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安静,鼻尖萦绕的是熟悉的草木香。恍然间,温卿尘感觉自己好似回到了小屋。
他睁开眼,视野渐渐变得清晰。
这样无法遮风挡雨的凌乱草檐,这样高低不一的屋脊,世上除了他没有第二人能有这般“好”的手艺。
温卿尘眨了眨眼,检查起自身来。
很好。衣服上没有类似烤肉的气味。身上冰冰凉,一看就是在地上睡了半宿的人。
他就说魔尊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让一个身受重伤的人轻易反杀逃走?这也太没用了。
温卿尘眼眶微热,两颗劫后余生的泪花瞬时从眼角滑落。
阿啾听到了屋内的动静,从饭碗中抬起头,迈着小碎步就朝温卿尘走来。
它没走两步,原本躺尸的青年倏然坐起了身。
阿啾猝不及防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圆滚滚的身体打了个激灵。心跳尚未平复,它就落进了一个微微发颤的怀抱。
“阿啾,我的仇人追杀我来了。他茹毛饮血,凶神恶煞,手段极其凶残。堕魔渊里的狍鸮你知道吧?不知道也没关系,反正他比狍鸮凶狠百倍千倍。”
“阿啾,你是我灵宠的事瞒不过他的,他一定会迁怒于你。这里不安全了,我们一起逃吧?”温卿尘半哄半吓道,“我一定会护住你的!”
青年的声音很小,但恰好能一字不漏地落入端坐不远处树梢上的男人耳中。云仝伯停下调息的动作,薄唇间泄出一丝冷笑。
狍鸮,羊身人面,眼睛长在腋下,虎齿人爪。温卿尘竟然用这种四角爬行的丑物比作他?
云仝伯抬眸,眼底闪过一抹红光。掌心平滑冰冷的瓷瓶迅速唤回他的理智。
温卿尘还不能杀。
他脱离魔尊控制的消息藏不了多久,想夺舍他这具灵煞共体的人不在少数,而他如今又有重伤在身,青年的本体及他炼制的丹药都于他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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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门与墙间隔出的阴影中的青年被盯得脊背发凉,脑海中不不受控制的浮现毒蛇躲在暗中窥伺的样子。
冰冷滑腻的生物吐着信子,像缢鬼伸出舌头,肉舌不断拉长,直至圈上替死鬼的脖子。
他被自己想象到的画面吓得打了个冷颤,从阿啾的背毛抬起头来,似有所觉地往外望了望,又蓦地收回视线,那颗不大的脑袋里不知想起了什么,低垂的长睫受惊似地抬起。
“两天后祭祀,那就是最晚明天魔尊就会派人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温卿尘紊乱的思绪渐渐清明。
虽然魔军心思缜密、手段狠辣,但万一呢?万一云仝伯就逃出来了该怎么办?命运对他的戏弄还少么?
他不是一个会将“船到桥头自然直”奉为圭臬的人,他说干就干。
温卿尘松开怀抱,掐诀清理掉衣服上的血渍后,几步蹿到床边将单薄的床单叠成正方形——因为前两世培养了用法诀取暖的习惯,他这一世干脆就没准备被子,平日里用衣服下摆装模作样盖一下肚子。
因为没有归属感的关系,他的衣柜里拢共也只有两套换洗衣物。他拾掇拾掇拿出来后,弯腰拉开了衣柜下面的小柜子,里面放着他自己炼制的丹药。他将它们胡乱拢了拢通通扔到床单上。因为怕压坏从迷花谷采回来的那棵灵草,温卿尘拿出了给老山参准备的檀木盒子。如此以来,剩余的空间只够放几株名贵药材。
确定无多余空间后,他将包裹交叠后卷起来,攥着首尾在身前打个结。
至于放不下的人参,他都装进了平常上山采药用的小布包里,绑在阿啾随时能吃到的位置。
天际露出一线鱼肚白。
温卿尘带着阿啾站在院门前,最后回望一眼简陋的小屋。
短暂表达了无缘再见小屋的不舍后,他踏着晨光往山里走去。
刚刚破晓时山林里水汽散了些许,是温卿尘最喜欢的湿度。
青年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肺腑受到洗涤。植物本能使得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
林间的雀儿啁啾,再晚一点就到了村里的妖出门采药的时间,他得加快动作了。
温卿尘将灵力灌注到足下,转瞬间便消失在山野之中。
行动间刮起的劲风将密林从两边分开,赤日渐渐攀升,忽地眼前被一阵白光夺去视野。
温卿尘眨了眨眼,宛若仙境的画面渐渐显现在眼前。
正中间是山泉从崖壁中冒出,如白虹倾泻而下,浅绿的小谭中有几尾彩鲤浮跃。环绕着它们的是被分割成好几块的药田。山参、重楼、川贝等中草药都长势极好。
温卿尘举起手,前后摆了摆示意阿啾跟上前来。
两息过去,他没等来阿啾,强烈的不良预感涌上心头。
从小屋开始就一直不轻不重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此刻完全集中在他的身上,让他呼吸停滞,想忽视都不行。
随着某个可怕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他机械般地转过身,直到与那双赤金的眸子正正对上。
逃!
