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汐裳深深吸了口气。
她走到一处水池旁,觑着自己水中的倒影,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对苍蝇。
“高风亮节?楷模?”
她在池边坐下,回想方才微生沅的话,以及从小到大,家中每次祭祀的悼词。
虽然她从未背过,但都大致瞟过一眼。
一句句夸张的赞颂之词在她脑中闪过,她有些头疼。
……怎么就能传成这样?
思索许久,也未曾想出个所以然,汐裳干脆不再去想众人这天大的误解从何而来。
清风徐徐吹动,池中泛起一阵涟漪。
水波粼粼,由远及近,最终如河海涨潮般,轻轻拍打在池边修筑的石壁之上,发出极轻微的哗声。
汐裳挑剔的目光落在池水上,评曰:平平无奇。
她透过水中倒影,竟瞥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凤倾芸坐在不远处的凉亭之中,正握着一个小巧的酒杯自饮自酌。
汐裳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喜高兴不已,立即向凉亭走去。
然而一个青衣男子捷足先登。
汐裳虽心中颇为忿忿,但也只好暂避。
她本不欲窥听二人的谈话,然而她耳朵向来尖得很,还是听到了些许。
“凤倾芸仙尊,久仰大名。”
汐裳暗忖,莫非这人也觉得叫凤倾芸“长老”很不合适?
凉亭内,凤倾芸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是何人?”
青衣男子很快柔声答道:“在下是天璇门门主长子,在下名唤萧辰,字……”
他未曾说完就被不耐烦的凤倾芸打断了:“找我何事?”
安静被搅,凤倾芸本就怏怏,如今愈发火大。偏偏看在天璇门门主那老狐狸的面上,还不好发作。
萧辰面色有些尴尬,但很快恢复了正常神情。
他恭敬地向凤倾芸作了一揖,又清了清嗓子,似有些羞意:“在下倾慕仙尊已久,在下不才,若是仙尊愿意给在下一个机会,在下必当倾尽毕生所能,为仙尊达成心中所愿。”
恰好听得一清二楚的汐裳:“……?”
她悄悄探出头,打量那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人模狗样的伪君子。
呸呸呸!
凤倾芸抬头觑了他一眼。
她边慢慢向一个空酒杯中倒酒边道:“如此说来,若是我给你所谓的机会,你便能让我了却心中所愿?”
萧辰见状,赶忙道:“无论你有何等心愿,我都定能让你如愿以偿。”
正竖起耳朵偷听的汐裳又啐了一口,你个臭不要脸的还敢大放厥词?
凤倾芸将酒杯向前推出,神色清冷:“我生平唯有一个心愿,不知你可否令我如愿。”
萧辰大喜过望,上前欲接:“请讲。”
原本他说出这番话来,只是为了试探。可若是凤倾芸真愿意嫁入天璇门,那可是有利无弊的大好事。
作为世上唯一一个可以操控业火之人,凤倾芸的实力毋庸置疑。
她的容貌又为上佳,想娶她或招揽她的人其实很多。
只是谶言在前,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惦记着她能带来的利益,与此同时,却又惧怕她会带来厄运。
不过萧辰不这么想。谶言里说得清楚,“爱之者”才会万劫不复。
娶,又不代表着爱。
凤倾芸冷哼一声,将酒杯重新放回桌子。
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萧宗明要收拾多少个烂摊子。
她道:“我想见陌伊。”
此话一出,萧辰和汐裳皆怔住了。
萧辰迟疑地问:“你……你方才说什么?”
凤倾芸重复:“我想见陌伊。”
她眼底有淡淡的忧伤浮现,并不明显,仿佛已被岁月沉淀殆尽。
“魂魄也好,转世也罢,尸身亦可,只要是她。你不能如我所愿吗?”
萧辰赔笑道:“仙尊这实在是难为人了,陌伊仙尊已仙逝多年,尸身在当时便已消散。而至于魂魄转世,在下只是肉骨凡胎,即使侥幸修道延寿,也并无此等能力……”
凤倾芸站起来,绕过几案缓缓向他走去,脸上忧伤转逝,化为一丝愠色:“你不是说我有何心愿,你都可令我如愿?如今看来,你是在诓我?”
威压之下,萧辰额上沁出了汗:“在下并非有意如此,只是仙尊所愿,怕是世间无人能实现。”
“——我能。”
凤倾芸闻声,瞧见一个陌生女子大摇大摆走进了凉亭。
她的容貌身段俱佳,然而灵力不足,资质亦不高。
凤倾芸自顾自坐回了先前的位置,对汐裳道:“你方才说什么?”
汐裳径直走到她的几案前:“我说,我能如你所愿。”
凤倾芸微微抿了一口酒,冷漠道:“哦?你可知我所愿为何?”
