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那边走。”

“哪边？”负责开车的西山茂困惑不已。

前挡风玻璃上面忽然伸出半个浅金脑袋和一只修长手臂为他指明方向。

西山茂立马明白同时心跳也停止了。

“……竹塚你头发挡西山开车视线了。”副驾驶的川渡淳一理智地提出。

幸好还有日向阳葵掐住竹塚未千佳的腰把这个一点不遵守交通规则但要指路的人给拖回去了。

稻崎露敏之前是说过地图方向，但两个人都不记得，于是现在又回到了靠感觉辩识方向的时代。

竹塚未千佳的头发因拖回时的摩擦静电而乱七八糟，鸟窝状，日向阳葵看到了，给她顺起头发来，发丝在指缝里交错，指腹摩挲过头皮。

她的手很小巧，十分灵动。

竹塚未千佳颤抖了一下，这样温柔的触感让她感官如过电般肉麻……很舒服，但不爽，牙床发麻很想啃咬什么东西一口！

“感觉未千佳会哧溜一下滑到车头底里面。”日向阳葵说。

她还在想，未千佳如果被压扁了，还能复活吗？

很值得冥思苦想的问题。

日向阳葵不由陷入深深思考。

竹塚未千佳刚才过电，现在又不明原因恶寒。她摸额头，确实风吹着头很凉，头发也在乱飞。手伸到背后，竟从冲锋衣帽子里抽出来条深色头巾。

日向阳葵见她的动作，有些好奇未千佳要干嘛。

竹塚未千佳把头巾对折，平行的一面压下乱糟糟的额发，戴在头上，爽朗地露出耳朵，肩头长度的头发和巾角一齐系在身后。

具备挡风防寒的功能又格外洒脱帅气。

“这边是不灭教团附近吗？”日向阳葵张望着，“不记得了。”

四周非常荒芜，没有破敝得只剩一半的高楼，没有地下水淹没的地下通道，没有人，更没有动物。

漫长的公路只有一辆皮卡车穿行，像被世界抛弃一样行驶在路上。

还是他们还没开到房子多的地方？负责开车的西山茂也在怀疑。他们并没有来过“东京”，这个大灾难前的世界级大都市，地球上人口密集程度最高的城市之一。

竹塚未千佳一锤定音：“没错，这个方向有蛭子的气息。”

“什么是蛭子？”川渡淳一问。

后车斗传来竹塚未千佳的回复，声音十分愉悦：“哈，可能会是人类说的食人怪，味道很浓呢，估计有个两三只。”

皮卡车急刹——

就连车载CD机放出的旋律都卡了壳。

“西山你干嘛！？”川渡淳一反应性地抓住了捆在身前的安全带，急刹带来的惯性使他连胸腔带手被安全带勒紧，生疼。

他都如此，后车斗里的人更是没法稳住。竹塚未千佳脸朝下，啪地一下猛打在车身上，正面着地；日向阳葵本能地用手肘作为着地缓冲撑住自己，冲击使得她的疼痛不已，但没有整个摔倒，腹部和车体保持了距离。

这是她身体的反应并非思考下的决定。

皮卡车停住，再启动，倒车逆行。

“抱歉。”

西山茂不想送命。

受害者竹塚未千佳抬起脸揉了揉额头，幸好先带了头巾，但是——她翻面，脸色古怪地捂住了胸口，疼痛难以言说。

恢复能力强不代表不会疼。

至于方向，无所谓啦。

这边也有蛭子味，不过没那么浓郁而已，还有隐约的硫磺味道。

竹塚未千佳也挺喜欢泡温泉。

而另一个受害女孩连抽气都做不到，手臂实在太疼了，抽抽地痛。日向阳葵从地上爬起来，躲在车后斗靠着车头的三角型角落，这里能带给她安全感。那只长了黑斑的手就像不属于自己了一样，除了疼痛，什么都没有了。

她微微蜷缩起自己，抱住手，安静地忍耐。

日向阳葵的余光瞥见竹塚未千佳小孩一样蹬着腿梭了过来，于是稍微别着了一下，给她留出放头的空位。

“未千佳哪里摔倒了？”

