送吗?”温翩然拿着筷子夹了一块煮老的羊肉,扔进嘴里,然后面无异色地嚼着。
她一向擅长忍耐。
好吃的吃着也行,不好吃的也能将就。
其他人看她这般神色自若,全都忍不住在心里啧啧称奇。
前些时候他们还在谈论温大人嫁人生子的八卦,没想到啊没想到,这都快到京城了,温大人倒是把人蹬了。
话说,这算不算始乱终弃啊?
温翩然瞟了一眼其他人的神色,看他们纷纷躲避自己的眼神,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不过,他们想的好像并没有错。
她确实始乱终弃了。
又能如何?
今日温翩然换回了曾经的发钗,一身黑色劲装。
她没有再戴黑玉兰花簪,本来还想捏断它,但是想了想,终究还是放在了换洗衣物的最下面,眼不见为净。
在她回房后,红豆站在陶碗小窝里叽叽喳喳。
温翩然握起红豆,直接把它扬到窗外去了。
“你也大了,以后自己找虫子吃吧。”温翩然看着在半空中使劲拍打小翅膀的红豆,无情地说道。
叽叽叽?
红豆歪头,一边拍打着翅膀,一边似乎不解为何它的娘亲会把它扔出去。
不过当温翩然说出这句话后,红豆一双豆豆眼听到“虫子”两个字亮了一瞬,然后飞走了。
前两日还会飞回来叽叽喳喳,顺便还把嘴中蠕动的虫子扔在温翩然面前,但后来看温翩然还是驱赶它,它就再也没回来过。
在红豆离开的第三天,京城,近在咫尺。
温翩然看着窗外萧瑟的秋意,收回那眺望的目光,也终于让自己的心安定了下来。
其实就算在旁人看来,她这段时日是一心沉浸于情爱之中,但只有远方不断替温翩然打探消息的阿尔勒才知道,她不曾一刻放松。
因为目前的状况,不对劲。
她没有得到封赏还能用等她回京之后再行封赏来解释,那么七公主这一路走走停停,就显得尤其不对劲。
温翩然也想过去询问七公主,但是七公主只说,是郡主的意思。
她们这样迟迟还未归京,就好像,在刻意回避着什么一般。
而越是刻意回避,就越说明,那偌大的京城里,现在一定是暗潮汹涌,在酝酿着什么可能会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身份确实尴尬,因为就算她救过七公主,也得成仪郡主的携带,但是,她是今上派去郡主府的。
温翩然之所以还能看似这般冷静,甚至有心情谈情说爱,就是因为她知道,在庞大的权势角逐面前,她这个小蚂蚁,无足轻重。
不过,当沈靖的人暗中出现在温翩然面前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她自己竟然还被放在了眼中。
“圣上让我问你,你可愿亲自,上书成仪郡主的御下不严之过。”
温翩然与沈靖约见在通马驿几里外的树林之中,周围都是沈靖的威武卫守在各处,他的话,此时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
而沈靖是威武卫指挥使,是圣上心腹,由他来出京亲自见自己,温翩然明白,这是圣上给自己最大的体面了。
况且,只是上言御下不严之过而已。
而且,她本来就是皇帝的人。
温翩然以武将之姿,单膝跪在铺满枯枝败叶松软的土地上,低垂着头,夜色降临在她的周身,让她此时显得更加沉静了,仿佛连呼吸声都掩藏了起来。
沈靖站在温翩然的面前,看着她沉默了良久。
他一向耿直,也明白温翩然的顾虑:“温大人放心,不止郡主属意你来守麒麟关,今上也是认为非你不可的。”
“你可要想想清楚,这大绥是今上的,可不是郡主的。”
其实这话一说出口,沈靖已经算是口不择言的僭越了。但是他性子本来就直,而且他也是真心劝解温翩然转过脑筋,所以难免话糙理不糙。
终于,温翩然动了。
自从沈靖的人告诉她今夜相见之后,她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刻。
许多事情,曾经只是猜测,但如今,她却发现全都想着自己预想的最坏的那一面滑去。
温翩然从怀中拿出她早就准备好的东西,用羊皮包着,细绳捆着,封着蜡印。
她双手举着高过头顶:“烦请沈大人替我把东西交给今上……”
顿了顿接着说道:“然后就当翩然难承圣上厚恩吧。”
温翩然低下了头,不再去看沈靖那震惊的眼神。
沈靖此时满脸难以置信,他接过羊皮包裹,由于太过震惊,所以连手指头都有点僵硬不听使唤。
他还想说什么,这时候,温翩然直接由单膝变为双膝跪地,俯身而跪,头干脆地磕在了手背之上。
意思很明白,也很决绝。
“你这是……简直是……”沈靖没想到温翩然竟然这么选择。
想起了圣上曾经对温翩然的称赞之语,他最终恨铁不成钢地转身离开了。
不过人都走远了,最终从远方还是飘来了一句。
“温大人好自为之吧!哼!”
温翩然跪伏在泥地上,听着周围威武卫陆续地撤走离开的声响,渐渐的,整个树林里就剩下了她一人。
此时她的脸上,却一片平静。
她想起自己曾经为了不被随意屈辱,所以咬牙坚持往上爬的日子。
就算是鲜血淋漓,她也不曾放弃过。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开始进入下一个阶段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