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山路便没有用石头铺砌,因为度假村方面觉得,大多数游客爬到目前的山顶,就应该尽兴而归了。
于是,小杨和老陈就小心沿着泥泞的土路往前方坡下走,底部附着力强大的登山靴这时便派上了用处。
可雨却越下越大。
渐强的哗哗声,几乎要把耳膜震破。
大珠小珠穿过茂密的树林,打掉厚实的绿叶,不仅把两个倒霉蛋浇成了落汤鸡,还在山坡上形成了汩汩的山洪,用强劲的力道冲击着腿脚,简直想让他俩坐上人生最后一趟水滑梯!
这爷俩的手死死牵在一起,这才不被山洪冲散。
可更大的问题还在后面:烟雨迷蒙之中,已经辨不清方向了!
杨彩云病急乱投医,从兜里拿出手机看导航,但在大雨中,手机很快进水黑屏了。
老陈又从背包里取出机械指南针,可在雷电交加的天气,磁罗盘也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完全失了灵。
“当务之急,”老陈大吼,“是找个山洞避避雨!”
女孩迎着大雨,睁大双眼,努力搜寻着四周。
多亏她不近视,否则透过模糊的镜片观察,那就是个十足的睁眼瞎。
危机关头,倒逼潜能。小杨很快瞥见前面的山腰上,在裸露的山岩下,有一间三角顶的木屋!
“就往那儿去!”大叔也望见了这根救命稻草,大声下令道。
两人紧握着手,费力地朝目标方向移动,每一次落脚,都深深陷入水坑和泥泞,步履维艰。
不知过了多久,爷俩总算一步步挪到了木屋的位置!
走到跟前,发现木房比预想的要大,并非一处临时的窝棚,几乎是一座像样的民居了。
有一面外墙紧贴着山体,其他三面墙上门窗紧闭。
窗玻璃在瓢泼大雨中被冲刷得一尘不染。但从外面是无从窥探屋里的情形,因为窗户内侧全都拉上了绣花的窗帘,而且室内也没有亮光。
两个落汤鸡跑到三角屋檐下避雨,但因为出檐面积有限,并不能完全遮雨。然后,就见老陈开始尝试拧动门把手。
“门肯定上了锁啊,”杨彩云用被冻得颤颤巍巍的声音说,“就在外面坚持一会儿吧。”
谁知,陈先生三下两下,竟然把门开开了。
“门锁都年久失修了,跟你家卫生间一样!”他解释着,就把她拽进了屋里。
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但却黑咕隆咚的、散发着一股霉味,唯一的好处是不用淋雨了。
关上了房门,老陈从背包里取出手电,又进一步拉开了所有窗帘,屋里的陈设便全都显露出来了。
杨彩云四下观望,便觉得处处露出浓浓的旧日气象,很像她从外祖父母的相册里看到的模样:地面铺了青石砖,不少地砖还带着裂纹;两侧墙壁糊满了旧报纸,黄澄澄的,一行行铅字也漫漶不清,不知发行于何夕何年;彩绘了年画的木柜子,带抽屉的长木桌,光秃秃的木板床,则是仅有的三件家具;房屋中央还有一口煤炉,烟囱直接从三角屋顶伸了出去。
“这里怕是很久没住人了,”她仔细观察一番后评论道,浑身不停地向脚下的青石砖滴水。
“我看能不能把炉子生起来!”
老陈说着,就举着手电,把墙壁上的报纸撕了下来。
然后,打开炉肚上的盖子,确认里面还残留着少许煤渣。
接着,用背包里的打火机引燃了报纸,快速塞进炉中。
不一会儿,煤炭就被点燃了,从炉盖背后透出融融的红光,同时把清冷的木屋烤热了起来。
“快来烤烤!”陈先生招呼在门口发呆的少女,“在山林里突遇暴风雨是十分危险的——不及时避雨保温,有可能把人活活冻死!”
在青石砖上留下一长溜水印,小杨凑到炉子边,费力地把登山手套和套袖都摘下来,搭在一旁的木桌上滴着水。
然后又想脱下已经浸透了的短袖上衣和长裤,只穿内衣烘烤——但被老陈制止了。
“就算跟我,”裹着湿衣服的他,一边将湿漉漉的双手伸向炉子上空,一边对姑娘说,“也得避避嫌的。”
杨彩云的体温和神智渐渐恢复了正常,便透过木窗向外张望。
这时候雨也变小,便于看清户外的景象:这里虽然是半山腰,但地形却十分平坦。
周围的山体上,分布着若干黑乎乎的洞口,都已经被木条封住。
还能见到其他简易屋舍,有木制的,也有砖砌的。
更远处有一条土路,似乎能直通山下。
而上述位置的地面上,堆积着厚厚一层黑色渣滓,跟此刻在炉中燃烧着的属于同一种物质——煤。
“我知道这是哪里了!”彩云睁大眼睛看着老陈,“就是你跟我提过的那个煤窑!”
