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裳正走着，冷不防背后一阵劲风袭来，凤倾芸和姫泠几乎同时道：

“小心！”

“快走！”

汐裳迅速闪向一旁。一只蓝色长笛将将从她耳边划过。她回身看去，赫然便是先前那目光阴毒的女子。

不及多想，女子再度攻了过来。汐裳心下恼火，取出羽箭与她对打起来。那女子的袍服宽大，很是不便，遂猛地将其撕碎，里面是一袭鲜艳的红衣。

汐裳忽觉背后发凉。那女子的身形与招式，她都再熟悉不过，更不必提对方手中的长笛。

女子步步紧逼，竟是往死里下手。她们的功法很相似，动作皆十分迅速，是以旁人根本插不进去。

姫泠皱紧了眉：“这人是从何处冒出来的？”没有人知道。

凤倾芸紧紧盯着斗得正酣的两人，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起。

纠缠许久，两人完全分不出胜负。汐裳失去了耐心，发了狠，一箭划向女子的脸。业火炙热，熔化了女子脸上的□□。

她后退几步，没再动作。凤倾芸莫名开始发慌。

汐裳警惕地看着她。

那女子“噗嗤”笑了一声。

姫泠、若禹、风隐都愣住了。凤倾芸呼吸急促起来，脑中一片乱麻，以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汐裳不禁打了个哆嗦，全身发凉。

——那是属于陌伊的声音。

这时，那女子慢慢揭下了脸上的面具，丢在地上、她轻蔑地扫过所有人，在汐裳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最后，她看向凤倾芸，桃花眼闪着泪光。

她轻声唤道：“云容。”

凤倾芸死死地盯着她额间妖冶的彼岸花，喉咙动了动，一句话也说不出。

“陌伊”乍现，令所有人惊讶不已。

谁人不知，陌伊已于千年前逝于忘川河畔。因其动用了什么禁术，连尸身都没有留下。

可眼前的“陌伊”，却又真真切切地站在众人之间。她的脸是真的，身形也无法更改。

她更是唤出了当年凤倾芸初入璀错谷时鲜为人知的化名。

姫泠仔细打量着“陌伊”，企图找出哪怕一丝与她记忆不符之处，以此证明，眼前这个人是假冒的。

可是她找不到。

从模样到声音，从身形到功法，乃至于“陌伊”那副张扬欠揍的神情，都没有一些差别，活脱脱便是陌伊本人。

可这怎么可能呢？

姫冷焦急地望向汐裳，却见她垂下头，不知思索着什么。

“陌伊”饶有兴致地看向姫泠，露出玩味的笑：“怎么，你也信了她不成？”

姫冷的神色难看起来。

“陌伊”又转向凤倾芸，她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引诱：“云容，过来。”

凤倾芸目光呆滞，不受控制地向她走去。走到一半，汐裳抬起了头，像是乞求，像是无力的自证。

汐裳说：“凤倾芸，你信我。”

凤倾芸幡然清醒过来。她停下脚步，向左看一眼汐裳，向右看一眼“陌伊”。

与汐裳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浮现在眼前。从物证、事证，到心证。她是多么确信汐裳是她离开了的爱人。

可现在，她却开始怀疑了。

她不知道这怀疑自何而起。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怀疑什么。

这怀疑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荒谬。

“云容。”“陌伊”又低低唤了一声。

凤倾芸不自觉地偏过头，对上一双深邃的桃花眼。

“陌伊”笑了笑，似乎很满意。她径直走到凤倾芸面前，脉脉含情地注视着银发女人。

凤倾芸看着她翕动的红唇，听到她一字一顿地说：

——她骗了你。

她骗了我？凤倾芸脑子嗡地一声，整个人将要抵达崩溃的边缘。

凤倾芸费力地想将混乱的思绪打理清楚，却无济于事。她好像出现了幻觉，耳畔一直回响着那一句。

——她骗了你。

她……骗了我么？

不知怎的、凤倾芸彻底忘了，自己当初是如何一点一点，逐步确信，汐裳就是陌伊的。

她竟只计较着汐裳不知她的化名，不记得她们的沉香亭之约。

所有可以为汐裳作证的证据被抹杀，微不足道的疑点被放大。凤倾芸晕晕乎乎的，有些神志不清了。

汐裳没有任何辨解的话，只僵硬，而又萧索地立在原处，干巴巴地重复着：“凤倾芸，你信我。”

凤倾芸后退几步，因腿软而跌倒在地。

“陌伊”先一步靠近，向凤倾芸伸出了手。

凤倾芸怔怔地看着她，眼角湿润。

“陌伊”凑到凤倾芸耳侧，低语道：“我当年动用禁术，将魂魄暂存彼岸花中。待它们千年后再度盛放，我便有机会重获新生，再次回到你身边。”