汐裳笑得花枝招展,她端起了方才凤倾芸倒的另一盏酒:“自然知道。只是她的尸身业已消散,无论谁也寻不到;魂魄变数太多,我为你寻她的转世,可好?”
凤倾芸狐疑地盯着她:“你当真能寻得陌伊的转世?”
汐裳眼波流转,媚兮兮地“嗯”了一声。
狐眼灼灼妖娆态,纤腰袅袅妩媚姿。眸光迷离,摄人心魄。
所谓千般袅娜,万般旖旎,恰似如此。
萧辰一愣,又忙道:“仙尊,此女定然是在诓骗你。她修为不过尔尔,灵力低微,如何能寻得陌伊仙尊的转世?”
“这便不关这位公子的事了,我自有法子。”汐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来,满怀期待地看着凤倾芸:“凤倾芸,你要不要信我?”
凤倾芸很快回道:“我不信你。”
汐裳不仅未有失望,反而笑得愈发灿烂了:“为何?莫非因我长得不实诚?”
凤倾芸摇摇头:“我从不以貌取人。”
汐裳咧开了嘴。
“不过你确然长得不实诚。”
汐裳闭上了嘴:“……”
凤倾芸审视着她:“你平白无故提出帮我,有何企图?”
汐裳重新嬉皮笑脸:“企图嘛,自是有的。”
“什么?”
“你啊。我企图你,凤倾芸。”
汐裳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弯弯的眼睛仿佛能沁出水来。
凤倾芸丝毫不为所动:“那想必你的企图只会落空。”
汐裳又笑了:“那可不见得,来日方长。日后总有一天,你会信我的。”
她用酒杯碰了一下凤倾芸的酒杯,一饮而尽。
“明日再见。”
起身离开路过萧辰时,汐裳忍不住阴阳怪气地嘲讽:“省省吧萧公子,别想着空手套白狼了,她可看不上你这样的。”
“你……”
“她说得没错。天璇门的少门主,回去多学几年再出门。”凤倾芸这般说道,随后消失在原地。
“微生!我回来了。你看什么呢?”汐裳冲进门,凑过去看微生沅面前的书。
沉浸在书中的微生沅抬起头:“我从藏书阁借的。对了,方才有位师兄过来,他道明日未时,谷主和众长老会收徒。你可要准备一番?”
汐裳歪在塌旁,懒洋洋的:“准备什么?我这等灵力资质,哪个长老能看上我?”
“倒也不必妄自菲薄,你虽灵力上差了些,但一直悟性极高,兴许会被哪位长老慧眼识珠。”
汐裳摆摆手:“还是别了。”
璀错谷这几个长老没一个配当她师尊。
——当然,凤倾芸除外。
“微生,你想拜哪位长老为师?”
“自是若禹长老,她的医术天下无双,我来此,就是为了向她学习。只是不知,她能不能看中我。”
若禹?这个名字让汐裳忽想起了一件不大愉悦的陈年旧事,语气不好了些:“你各方面都不错,她还有什么可挑的。说起来,可是所有长老明日都会挑选亲传弟子吗?”
“按理说是,不过凤仙尊应当另论。她亦是长老,但从不收徒。”
汐裳挑了挑眉:“那可不一定。”
翌日未时,所有新来到璀错谷的人聚集在演武场中。
场中悬浮着许多圆形的石台,高低各异。
谷主风隐坐在正中最高石台之上,其余长老依次坐在他的身侧。他们面前的几案中摆放了一个玉盘,里面放有各自的收徒信物。
凤倾芸的位置在最右侧。
她几案上的玉盘里摆放着一根通体洁白的凰羽。
光洁的白羽柔顺地铺展开来,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汐裳站在众人之间,余光不断向凤倾芸和她面前的凰羽瞟去。
到了时辰,风隐起身先行选徒。
众人一同向他作揖。汐裳也只好弯下腰。
这小老儿受了她一拜也不知会折多少寿。
风隐作为一谷之主,已修行多年,须发皆有些白了,倒是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打量这一众人。终于,他的视线落到了汐裳身上,然后不动了。
汐裳察觉到有人一直盯着她,抬头瞧见一张皱巴巴的老脸,她又瞬间低下了头。
她一边暗骂风隐这老头为何不施个永葆青春年华的术法,以至于变成这么个吓人样,一边又疑惑他做甚一直盯着自己。
风隐慢悠悠地踱到她面前,眼神始终定在她身上。
汐裳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干脆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他。
风隐还不动,汐裳继续瞪他。两人站在众人之间大眼瞪小眼。
微生沅想扶额。
汐裳真是不让人省心,怎么还跟谷主互瞪起来了。
希望她真的福大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