“你说过,”丫头继续现学现卖,“窑上工人不多,挖出来的煤都是共给附近的村子。还说窑主是个大孝子,独自照料着七十多岁的老母。可能是天意,然后就在自家窑里发现了钴六十矿脉,并以此为放射源,兴办了食品辐照厂,从此发家致富了!”
“很有道理,”陈先生环顾道,“你看看周围其他的窝棚都很简陋,而我们所处的木屋从外观到内设都更富生活气息。弄不好,这里就是前窑主跟老母相依为命的地方……”
男人的话,戛然而止。
杨彩云再一次张开臂膀、紧紧抱住了他。
这次,两人正面相对。
她的胸口贴紧了他的小腹;
她的额头碰到了他的下巴;
她微微仰头时,便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尽管他的呼吸跟他的身体一样寒凉,但不怕,她是热的。
“陈为巳,”杨彩云叫着他的身份证名字。
“你不觉得,今天误打误撞进到这间木屋,难道不是天意吗?三十年前,这里有一对母子相伴一生;三十年后,又有一老一少来到此地。不同的是,这回年长的是男方、年少的是女方,而二人的关系也从亲情换成了男女之情。这不就齐全圆满了吗?”
老陈的表情尴尬到了极点,尝试着推开女孩:“彩云,别闹。”
但她抱得更紧了:“陈为巳,即便你前妻曾是‘沧海’和‘巫山’,我都能比她对你好上一万倍。无论你女儿现在何方,我都能比她听话一万倍。我来山海县寻找生父,但其实更多的是寻找自己从未感受过的父爱。前者尚无眉目,但后者就在眼前啊!”
女孩仰起的面庞,含泪望向一时语拙的男人,哽咽说:“这些天来,你对我百依百顺,不也是因为喜欢我吗?干嘛还藏着掖着呢,咱们正式确立情侣关系不好吗?”
老陈没法低头,只能紧闭双眼,回避她炽烈的目光。
良久,憋出一句话:“要是你母亲听到你刚说的话,肯定得气炸了!”
“是啊,”杨彩云听到陈先生的反应,心想,“我妈看待我是名副其实的‘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肯定不愿意女儿找个大上十好几岁的男朋友!”
“你知道吗?”小杨摸着眼泪、抽着鼻涕,“自从那晚你喝止不良少年、把我救下,到今天手机进水黑屏,这半个月里,我每天都在微信上把咱俩相处的点点滴滴跟我妈讲的!”
“你妈怎么说?”老陈很关切的问。
她答:“微信里,我就跟她讲,自己交往了一个离异的大叔——你现在是离异吧?不许骗人哦!”
“然后,”彩云继续,“她就要你的照片看。我说,还真没拍人家的照片;就算拍了,不经人家允许,也不能乱发啊!后来,我妈就说,已经买好了火车票。来亲自看看这位热心又神秘的陈先生!”
“慧莲她真要来?” 老陈皱起眉毛。
“你记性真好!”小杨破涕为笑,“还记得我妈的名字。她的火车后天中午就会抵达!”
“嗯,”老陈沉思说,“后天去车站接你妈吧。”
“好啊,好啊,” 她抱得更紧了,“一旦她接受你,咱俩就在一起!”
“雨差不多停了,”男人轻拍女孩的后背,“赶快下山吧。一会儿可能又要下大。”
不情不愿,杨彩云松开了缠绕对方腰背的手,让大叔得以背上背包,跟她一起出了木屋,回头那副老掉牙的门锁简单挂上,踩着地上湿漉漉的煤渣,走向不远处的土坡路。
这条同样布满黑煤灰的土路,的确是当年为运煤车开辟的通道,笔直地通往山下的度假村停车场。
下山途中,小杨抱紧了老陈的臂膀。
这一方面是情之所至,另一方面,两人的湿衣尚未干透,老陈的胳膊依旧冰凉。相互偎依,会让双方都更暖和。
不一会儿,两人便下到了度假村。
停车场已经停满了车,大概都是被雨阻拦的登山者吧。
这恰合了店家的心意,因为这里的酒吧从外面看都觉得热闹非凡。
“进去坐会儿吧,”老陈提议说,“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杨彩云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事实上,如果男人刚才说的是“咱俩上刀山下火海吧”,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但如果她能留意到停车场上那辆已经合上硬顶的进口四座跑车,那至少会向同行者发出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