竹塚未千佳郁闷：“胸。”

身材太好也是难题。尽管竹塚未千佳有如野兽一样结实的肌肉，浑身线条漂亮又流畅，但胸部这块实在挺拔不抗伤害。

日向阳葵没忍住抿起嘴角，忽而又觉得不太好，于是弓起身体捂着脸悄悄笑起来。

手还是痛，但好笑更重要。

竹塚未千佳失语：……光遮住会羞赧变红的脸颊有什么用？弯得很过分的嘴巴还留了部分在外面。

一双白净，皮肤下淡青色血管若隐若现，指骨处粉红的手挡住了她的脸。

竹塚未千佳于是戳了戳那捂在脸上红红又白白的手背，留下一朵白印。

日向阳葵等掩耳盗铃地笑够了后，就换了个坐得更稳固的姿势：大腿肉和臀部完全贴在车斗底，小腿并起，斜在外侧，手则垂下，搭在腿上。

竹塚未千佳抬起后脑壳，把头放在了她的大腿面上。日向阳葵抚摸小猫般摸了摸她的脑袋。

其实竹塚未千佳一直觉得那天靠着日向阳葵睡的觉，充满安心感。

做的噩梦不算，虽然梦里的那只囊肿大蜘蛛的怀抱也算温柔，就是它不准猎物动弹这点实在太邪恶了。

川渡淳一转身观察后，再回头告诉西山茂：“没有事。”

“撞到手了？”竹塚未千佳问，“还疼吗？”

日向阳葵点头，眼睛月牙般：“只比未千佳稍微好一点。”

竹塚未千佳眉毛一挑，似有不满，可嘴角却向上翘起。

日向阳葵便用手去定住她两侧的眼角眉尾的皮肤，不准竹塚未千佳的表情再嚣张。

竹塚未千佳十分敏捷，兽般的直觉，她摇头晃脑地躲避起日向阳葵的手指来，速度极快。日向阳葵稍显迟缓，但等会就能追上，然后捉住竹塚未千佳神色飞扬的眉尾。日向阳葵的力气很大，却没怎么用力——她总是柔软的。

结局是竹塚未千佳一头撞到车壁。

反正听那“咚”的一声，谁都能知道她的脑袋是实心的，非常实。

日向阳葵微笑着，轻轻柔柔揽住竹塚未千佳的脸，不玩那个你躲我捉的游戏了。

她低垂着头，耳侧的几缕头发滑落，实实虚虚地扫在竹塚未千佳的额面，痒乎乎地，难以忍耐。

竹塚未千佳大笑起来。

日向阳葵于是垂得更低，直到额头抵住对方绑着头巾的头顶。

“未千佳，我们去找奥玛和无头鸟吧。”

当然是句废话。

她不就正在去找的路上么。

日向阳葵决定把没头没脑的命运搁置，也把古里古怪的情感忽视掉……和未千佳在能玩的时候多玩一会。

现在，她是这样想的。

公路两段的风景仿佛没有变化，可再细看，边上出现了绿色的金属挡网，规律且摇摇欲坠的电线杆。虽然只有挡网和杆子，却也意味着这里不再荒芜，皮卡车驶在了属于人的地带。

“或许是错觉，我觉得你越来越弱了。”竹塚未千佳冷不丁开口。

日向阳葵每天都在变瘦，就像路灯下越走越长、越走越薄的鬼影子一样，虽然脸还是那样。

明亮的，天真的，柔美的，甘甜如蜂蜜那样的少女。

竹塚未千佳接着又说：“我真想要来一次畅爽的战斗啊。”

她希望前路的蛭子足够强悍，能让身体和灵魂同样得到满足。

“阳葵，等你没有负担了，我们好好打一架吧，我很期待。”

“好。”

