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踌躇的林云秀很快就入睡，只是她又开始做起了梦。

她梦见了一个妇人温柔轻拍一个年约六七岁小女孩的背，小女孩正哭得很伤心。

这已第二次见到这位妇人和这个小女孩了。林云秀做过许多梦，很多梦中的人都出现过好多次，比如那个不想梦见的杨乔，于是她并不意外。

那个小女孩抱住妇人的膝头，抽噎道：“干娘，他们欺负我，说我克人，克死爹克死娘……”

妇人拍着小女孩的手顿了一会儿，又继续拍着，柔声道：“小九不克人，爹娘早逝不是小九的问题。你看，干娘我养了你六年，是不是还好好的？说明小九不克人。”

小女孩仰起头，满面泪痕，欲言又止。

妇人用温暖的手掌擦去小女孩脸上的泪水，道：“别哭了哈，别忘了我给你起的名字，要天天快乐。哭，不适合你，你瞧，哭起来还没笑起来好看。”

林云秀隔着窗，看了一眼被说哭得不好看的小女孩，妇人显然是在说善意的谎言，她第一次见小女孩的时候笑得很灿烂很阳光，但这哭着也不丑啊，相反泪眼汪汪的，让人说不出的怜爱。

不过，那些恶毒的话，确实足够伤这个年纪的孩子，如果换现在年纪的她听了这种也会很难受。

小女孩啜泣的声音渐渐弱了，妇人捧着她的脸，“小九，干娘有话想同你说说。这世上苦难很多，没有人想要苦难，但它总会在某些时刻到来。就像小九刚出生，就失去了父母，然后遇到了我。人总是……要死的，就像我丈夫和孩子也都早早地离开我，留下我一个人。死亡这种事，我也不会例外的。”

见小女孩扁着嘴流着泪直摇头，妇人抱住她，额碰额，“万一我不幸死了，到时如果你还是一个人，我希望你像我一样，快快乐乐地活下去。我同你早逝的爹娘一样，会在另一个世界看着你。”

小女孩显然年纪还小，被妇人宠着还不能深刻理解她的意思，“一个人，要怎么快乐地一个人生活？我害怕一个人……”

“小九，你爱干娘吗？”

“爱……很爱很爱，要不是干娘给了小九一个家，小九也许就成了无依无靠的小乞丐了。”

“你觉得干娘爱不爱你？”

小女孩很郑重地点头，“干娘很爱很爱我，干娘做菜很好吃，能天天做好吃的菜给我吃，一点都没让我饿着。冷了给我多穿衣服，热了给我扇扇风，从来也没打过我骂过我，比隔壁的亲娘待儿女还亲。”

“所以，如果你觉得很难撑下去的时候，就想想干娘，世间还是有美好的。我啊，也靠着许许多多快乐美好的回忆撑下去的，而且，后来不是还有了你？”

妇人微笑，“小九知不知道你哥哥也是年幼没了父母的事？”

“嗯……”

“当时他啊，满心都是复仇，练武练得激进急躁，我和他义父看得焦急，怎么劝他放下执着都没有用。后来遇到了你，”妇人眼中带着柔软和疼惜，“看你刚出生父母被杀，说了句希望你往后过得快乐。他义父便说我们对他也是这么希望的。没想到，这还奏效了，他答应不再只想着复仇。”

小女孩低头，“小九好像明白了……”

“小九，你现在年纪还小，还不能深刻体会，干娘希望你体会的时间推迟得越晚越好……”

林云秀没来由地心里沉沉的，好像有千斤大石重重地压在了心上。

忽然，眼前白光一闪，她闭了闭眼，待睁眼能视物时，妇人和小女孩都不见了。

这一回，同样是一个屋子，但屋外挂着白色竹灯笼，屋里挂着白幔花圈儿，站了两个男人和一个少年。

林云秀心一抽，难道出事了？

“常寡妇已下葬，她的远亲已要走了这屋子，但那些远亲都不愿收养这孩子。这孩子是你们交给常寡妇的，你看看要不要再找个人家领养她？”

说话的是一个年长的男子，比起男子的身份，林云秀对他说的话更为关心，没想到先前才听了妇人对小女孩的一番劝慰，接下来小女孩就要面对离别，她又没有家了……

林云秀在屋外环视一周，都没看到小女孩，于是飘入屋里，拐入一个房间就见角落里小板凳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她身量显然已高，只是蜷着身子抱着膝盖的样子看着很小很无助。

“我们带她走，谢谢村长帮忙照顾。”另一名男子说道，声音中气十足。

“没事儿，我头疼这个很久了。有人照顾，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村长喜道。

不一会儿，林云秀见那名中年男子带着少年走进了房间。她这才认真看了两个人，中年男子看着很威严，而那名少年看似十二三岁，却有着不符他年龄的老成。只是看着好像有些熟悉。

