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几位记者同志了，你们揭发的好啊，不是你们揭开盖子，我都不知道下头的人，能胡来到这种地步。我说三点，一是工厂承担刘大桂所有的医疗费，误工费以及赔偿金；二是工厂管理层绝对没有培训过非法内容，当然我们今后肯定会加强对管理层的培训，让他们正确传达工厂的政策；三是积极配合调查，绝不会姑息任何破坏工厂团结的坏份子。”

厂长的发言，那叫一个痛心疾首，慷慨激昂。

方智连椅子都坐不住了，直接滑到地上，脸上全是惊恐。他想不明白，明明他回来跟组长和领班炫耀的时候，他们都夸自己干得漂亮。

还有，明明是主管暗示过他们，不要让工人闹起来，只要该赔的不赔，他们这些线长就能得到提拔。

还说这么大一家工厂，老板又有钱，谁都不用怕，老板什么都能搞定。

他完全相信了这些话，一心想在工厂混进管理层，混出个人样。他一心为了工厂，工厂怎么能这么对他。

他想叫，想喊，却发现嗓子哑了，什么都说不出来，任由警察把他从地上拖起来，带回警局。

斤羽带着丰富的素材回到电视台，一边指挥着赶紧剪辑，一边和医院那边联系，指挥他们准备好相关材料。

“别生气了，事情好歹有个圆满的结果。”林莫兮给斤羽泡了杯茶，端过来。

“一点也不圆满。”斤羽对于三根手指耿耿于怀。

健康人很难理解，身上有残疾的人，在面对生活时的难处和难以释怀的自卑感。

之后的事，也许是有她时时的催促，也许是大家的效率都提高了，刘大桂拿到了七万多的赔偿，在医院里，他甚至想给斤羽磕头。

看到他一脸满足且幸福的和工厂签下和解的协议，斤羽只能祝福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对于斤羽的指控，刘大桂的赔偿最先解决。

其次就是工厂将方智开除，并且全厂通报方智对于厂规的错误理解，他身上发生的事，全由个人负责，和工厂没有任何关系。

警察局里，方智用尽办法也无法证明这是上级的暗示，是厂里默认的做法。等到被工厂开除，知道再也不会有人救自己，他也崩溃了。

还是他的家人千里迢迢赶来，最终赔付给刘大桂五千元，换来和解书，被轻判三个月有期徒刑。

每个人都很高兴，斤羽也终于露出笑容，只等把结果剪辑好，就能发出，相信这一期节目肯定能让收视率再创新高。

“小羽啊，来我办公室一趟。”何编导打来内线电话。

斤羽过去，看到何编导的脸色，心里一沉。

但还是稳稳当当坐下，笑道：“您找我？”

“小羽啊，你们最近辛苦了，这段时间你们忙活了一件大事啊。”

“也不算多大的事，好在咱们电视台的牌子硬，不然还不知道要被人欺负成什么样。”斤羽微笑应对。

何编导被噎了一下，叹了口气，“你呀，说你精吧，做事像个憨憨。说你憨吧，又精的跟个猴儿似的。”

斤羽也跟着叹气，“您说吧，我听着呢。”

工厂老板确实是个大人物，是深城请到这边开工厂的大老板。

“人家呢，长年不在国内，管理的事都交给韩厂长，这真跟人家无关，你也得承认吧。”

斤羽郁闷的点头，就听何编导继续说道：“但这事一报道，就成了人家大老板身上的污点，他平时捐款助学的事没少做，你看看，这是不是不合适。”

得勒，斤羽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果然就是这么回事，死心了。

“不过呢，人家大老板也说了，以后在我们台里多投点广告，特别是你们节目。”

“何编导。”斤羽打断了何编导的话，“我可以提要求吗？”

“你说。”对于真正有本事的下属，领导是不会一味打压的，相反，得哄着他们做事，自己才有业绩不是。

“另外赔偿给刘大桂十五万。”

“当，啊……”何编导以为斤羽会在广告费上提要求，没想到，她说的事跟节目组完全无关。

“这……”

“我只有这一个要求。”斤羽加重了语气。

何编导苦笑着点头，“憨憨，刘大桂的感谢只是一时的，而且一点用都没有。你们节目组少了这笔广告费，月底哪怕少发一百块奖金，落下的埋怨可都是真的。”

“我愿意。”千金难买我愿意，斤羽不想在小说世界里，还活的那么憋屈。哪怕有些委屈，她不得不忍，但也要尽最大的能力，让别人也没那么好过。

“行吧，我会跟那边说的，不一定能有这么多，十五万太夸张了。”

毕竟是2004年，十五万在不挑剔的情况下，在深城也能买套老破小。虽然很破很小，但那也是一套房子。

“谢谢，我知道自己有时候很任性，谢谢您的包容。”