日向阳葵对竹塚未千佳伸出手，小拇指翘起，其余四指合在手心。

她们拉勾，作出承诺。

荒无人烟的路边，出现一座旅馆。

真正的旅店，拥有正式的店面门头，二层独栋建筑屋顶铺设太阳能板，还有独立的停车场，虽然只停了一辆车，鸡舍，小的菜田……

门头前飘扬着一条写有“营业中”的旗帜。

“喂，川渡，我没有看错吧？”西山茂震惊道。

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地，出现一座正在营业的“八果旅馆”，提供住宿和洗浴——温泉的那种，但不提供食物。

“我也看见了，这种地方竟然也有旅馆？”

乡民川渡淳一觉得东京真的太神奇了，真不愧是大灾难前的世界级大都市。

“竹塚，要不在这过夜吧？”他向后提议道。

……

他们下车时，旅店老板也从里面出来。

“欢迎，正在营业。”

那是一位和善且能干的女人，齐耳中分黑发，短眉、爱笑，脸上已有了岁月凝化的纹路。

可谁也不敢小瞧她。

独自经营大型旅店的女人，尤擅使猎枪。

日向阳葵：“好厉害……”

是真正的旅馆！如果那位名字叫翔鸟的漂亮小女孩知道了一定会超级羡慕吧。

竹塚未千佳双手插在冲锋衣兜里，与其余人的惊讶不同，神色上的期待似压不住地从她勾起的唇角溢出。

他们走入八果旅店

前台内部放了几张八果旅店的老板同家人的合照，那时的她更年轻些，搂在怀里的小孩子模样童真又可爱。

川渡淳一热心地主动替大家填写起住宿登记来，并负责缴纳费用。

他和老板娘似乎有些投机。

她对两人的统一着装感兴趣：“哎，你们是来……”

川渡淳一略微偏头，下巴向那边隔着木门参观旅馆内部温泉浴的日向阳葵和竹塚未千佳抬了抬，作出示意。

“捉人，”他玩笑道，“那是个连食人怪都害怕的杀手哦。”

老板娘反问：“哪个？是那个女孩还是少年？”

“当然是——”

西山茂：“川渡。”

他警告其不能再胡说了。

老板娘闻言，明显是没放心里去，台面后翘起二郎腿，还晃了晃。

毕竟谁都知道食人怪可怕之处。

她拍手，忽发奇想道：“虽然我这不说是提供食物，但难得这么热闹，晚上煮上点肉，大家一起吃吧。”

川渡淳一振手：“好耶！”

泡完温泉后大口吃肉最舒服了！

西山茂无奈，等川渡淳一填完就赶快把人拖走了。

温泉浴分男女。

日向阳葵眼疾手快把走向男汤池的竹塚未千佳拉了过来。

川渡淳一同西山茂对视一眼，不明所以地笑了下。

日向阳葵才不管他们呢。

竹塚未千佳也无所谓，确定的男性？确定的女性？别人的认同？这对于她都是没意思的事——不仅仅是拥有绝对强大的力量，规则便不再通用；还有，她知道自己并不“特殊”，不需要被“接纳”或者“排斥”，天国学院里的孩子一半都如此，只是平常。

拉开木门，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清洗身体的浴室，再往后，才是铺着石板的露天温泉，男女汤池的中间由竹杆隔断。

浴室两面墙正对嵌有镜子，镜中反光将房间内的一切照得通透敞亮，地上、盥洗台前留有许多沐浴、洗发的香波瓶子。

日向阳葵脱去衣衫，布料堆积在手臂上时，目光忽而斜睨到镜中少女。

那人有一具极其怪异的身体，薄薄的皮肤覆着骨头，腰间纤细，腹部明显凸起。鼓起来的那怪东西不算大，看起来却异常沉重，仿佛下一秒的怪东西就会撑破镜中人躯体。

温泉的热气扑到镜面，化作水汽的雾面。

日向阳葵紧紧皱起眉头，她靠近镜子，哈气，擦拭，再反复。

她发现镜子里的自己还是那样的怪异，于是沮丧地移开视线，又在镜中自己的身后看见了另一个纹丝不动、情绪高昂且笑容古怪的镜中人。

“未千佳？”

竹塚未千佳不慌不忙地嗅了嗅，扬着肆意张扬的笑脸，说：“腐败人肉的味道真是浓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