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址。”李寻点开导航，看着后视镜里的人。
林野从愤怒中慢慢冷静下来，他看了眼驾驶室上的人，他很不明白为什么李寻非要送他回去，明明可以不管，也看得出对方似乎还很讨厌自己。
试问讨厌一个人还要去帮人家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林野想不出来，他也做不到这种地步。
林野犹豫了下，报了地址。
李寻眉头一挑，原来少爷在那长大。
这次路程有点儿远，李寻点了随机播放，车里沉闷的透着尴尬的氛围随着音乐响起一点一点消散。
上高速前李寻给老妈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带着‘少爷’回去了，让她放心。
老妈又嘱咐了几句，挂了电话。
林野还是之前那样坐着，身体紧挨着门，眼睛盯着窗外，不过已经平静下来，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给你外婆打个电话。”李寻朝后视镜看了一眼。
过了大概十几秒，林野才从一动不动是王八的状态里拿出手机拨了电话。
接电话的是他舅舅，林野没说自己回家的事，只问了外婆情况，舅舅在那边说在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挂了电话，林野纠结了一下，说：“谢谢。”
李寻感到意外，他没指望能从少爷嘴里听到一句谢谢。
自己已经对他动过三回手了，按理说记仇本子都得写上半本了。
李寻目视前方专心开车没搭话。
车子一路前行，车厢里只有音乐欢快地唱着，李寻平常开车不放音乐，所以没弄歌单，随机播放的歌曲十首有八首要把车顶掀开的趋势，听得耳膜阵阵发疼。
李寻切换了歌单，这次换了个舒缓的轻音乐，一首下来，李寻感觉瞌睡都要来了。
他叹了口气，点开手机音乐用蓝牙播放。
“那个…有水吗？”林野忽然问道。
驾驶室置物架里刚好有一瓶，李寻拿了往后面递。
林野伸手接水，目光落在李寻食指上的戒指，款式好像跟李寻腰间的纹身一样？
缠绕的藤蔓…
林野记得上次就只是简单款，这次…花里胡哨的，好在李寻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倒也不难看。
拧开水喝了两口，林野往座位中间挪了挪，继续拨打老妈的电话。
他还是不相信老妈会欠钱，爸妈的公司他去过，在市中心最高的楼里有三层办公区域。而且他来这之前家里一切都和以前一样，老妈还特意空了两天时间在家陪他。
老爸…那阵子确实只看到老妈，老爸忙得不着家。
难道那个时候就……林野禁止自己往下想，这种无意义的猜测只会让自己陷入恐慌。他需要回去亲眼见见，才相信。
不然…
林野以前有个不太理智的想法，他想哪天爸妈公司破产了，自己应当会高兴。这会儿完全都顾不得高兴，有的只有慌张。
要真欠了钱怎么办？
会坐牢吗？林野打开百度搜了搜，看到只是没收全部财产，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家里两栋别墅，还有其他资产都算上应该可以还上的。
少年人的思维就是这样简单，以为只要还上就好，至于能不能还，还不还得上就另说了。
他给老妈发了条短信，告诉她自己在回家的路上。
发完短信之后的两小时，林野都捧着手机，怕露掉什么讯息一样，每隔几分钟就点开屏幕看一眼。
最后捧着手机仰头睡着了。
林野醒来时，车子已经停了，他第一反应是看手机，仍旧没有任何信息进来，老妈为什么不接电话也不回信息？他有点儿想不通。
李寻提着袋子上车，把东西放到副驾上，从里面拿了瓶牛奶和面包，递给林野。
“上厕所的话，赶紧去。”李寻说，“下次直接到目的地。”
坐一上午的车，林野想下去走走。
李寻手机震动了下，老妈打电话过来。
“到哪了？”老妈问。
“还有一个半小时到达目的地。”李寻瞟了眼往洗手间去的林野。
“你记得按时吃东西呀。”老妈说，“牛奶，面包，不能吃方便面。”
李寻叹气：“正在吃着呢。”
“我刚从医院回来，”老妈顿了顿，“林野在车里吗？”
“没，上洗手间去了。”
“吴婶说晓玲出去躲债了，公司欠的钱一时半会没法还清，送林野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到那个地方你看着他点，别让他做什么傻事。”
“知道了。”李寻远远看到林野从洗手间走出来，并没有往车这边走，而是沿着服务区走廊走向边缘的绿化带，那边树下蹲着几个人，捧着方便面桶埋头吃得正欢。
林野在那几个人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跟他们一样蹲下来。
“听说林野他爸为了推卸责任，跟他妈打离婚官司，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初你吴伯极力反对就是看姓林的没有什么担当，娶媳妇也好，嫁人也好，都要擦亮眼睛。唉，不说这个，我们家也好不到哪去，一个离婚，一个快三十了，连个对象都没有，都是不省心的玩意儿哦，想想这辈子是为了什么？不就图了子孙满堂，享享天伦之乐么…”
老妈一旦打开话匣子，李寻就知道是这种结果，每次老妈说这些的时候，李寻只能听着，为了表示自己在听，还要配合嗯几句。
“妈，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现在只管自己快乐生活，想那么多，会变老的。”
林野似乎休息够了，顶着大太阳往车这边走来。
“妈，我要出发了，林野来了。”李寻说，“回来给你带爱吃的零嘴。”
“哟，他和你在一个城市？”老妈愣了愣说。
车后门打开又关上，林野坐了进来。
李寻朝后视镜扫了眼，说：“是。先挂了呀。”
“路上注意安全。”老妈说。
