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衍又拿出了自己的大背篓装着小叶辰，去赶凌晨的火车票。

他们工地结算的时间早，在春运到来之前。

从这个城市回到原主从小生活的大山里，不只是要坐火车，还要坐驴车，走水路，再徒步。

他和小朋友说得轻描淡写，听起来不费力气，但小叶辰知道这来回路上的艰辛。

他抱住了爸爸的手臂，靠在爸爸强壮的身体上，目光落在火车窗户外不断往后退的风景上。

他的心里满是对爸爸的心疼，他是头一次这么清楚地意识到他的爸爸有多么厉害。

从那么偏僻的小地方出来，已经是很多出生在穷苦地区的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那里就是他们的根，也是他们未来的衣冠冢。

秦衍察觉到儿子闷闷不乐的心情，撸了把儿子毛茸茸的小帽子，假装摸的是头发。

小叶辰今天出门这一身都是秦衍给他置办的。非常喜庆的红色，跟年画娃娃一样，头上带着虎头帽，脖子上围着暖黄色的小老虎围巾，脚上还登着老虎布鞋。

“怎么了？”秦衍关切地询问儿子，昨天晚上小朋友一听说今天就回老家了，激动地到大半夜都没有睡得着，到了快天亮了才睡过去，还不准他睡觉，用小手去捏他的脸，好在儿子知道动作幅度不能大，要不然热气要从他们的被窝里面跑出去了。

到了早上小朋友眼睛睁不开，上下眼皮缠缠绵绵，秦衍扒拉他的眼皮小孩子都没有什么反应，如果要是搁平常，早就上去跟爸爸打成一团。

秦衍把小孩子的头往自己这边挪挪，“是不是困了想睡觉？睡爸爸肩膀上。”

小孩子摇摇头，他不想睡觉。

秦衍也不强求，果不其然，嘴硬的小朋友十分钟之后，小脑袋就自发地埋在爸爸的怀里，以一种非常扭曲的姿势睡着了。

小屁股黏在自己的座位上，但上半身窝在爸爸怀里。

整个人都扭成了麻花样。

火车上来往的不少乘客都忍不住或是偷偷摸摸或是正大光明地盯着无知无觉的小朋友看。

只觉得这个小朋友简直是要叫人的心都化开了。

火车要坐两天，中途还要转站，秦衍能买卧票的都买了卧票，但依旧是坐票居多。

秦衍这两天几乎没怎么合眼，他不仅要看着孩子，还要看着自己用蛇皮袋装起来的行李。

他穿的一身并不出彩，放在人海中就会被淹没，只是他的孩子倒是格外吸引人，那火红的衣服，别提有多亮眼，叫人一看到他就不会忘记。

这是秦衍特意给孩子换上的“战袍”。

现在的社会风气放下不谈，但出门在外一定小心，尤其是这么大的孩子，还是个男孩儿，容易遭人惦记。

有的人家带着孩子会给孩子穿上并不起眼的衣服，防止被人盯上和关注，但往往这样的孩子越是容易被人惦记上，因为除了孩子的父母，其他人对这个孩子都没有多余的印象。

所以只有孩子非常出众，放到所有人的目光下，才算是稍微安全点。

小叶辰倒是睡得香喷喷的，一点都不管他爸吃不吃得消他的体重。

坐票就睡在爸爸怀里，卧票就睡在爸爸里面，呼吸之间都是爸爸身上可靠安全的气味。

这让小叶辰舒服极了，也是两辈子加起来最安心的时刻。

就算是清醒了也绝对不会像是其他的小朋友在火车上跑来跑去，或者是哭着闹着要吃什么好吃的，要玩什么好玩的。

他可乖巧了，就黏在爸爸的身边，比在家里还要黏糊糊。

毕竟他爸爸只要他这么一个儿子，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情的话，那他的爸爸该多难过啊，说不定会哭得直抽抽。

小叶辰不想去想，也不敢去。

他知道人心险恶，有些陌生人的心坏得很。

只是这两天除了吃就是睡，没别的事情可以娱乐。

秦衍就发现自己的儿子变得啰嗦起来，嘀嘀咕咕的，他闭着眼睛的时候小孩子就自言自语，他睁开眼睛他儿子就会立刻黏上他，非要他跟他讲话才行。

他这次对面坐的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两个人都笑眼盈盈地望着他们两个。

他们将对面父子的互动收归眼底。

他们发现小孩子又烦又粘人，总是缠着他的爸爸。但孩子的爸爸对孩子充满了耐心，虽然眉眼间蹙着似乎是不耐，但从来都没有驱逐过孩子，更没有让孩子闭嘴。

儿子说什么都会耐心地回应。

小孩子懂礼貌，说话声音都小，如果距离不近一点，是听不到他们讲话的。

就连他们也都听不到小孩子讲话的声音，只能听到他父亲的声音。

“爸爸，看，天上的云、真的、好漂亮啊！”小叶辰随着年龄一点点变大，又天天和人讲话，现在说话可流畅了，他趴到爸爸的身边咬耳朵，“真的好像，柳絮。”