热气吐在凤倾芸的耳廓，凤倾芸禁不住颤抖起来。

每一个字句里都蕴满了沮丧、落寞、埋怨。它们化作利刃，一刀一刀，狠狠扎进凤倾芸的心里。

“可我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捷足先登。”“陌伊”的语气冷了下来。

她冷冷地看向汐裳，似乎想将其生吞活剥。

汐裳咬紧了牙：“少在这搬弄是非。凤倾芸，别听她胡说！”

叶笙偷偷给若禹传暗讯：“我的老天，这是什么情况？到底哪个是真的？”

作为曾见过陌伊并与其短暂相处过的人，若禹更加迷糊了：“我怎么知道？”

叶笙忽灵机一动：“让她们吹笛子不就好了，看谁吹出的清平调是真的。”

纵然汐裳先前已展示过，不过仅是皮毛，还不能以此一锤定音。

若禹也觉得可行，只是，她传讯道：“你去说吗？”

叶笙悄悄瞥一眼杀气腾腾的“陌伊”，迟疑道：“还是让姫冷姑娘来吧。”

她不是没有什么不敢的吗。

正欲传讯，姫泠却自己上前几步，厉声道：“凤倾芸，你清醒一点！”

她还是相信汐裳。

换了壳子的灵魂要如何相认？

姫泠选择靠自己的直觉。而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陌伊”才是假的。

凤倾芸额上沁出了层层细汗。她前所未有的不适，好似沉浸在一场迷梦之中，难以自控，更难以脱身。

“陌伊”冷哼一声，不满却又有些怅然地与姫泠对视，说道：“二小姐，您才是糊涂。”

姫泠当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罗列的辩词都失踪了。一瞬间，她脑中一片空白。

她拍了拍自己的头，莫名也有些晕了。

她糊涂了吗？她在说什么胡话吗？

她的直觉，似乎出现了什么问题。

姫泠陷入了茫然与混乱。

“不对劲。”若禹传讯给叶笙，“不要盯着她的眼睛看。”

“陌伊”又转向四周，天璇门与霜飔阁的人都畏惧地看着她。

她笑着看向萧宗明：“萧门主，还不将此惑众的妖女拿下？”

萧宗明看出了其中的威胁意味。他不着痕迹地看一眼凤倾芸，见她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这才向身后的邵宁使了个眼色。

邵宁立即来到汐裳身后，道了声“得罪”，便按着汐裳的肩膀，令她跪了下来。

汐裳没有反抗，只一双闪着光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看向凤倾芸。

凤倾芸没有看她。

汐裳苦笑一声，微微偏头对邵宁道：“邵公子，你会后悔的。”

邵宁没有回复她。

汐裳自嘲地笑笑，目光幽凉。她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不管即将到来的会是什么。

她从容不迫的模样让“陌伊”很不高兴。

“陌伊”弯腰将凤倾芸轻轻扶起，诱哄道：“她骗了你。杀了她。”

凤倾芸迷茫地起身，有些站不稳。“陌伊”将她带到汐裳跟前，再度道：“杀了她。”

凤倾芸直视着她摄人心魄的眸子，不自觉召出了井仪。

汐裳平静地看着她，最后一次说道：“凤倾芸，你信我。”

凤倾芸没有反应。

羽箭业已凝出，蓄势待发。

叶笙捏了一把汗：“坏了，这可如何是好？”

没等她受到若禹的回复，微生沅的身影突然出现，挡在汐裳和凤倾芸之间。

凤倾芸冷声道：“你让开。”

微生沅眉目静敛，纹丝不动。

汐裳低声道：“你走吧，微生。这是我的事，不该连累你。”

微生沅转过身，说道：“我认你作朋友，只是因为你是汐裳，无关其它。”

如果汐裳是陌伊，那她便也是陌伊的朋友；如果汐裳不是陌伊，那她就只是汐裳的朋友。

顿了顿，微生沅继续道：“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朋友离开。”

汐裳愣了片刻，释然一笑道：“多谢你了。”

微生沅没再说什么，亮出了清霜剑。

下一刻，澹月横了过来。

微生沅不解：“阿泠？”

姫泠神色迷离，看起来状态不太好，但手中澹月却是丝毫不让。

叶笙实在急了，便要上前帮忙。刚迈出一步，便与“陌伊”对上了视线。

她止在原地。

“陌伊”慢悠悠地踱过来，对微生沅道：“这位姑娘，你莫要白费力气了。”

微生沅心知有古怪，且这古怪与“陌伊”脱不了干系。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姫泠诡异的模样，气愤地转向“陌伊”道：“你……”

微生沅忽觉一阵头晕目眩，几乎看不清手中的剑。

“陌伊”将微生沅推到一边。她握着凤倾芸的手，抬起她的银弓，对着汐裳，再度轻声道：“杀了她。”

若禹见状，急忙要上前制止，却被一只手拉住。是易初。

若禹很快收到易初传来的暗讯：“她精通幻术，你即便近前也无济于事。”

汐裳定定地看着凤倾芸，悔恨、失望、嘲讽、不甘一一呈现在她脸上。

凤倾芸的手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