林野家所在的城市，李寻也在。他在这所城市上大学，又有了自己的房子，生活了近十年。回老家一年，他都对这个城市生出点陌生的感觉。
下高速之后，李寻没有往林野说的地址走，而是往他家反方向开。
离开快一个月，林野望着窗外一点一点熟悉的起来建筑，生出点好久不见的感觉，像久离故乡远归的人。
一个月前他还是个穷的只剩钱没什么烦恼每天过着茫然且满足生活的米虫，一个月后，变成了家里破产父母去向不明只能跟祖母相依为命且以后节衣缩食更为迷茫的米虫。
同样都是米虫，境况却天差地别。
“先去吃点儿东西，也不急这一时。”李寻说，‘少爷’除了早上在他家吃了顿早餐，就没再进过食。
林野没什么反应，只是一直看着窗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期待和不安。
李寻把车停在郊区的一家饭店门前，刚好从里面走出来个男人，看了车子一眼，随即十分惊喜地喊道：“李寻？我没看错吧！”
这人年纪不大，个高，眼睛不大，但很亮，说话声音洪亮，不等李寻下车，先拉开车门，进来给李寻一个拥抱。
“一年没见你了吧，一年了吧。”男人在李寻胸口锤了一掌，“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茹茹常念叨你呢。”
“上次看你朋友圈，恭喜你呀，要当爸爸了。”李寻笑道。
“走走走，下车下车，茹茹肯定高兴。”男子下了车。
李寻转头对后排安静如鸡的林野说：“下车。”
林野透过车窗看了眼，店门脸儿装修的很古朴，门边的木牌上用毛笔写着霡霂私房菜。
一个饭店取这么个难认又拗口的名字，会有生意吗？林野推门下车。
男人见还有人从李寻车上下来，眼睛亮了一下，冲李寻有些意味深长地问：“这是？”
李寻指着林野道：“我外甥，林野。”
“哦，”男人上下打量林野一眼，说，“我还以为是你…嗐，走，进去进去。”
神他妈的外甥。林野瞪了眼李寻，很想转身就走，但自己确实饿了，为了避免低血糖，他还是咬着牙克制自己立即跑回家的冲动。
男人与他老婆和李寻一顿寒暄，让林野一度以为李寻假借送他之名出来，跟朋友千里相聚的，他没时间也没心情看别人好友相聚，欢乐一堂。
很刺眼，也很讽刺。如今回来他却没有一个能联系上的人，被自己生活过十几年的地方给排斥在外。
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
碗里突然多了一块肉，一直低头看手机假装不在意的林野抬头看了一眼。
男人的老婆挺着肚子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正给他夹菜。
“菜不合胃口吗？”女人笑着问。
林野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摇头：“挺好吃的。”
“尝尝这鱼，李寻最喜欢了。”
林野刚准备拿起筷子，听到这话，他有点儿不想吃了。
“你是第一次来，我们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下次和李寻来记得提前跟阿姨讲，这次就委屈你了。”
女人长得并不漂亮，笑起来脸上有两小酒窝，很亲切。
没有下次，我跟李寻不熟。林野心说。
吃饭的时候，林野对那盘鱼没下过筷子，他喜欢吃鱼，但不喜欢有刺，这盘鱼恰恰刺多到他没吃都感觉刺卡喉咙。
盘里夹来的鱼肉刺被一根一根剔除了，林野夹起来小心的放进嘴里，眉头不由一扬。
女人笑着说：“没人不爱这鲥鱼的，阿寻以前一个人能吃一条，今儿估计特意给你留的。”
林野朝李寻那看了眼，正好遇到李寻轻飘飘扫过来的视线，他心头一怔，说：“什么时候走。”
李寻站起来，说：“走吧。”
车外越来越熟悉的风景让林野心口忍不住狂跳，他闭了闭眼，接下去的路他能从脑海中一一浮现出来。
前面过去一个路口，那里有个卖鲜花的摊子，便宜又新鲜。
再过去一个路口，街边有家很火爆的粉店，每天都要排很长的队才能吃上。
前行五百米…就到他家小区大门。
门卫室有个胖胖的保安，林野每回见他都不刷卡，让他直接开门。
还没把场景排完，车子就停了下来。
“有门禁卡吗？”李寻扭头问。
林野从窗外探出头，看向保安室里，今天胖胖的保安没当值，是另一个。
“没有。”林野缩回车里，去外婆家之前他也没想那么多，反正要回来肯定是老妈开车去接，现在他被挡在了自家门外。
保安车里堵着大门口，保安从里面出来，对李寻敬了一个礼，问：“没门禁卡吗？”
“没有，来朋友家。”李寻说。
“哦，朋友家是哪栋？我这边需要登记一下信息，还要联系房主是否属实，才能进去。”保安返回保安室，拿了本子过来。
林野写上门牌号，保安拿过去看了看，说：“这么快就有人买了呀！”
李寻不动声色地接话：“是呀，我朋友刚好想买套别墅，这个地段想买都买不到。”
保安点头，说：“那你朋友运气不错。原来房子主人公司倒闭，这…别墅就被查封拍卖了。”
“哦，原来这样啊，难怪。”李寻说，“那你知道原房主去哪了吗？”
保安唏嘘地摇摇头，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林野坐在后排听着，血液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抽干，胸口像压着大石头一样，肋骨都在咔咔开裂作响。
房子拍卖了，他的房间已经不属于他的房间，家也再是他的家。
这个城市他如无根浮萍，再没有立脚的地方。
李寻把车停旁边的道上，看着前方小区大门，沉默良久说：“你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没有了。”林野靠着椅背，有点儿万念俱灰的意味儿，“我没有家了，爸妈都不管我，让我自生自灭呢。”
“不管你你就要自生自灭？”李寻启动车子，也不管林野反应，驱车往另一个方向开，良久又说了两字，“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