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璀错谷的大鸢便入了歧安县中。
风隐派了几位修为较高之人前来接应,欲回谷者便可随他们回去。
而凤倾芸早早就同若禹一起去给宋公子治疗。
若禹问道:“你当真有法子解易儡术?”
凤倾芸轻轻嗯声。
若禹还是不放心:“你可别逞强。”
“知道了。你给他服一颗护体丹药,免得他被灵力所伤。”
“哪有这样的丹药?”
“你有。”
多年前若禹出谷行医,有凡人被妖兽所伤,不施灵力根本无药可救。
然那凡人抵不住过多灵力,最终还是命归黄泉。
若禹心中悔恨至极,以为自己罔为医者。
那之后她开始思索,如何能用灵力救助未曾修行之人。
若禹沉默了片刻,道:“我那丹药仅有一柱香的功效,过了一柱香,若是未能治好他身上的伤,他便会……”
“一柱香,够了。”
“好,那你快些。”
凤倾芸点点头。
如果是施术者欲解易儡术,很是简单。
可若是被施术者欲解,花费诸多心力,也未必成功。
凤倾芸当年,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查阅了多少典籍,试了多少方法,才得以成功。
眼前的男子与她俱是被施术者,同样的方法必然可解。
只是这男子是易儡,而她是易主。解法有所不同,昨晚她已想出了改进之策。
凤倾芸驱动灵力,为那男子解术。
歧安县外,汐裳隐匿身形紧跟着前方的男子。那男子着一黑斗篷,脸上带着面具。
汐裳用她所剩不多的灵力给微生沅传讯。很快得到答复:“已开始了。”
汐裳遂紧紧盯着那男子。
不多时,他忽地停下,吐出一口血来。
易儡术解时,易主会遭到反噬。看来他果真就是那个缺德的易主了。
那男子吐了不少血,强忍着继续往前,闪身进入了一片林中。
那林子名唤雾林,里面诡谲奇幻,歧安县中人对此地避之唯恐不及。
汐裳没打算追。追上她也打不过。
从她早上发现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再到一路隐匿身形跟到城外,她为了不被发现已耗费不少灵力。
她返回客栈时,若禹已为那男子治好了伤。
若禹有些后怕:“方才差一点就来不及了,还好还好。”
凤倾芸打开门:“我既说一柱香足够,自然是来得及。我且先走了,你在此候着他们来谢你罢。”
说完她径直离开。
若禹:“……”
她行医多年,最怕别人哭天抢地谢她。是以她每次救治完立即离去。可这次怕是逃不过了。
若禹有些头疼地揉揉眉心。
“汐裳,你是说施术的易主先前就在县中?”微生沅惊讶地问。
汐裳坐下取出灵石补充灵力:“是,他先前就在此处不远,想必已知晓我们来此目的。”
“他昨晚被人在腹部划了一剑,也是在县中?”
“那一剑想是他自己划的。”
“为何这般说?”
汐裳分析道:“他知晓我们来此目的,自然不会让我们如愿,遂故意在我们入住的客栈中择人下手。若是我们见了易儡都畏惧而退,他不就达成目的了?”
微生沅不解:“可若此事传扬出去……”
“易儡术多年不曾现于世,他定然以为除了他……和他背后之人无人可解。既无人可解,即使天下皆知,也只会让天下人恐慌,对他们有利无弊。”
“确然如此。只是……你说那黑衣人之后还有别人?”
汐裳轻蔑道:“那人修为不过尔尔,自不可能是主谋。”
若非她灵力不足,自不会让那人跑了。
微生沅正想和汐裳分析主谋是何人,凤倾芸推门而入。
汐裳赶忙站起来:“你可有什么不舒服的?”
凤倾芸摇摇头:“只是费了不少灵力,需要缓一缓。”
汐裳安静地看着她。
无论何人解易儡术,易主皆会遭到反噬。反噬的程度,与易儡代替承受的程度相关。
凤倾芸这个易主,会遭受多重的反噬?
汐裳轻轻叹口气,敛了眸中哀伤,道:“你不如从风隐派来的人中挑几个留下,教授他们如何解易儡术,令他们留在歧安县内,以防再有无辜之人受此迫害。”
凤倾芸答:“我已问过他们是否有人自愿留下。”
“有几人愿意?”
“无人愿意。”
汐裳翻了个白眼:“……我还以为风隐派来的尽是些高风亮节的呢。”
“毕竟此处危险,不愿留下也是正常。”
“那之前愿意留下的人中可有能学易儡术解法的吗?”
“此术消耗灵力过多,他们都无法承受。”
汐裳没法子了,别的事都好说,只是这灵力,她当真心有余而力不足。
若是再有易儡出现,也只能靠凤倾芸来解。
不过汐裳以为,那黑衣人此番遭了反噬,应当知晓县中有人可解易儡术。
如果他不傻,短时间内不会再出来祸害人了。
果然之后两天,并无易儡出现。
汐裳惦记着那日黑衣人逃窜的方向,遂欲再出县探查。
凤倾芸见县中无事,便同她一起前往。
若禹担心她们受伤无人医治,令微生沅也跟去。
三人一路到了前番那黑衣人吐血之处。沿着残余血迹向东,没过多久便来到了雾林附近。
林子一眼望不到尽头,郁郁苍苍,却有几分阴森。
血迹早已断了,她们只得在四周找寻线索。
汐裳拿了根木棍胡乱拨动路边的野草。
她隐约嗅到了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尸体烧焦腐烂的臭味。
野草齐人膝,很是茂密。远处有什么一点也看不清。
汐裳只得跟着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艰难地辨别方向。
那股味道愈来愈浓烈。
汐裳受不了了:“凤倾芸,你过来。”
凤倾芸很快应声而来,眉头紧蹙:“什么味道?”