他们摆摊的公园周围就有柳絮，柳絮纷飞那是夏天的事情了。

秦衍睁开眼睛去看天上，今天不是个好天，阴云密布，还下了会儿小雨。

阴云低低地挂在天上，极低，似乎一张手就能碰到。

一只肉乎乎的小爪子在窗户前张开，抓住了天上的阴云。

小爪子下一秒握成了小拳头，耳边是小孩子兴高采烈的声音，“爸爸，我给你把云给抓下来了！”

秦衍掀了下眼皮，天上的云还在，什么都没变化。

小孩子把小手装模做样地在爸爸的跟前张开，“啊哈！云！”

实际上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空荡荡的。

秦衍心知肚明，但嘴上还在附和：“是啊，云。”

“我们辰辰真的厉害，竟然能把天上的云都抓下来。”

小叶辰老虎小布鞋里的脚趾忽然抠了两下，脸上露出了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

爸爸这话也太夸装了吧！

小孩子拿自己眼角的余光去看对面，他们的后面没有人，正好是个车厢壁挡住了。

对面的那对夫妻似乎是没有听到这么叫人脚趾抓地的强行夸夸，一个在眺望窗外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手里拿着报纸翻来覆去的看。

小叶辰知道这个报纸，对面的叔叔已经来来回回看了五遍啦！

真不知道这个报纸有什么好看的，怎么看都不能出现点什么新奇的东西吧。

秦衍的嘴巴被一只小手给堵上了。

他拿目光询问儿子。

儿子对他摇摇头，“爸爸，不说。”

小孩子的脸皮薄得很，不能夸，夸了容易上天。

不过这得分人，其他人夸他，夸成一朵花他都不会眼睛眨一下，但爸爸不行。

他根本降不住他爸爸。

秦衍点点头，应下了。

小朋友这才松开了捂住爸爸嘴巴的小手，还顺便把手掌心要往自己的衣服上擦擦，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手掌拐了个弯朝着爸爸兜里的纸巾摸去，抽出了两张干净的纸，仔仔细细地把手心给擦干净了。

秦衍对自己儿子这翻脸不认人的性格已经有了非常大的印象，古灵精怪极了，人小鬼大，主意多得很。

谁都不能从他的身上讨到好。

等小朋友后面玩累了，秦衍从稍微放松下来。

对面的女人说话了：“你家孩子真活泼。”

秦衍回了个笑：“是啊，就是太活泼了。”他们这一片就没有安静下来过。

虽然这对夫妻不怎么出声，但他们的目光一直都落在小叶辰的身上，只是他儿子不在乎别人的目光，随便别人怎么看他。

倒是社牛极了。

“你家孩子多大了啊？”女人又问，忍不住好奇。

秦衍给孩子盖上了小毯子，防止小叶辰睡觉着凉，“快二十个月了。”

“还行欸，我儿子小时候十二个月吧可吵了，就只会喊爸爸妈妈，其他什么也不会说，但是整天嘴巴里就叽里咕噜的，谁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等到了十五个月差不多就慢慢会讲清楚了。”

女人忍不住和秦衍分享了自己带孩子的经历。

秦衍听得很认真，瞌睡虫都跑光了。

从小叶辰睡着到睡醒他们三个人都一直在交谈。

包括女人的丈夫，也忍不住参与进来。

这一趟车下了车，秦衍和那对夫妻告别，抱着小叶辰离开了。

这也是他们火车路上的最后一站。

小叶辰从火车车厢里出来，迎面被寒风亲了一口。

小孩子立马把小脑袋往爸爸的脖颈里面扎，生怕自己会被冷空气轻薄。

他瓮声瓮气道：“爸爸，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呀？”

秦衍回答：“坐驴车。”

“驴车？”小孩子忍不住好奇，他上辈子只是在电视里面看到过驴车。

过了几分钟后，他就亲眼目睹了送他们回家的驴车。

几头驴子身上都裹上了偏厚重的脏兮兮的小棉被，防止被冻坏了。

驴车的主人是原主认识的，他一看到许久未见的秦衍，欣喜若狂。

“秦衍你终于回来了。”

秦衍也忍不住露出个笑来，感慨道：“是啊，这次怕是要麻烦大哥了。”

“这说的哪里的话，走走，我们早点走，你也能早点到家。”大哥很热情，他还特意拿出了自制的小顶棚撑在了小驴车上面，可以挡风遮雨。

这让秦衍他们父子两个人稍微暖和一点。

小驴子们在头上悬挂着的胡萝卜的指引下，努力工作，天黑之后终于是送客人回到了他的家。

秦衍拿出了路费塞给了再三拒收的老大哥，送走了对方，领着自己娃子进了家门。

屋子里听到声音的两个老人被惊动，原身的父亲披上了破旧的棉衣推开了屋门，就对上了站在门外一大一小的视线。

小叶辰背后被不轻不重推了一下，顿时精神抖索，这些天的养精蓄锐终于是有了用武之地。

他奶声奶气，声音软乎乎，在漆黑安静的夜色里格外响亮清晰：“爷爷好！”

“爸，我回来了。”秦衍跟在儿子身后说道。

对面的老父亲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热泪潸然落下。

一个热乎乎的小身体扑进了他的怀里。

老人想摸摸孩子，在看到孩子身上穿着的漂亮崭新的衣服时又收回了手，直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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