何编导看着这个，比自己女儿也大不了几岁的女孩子，无奈的笑道：“虽然我希望你更懂事，更听话一点，但是想一想，我可能更希望我的女儿，长大了能和你一样，有自己的坚持。”

在这个行业里，懂事听话固然是上进的阶梯。但有本事的人，多少会有一点特立独行，而这种无法言喻的人格魅力，又往往是他们成功的基石。

非常矛盾的行业，出头的往往都是能将这两者关系平衡得最好的人。

何编导也不知道斤羽能走到哪一步，但人格魅力，她已经感受到了。

单位里的消息总是传的最快的，斤羽还没从何编导那儿回来，节目组的人已经知道，他们熬了几个大夜剪辑出来，寄予了厚望的视频，不能用。

斤羽还没回，已经有人小声议论起来，“我听说，工厂那边想跟我们私了，不会是直接给钱吧。”

眼神里已经有了憧憬，他们能分多少呢？

“收下这种钱是耻辱。”也有人觉得，斤羽应该坚持硬刚。

“台里决定的事，她能怎么办呢？”虽然他们转正了，也不过是新员工。

而且深城是改革先锋，电视台也很先锋，跟其他电视台不一样，他们都没有编制，是合同工。

林莫兮听着所有人的议论，在心里想，如果是她面对这种情况，会怎么做？

她不想妥协，但怎么硬刚呢？台里的决定，他们怎么推翻。

想到广林的过往，难道他们在深城也干不长？如果斤羽让她选，她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叹了口气，人生处处都是选择，很多时候都是两难，人生不易，只好叹气。

“晚上海鲜自助走起，我请客。”斤羽回来了，神情自若，让人看不出她到底是怎么选择的。

林莫兮更担心了，莫非是散伙饭。

“要不要通知池宇。”林莫兮还是问道。

池宇家里有事，请了几天假。

“不用了，他学校有事，现在应该在省城。”

虽然不知道斤羽想干嘛，但海鲜自助人人都喜欢。很快大家便嗨了起来，吃的不亦乐乎。

眼见大家吃了一轮，斤羽举起饮料杯，“干一个！”

没有酒，但饮料杯碰在一起，也一样哐哐作响，要的就是个气氛。

“我想按台里的传播速度，大家肯定知道，这期节目不能播了。”

好几个人当场放下杯子，心有戚戚然，脸色也应景的垮了下来。

“台里肯定了我们的辛苦，给出了补偿方案，就是让他们给我们节目弄个广告。”

有人欣喜，有人不屑。

斤羽观察着众人的脸色变幻，继续说道：“但我拒绝了。”

“哗”安静的气氛终于松动，大家蠢蠢欲动，想问又有点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我让工厂给刘大桂多加一笔补偿款。”斤羽将杯中的饮料一饮而尽。

“不让播是台里的决定，我们反抗不了，毕竟招商引资是大方向，容不得我们破坏。因为少一笔广告费，我们月底的奖金肯定也会少一笔，所以，我请大家吃饭，就是给大家赔个罪，因为我个人的决定，让大家受损失了。”

斤羽起身，深深鞠了一躬，吓得所有人都起来了，一个劲说没那么严重，没有关系。

“所以，你们今天晚上吃的是自己的奖金，不管生气也好，不开心也好，都多吃一点，不然更亏。”

斤羽笑了起来，发现有人盯着自己，转过头一看，是林莫兮。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啊。”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什么都没有嘛。

“你还以为……”

“是不是变得成熟了。”斤羽一本正经问道。

林莫兮点头，站在她的立场，这个方案恰到好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不是能被你们收买的，也选择了妥协，遵守了台里的决定。

斤羽摸着自己的脸，“人总是要长大的嘛。”

笑着笑着，忽然一歪头，撑住脑袋，“奇怪，明明没喝酒，为什么感觉自己有点醉。”

林莫兮拿过斤羽的杯子喝了一口，都快笑死了，“你拿的就是鸡尾酒，没发现吗？”

喝醉了也没关系，林莫兮会送她回家。

散场之后，另外四个人也结伴回家，晚风吹的正好，有人建议走一走，大家纷纷附和。

“我不明白，为什么不收下广告费，节目又不能播，给了刘大桂也没人知道。你们说斤羽有没有点，慨他人之慷。”许盼不理解。

半天都没有人说话，最后是钟洁打破了沉默。

“我倒是觉得，斤羽能这么对一个陌生人，对我们总不会太差，最低限度，不会在背后捅刀子。”

眼镜男苏岩轻笑一声，“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能遇到不背刺你的同事，还不够幸运吗？”

“如果她真的收下广告费，我才会看不起她。”于平也说道。

最开始说话的女生许盼才发现，全组竟然只有自己是这么想的，深感懊恼，她就是太爱说实话了，得，又得被人排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