汐裳用手扇了扇:“你快把这些草料理一下。”
凤倾芸施术,将野草尽数拦腰斩断。
这番视野开阔了,汐裳一眼瞥见,前方不远处的地上伏着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具尸。
微生沅听见她们的动静,也朝这边赶来。
三人皆小心翼翼地靠近尸体。
汐裳认出,这便是那日的易主。
靠近尸体,味道愈发浓烈。汐裳嫌恶地掩住口鼻,用木棍将侧躺着的尸体翻过来。
是一张陌生的脸。
汐裳在尸体的旁侧发现了他的面具。
那日她不敢靠太近,未曾仔细查看此人的面具。
她将倒扣的面具翻过来,一只黑色的大鸟闯入她的视线。
黑鸟昂着头,身后长长的尾羽堆叠,颇为华丽。
就像……一只凤凰。
汐裳手中的木棍落了地。
她的头又疼了起来。
她见过这个标识。
是在何处?在谁身上?
她竟又记不得了?
“不如,我们做一笔交易?”男人温文尔雅的声音在她脑中回响。
汐裳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模样,只隐约记得,曾在他身上某个隐秘的位置,见过一只极类凤凰的黑鸟。
——与面具上的那只一般无二。
“汐裳,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微生沅的声音把她拉出了回忆。
汐裳睁开眼,对上了凤倾芸的视线。
她愣了愣:“我……我没事。”
凤倾芸问她:“当真无事?”
汐裳摇头。
“松开。”
汐裳只得松开拽着凤倾芸衣摆的手。
凤倾芸拂了拂衣袖道:“过来瞧瞧他是因何而死。”随后她一刀划破了那尸体的衣衫。
那尸体整个上身被烧得体无完肤。
凤倾芸面色沉了沉。
突然她想到什么,顾视汐裳问道:“你可知这是为何所伤?”
汐裳定睛一看,不假思索:“是业火。”
凤倾芸眼神骤变。
微生沅不解问:“你怎知这是业火所伤?”
汐裳这才意识到凤倾芸在给她下套。
业火不常见,除了凤族禁地中业火常年不息,一般只有凤凰涅槃,才会出现业火。
寻常人根本见不到业火,更别提能识出业火造成的伤痕了。
眼下,汐裳只得暂且蒙混过关:“书中观得。”
好学的微生沅立马问:“不知是何书?”
汐裳随口应:“忘记了。”
微生沅深感可惜。
对于汐裳胡谄的理由,凤倾芸什么也没说。
尸体右肩处似是有什么印记。她仔细看时,发现竟是一个红色粗十字。
微生沅奇道:“此人先前为易主,如今竟也被他人施术成了易儡而死?”事情的发展愈发扑朔迷离了。
汐裳摇摇头:“他非被施术者。”
凤倾芸古怪地看向她。
微生沅又不明白了:“何处见得?”
汐裳解释道:“凡被施术的易儡,粗十字图案皆在左肩。而施术者则在右肩。”
微生沅若有所思:“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歧安县中的易儡的确粗十字都在左肩,还有陌……的图案确实在右肩。不过,这只是巧合也未可知吧?”
汐裳十分笃定:“此非巧合,确然如此。”
“你怎生了解得这般清楚?”
汐裳沿用先前的借口:“书中观得。”
“此书当真可靠?”
“自然。”
凤倾芸突然开口:“汐裳,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汐裳跟着她走远。微生沅留在原地检查尸体。
凤倾芸的两弯眉皱着,静如深潭的眸子很好地隐藏了她的紧张。她的手在袖子里紧紧攥成拳,双腿禁不住发软,脚下的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终于,她停了下来,回过身,目光直直地落在汐裳的眼睛上。
她沉声问:“易儡术,你究竟为何这般了解?”
汐裳还欲装糊涂:“我都说了是……”
凤倾芸可不想听她说这些:“莫要用此等借口骗我。”
汐裳挑了挑眉,像是妥协地绽出一个妩媚的笑容。她水波晃荡着眨眨眼,说道:
“好吧,确实没有那般书。我了解易儡术,是因着我自十五岁后,时常想起些被我遗忘的事,亦做了许多梦。”
“何梦?”拳攥得太紧了,不禁有些发抖。
汐裳眯了眯眼,似是在回忆:“何梦都有。有时我在亭中吹笛,有时我在树下闲坐,有时我在桌前饮酒。”
“梦中场景万千,但始终都有一个人同我在一处。”
凤倾芸声音有些颤:“是……何人?”
汐裳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只傻鸟。”
“她很傻,旁人赠她一点恩惠,她便要涌泉相报。”
“可她即便再傻,我也不愿离开她。因为,我心悦于她。”
“我想永永远远待在她身旁。”
凤倾芸的呼吸乱了,心中也乱了。
——凤倾芸,你可真是只大傻鸟,我这么点小恩惠就能收买你,你可当真是通晓何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那你会厌我这般吗?
——不会。
——你会不要我吗?
——当然不会,我说了,我会永永远远待在你身边。
那女子笑得明媚张扬,额间彼岸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