他轻轻地拍了拍小女孩的背，声音温柔，“小九，哥哥带你回家。”

小姑娘良久才抬头，泪眼婆娑，鼻尖红红的。她点了点头，努力笑着嗯了一声。少年朝她伸出手，小女孩将手放到了他的手里，一步一步地离开这间屋子。

走出屋外没多远，小女孩顿住脚步，回头看向生活了多年的屋子，眼中的泪扑漱扑漱地落下。少年半蹲着身子，用袖子给她擦脸。

小女孩紧紧地闭了闭眼，复又睁开，道：“干娘，我会好好地活下去的。”

林云秀也忍不住回头望着那小小的房子，仿佛能看见那妇人站在门口朝小女孩招手微笑。

眼前又是白光一闪，林云秀意识到，那是屋外闪电的光芒透过窗闪到了她的脸上。林云秀待白光缓缓消失，梦中又换了天地。

这一次，是在一座山上。林云秀眼前是四间茅草屋，屋前还有一块菜地，同林家菜地一样，种了青菜、毛豆、葫芦等。只是，似乎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四处飘荡，试图找寻一丝活人的痕迹，直到她望见后院中间的茅草屋屋外有个身材苗条背影清秀的姑娘趴在窗下往里瞧。

她心中一动，那个姑娘许是已经长大了的小女孩，她很想看看长大了的小姑娘是什么模样。她心念一起，就迅速飘了过去。

由于小姑娘双手抓着窗槛，那双手刚刚好放在了紧贴着窗下的脸侧，又只露出双眼和额头，无法看清样貌，很是焦急。

屋内有中气浑厚的声音传了出来。林云秀一惊，连忙也同小姑娘趴在窗上往里看，耳朵高高竖起。

“你这臭小子，我要小□□着下厨，你帮她干什么？”

是那个收养了小姑娘的中年男子，此时他脸上满是怒容地训斥跪在地上的少年。

从这个窗的角度看，只能看到少年的背，无法看到他的正脸。

那少年道：“厨房都差点烧没了，而且，她做出来的东西你真能吃？”

中年男子朝他虚指了好几下，恨铁不成钢似地说道：“你还敢顶嘴，我让她学点厨艺，是希望她一个人的时候饿不死她自己。你倒好，自己全包了，怎么？你是要你们一辈子呆在山上？”

少年一本正经地说道：“义父，我可以照顾她一生的。”

中年男子愣住，才反应了过来，“你……你们……难怪小九没叫你哥哥了，我说怎么同她干娘叫他丈夫一样……”中年男子似是后悔自己的粗心大意，声音隐有怒意，“这简直是胡闹！你们才十几岁，就妄谈一生，你懂什么是一生吗？”

“义父，这跟我们几岁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不喜欢小九吗？”

“怎么没关系？怎么我就不喜欢小九了？不说你了，小九才十三岁，她才见过多少人，你这臭小子就要和她谈这种事？你不觉得你很胡来吗！”

少年仍是倔强，“我们没有胡来。”

中年男子猛拍桌子，怒道：“本来想过几个月你年满十八后就让你一人下山，看你是否能独挡一面。现在我改主意了，明天你就下山，不到一年不许回来。至于小九，我会带着她下山游历，长长见识，好让她知道这世间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男子。我绝不给你们相见的机会。”

“义父！”少年猛地直起了上身，声音满是不解。

中年男子撇过头，沉默了半晌道：“别怪义父，义父这是为你们好，感情不是说看对眼就可以携手一生。你不是说没有胡来吗？如果你们两个人是真心的，一年的时间有什么好怕的呢？”

少年默不作声。

中年男子蹲下身子，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这一年之期，是给你们的一道考验，若一年之后，你们仍能相知相许，义父也很乐意待你们到成婚年纪时做高堂祝你们幸福一生，也会盼望你们早日生个孩子给义父带带。可是，孩子啊，这一生可不能乱说的。别人对你说一生那是祝福，可你对自己和她说一生那就是承诺了。”

少年抬头，眼中的不解换成了一种坚定，“好，我明天就下山，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不是胡来的。”低了低头，面带微笑，“我也相信小九。”

中年男子见状，也放了心，他补充道：“下厨她得会一点，而且，你不能让她太依赖你，你得让她没了你也可以一个人生活的。”

少年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云秀很想看看那名即将十八岁的少年模样几何，于是从窗口飘入，同时，她不忘回头看了一眼那小姑娘，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很好看，可惜只能看见双眼。

看完后，她往前飘去，正好中年男子让少年回去做下山的准备。

他站起来了，就要转身了。林云秀屏住呼吸，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等待他的转身。

“轰隆隆——”

一道惊雷炸响在耳边，林云秀吓得抖了几下，彻底地睁开了双眼。

望着屋内闪了又闪的电光，听着屋外狂风骤雨的声音，林云秀心中甚是惋惜。

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就可以看到那少年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