他下意识行动。只是没走两步,身体便被煞气圈住倒飞出去,直到撞入一个坚实的胸膛。
也不知道云仝伯是怎么练的,他的后脑勺被磕的生疼,叫他生生挤出两滴生理泪来。
男人此刻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昨晚的不是梦,以及他在耍他玩儿,还顺便坑了他的全部家底。
真的好黑一颗心!
“你干脆给我个爽快吧!”温卿尘不想跟他玩什么猫鼠游戏。
骨节分明的扼住他的脖颈,比火还炙热的体温灼烫着他的肌肤。
男人的低语如潺潺流水钻入温卿尘的大脑:“给你个干脆?我若偏不呢?”
话音未落,他捕捉到云仝伯嗅闻的细微声响,紧接着,靠近斜方肌的位置被擦拭干净。
这个前奏,莫不是又要吸血。
上一次有隗语冰打断,这一次没有人能帮他。
“你怎么就不能换一种新鲜干脆的手段?”温卿尘如是想着,也这么说了出来。
云仝伯闻言,停下动作,滚烫的呼吸尽数洒在温卿尘的耳朵尖上。
“若不然我将你的叶子一片片拧掉,可好?”云仝伯用最淡的语气说着最可怖的话。
他本体也就只有三片叶子,拧掉不就是在断他的手脚?这得多痛啊?
“算了,你还是吸血吧。”温卿尘躺平了。
他侧着头将脖子往前递了递。
青年的脖子白皙修长,泛着细腻的光晕。因为皮薄的关系,青紫色的血管隐约可见。被他亲手扯松的领口袒露出一截锁骨,锁骨上窝深陷。
他闭着眼,长睫不安地轻颤,下唇被他咬出一缕薄红,眼角还残留着他早上拭泪时留下的殷红。
——他就宛若一只引颈受戮的小兽,明明怕得要死,偏偏倔强地做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
呵。英勇就义的嘴脸最是令人作呕。
云仝伯想着,眸色加深,两指贴上他擦拭好的位置,轻轻一滑,猩红地血珠顷刻间滚落。
温卿尘只觉一阵强烈的刺痛钻入身体,哪怕咬紧牙关仍不可避免地发出一声闷哼。
相比起第一次,他这一次失去意识的速度快得太多,心脏因为血液干涸而产生撕裂般的疼痛。
失去意识前,一个荒谬的念头跃然而上:
如果这一次还没死,指定是云仝伯打上了他这具身体的主意。
他竟然伤得这样重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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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卿尘是在兵戈之声中醒来的。
黑衣人把云仝伯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煞气横冲直撞,招法密集地朝站在中间的白衣男子袭去,刹那间,黑雾漫天。
月光被乌云遮蔽,视野里一片黑暗。
人群中忽然升起一点红光,又在某一时刻倏然炸开。
温卿尘下意识闭眼,只听沙哑的男声道:“云仝伯你就别挣扎了。尊上早有预料,用秘法将你的心头血炼制成七颗赤血珠。我催动一次便会引你气血逆行。你固然能打,这剜骨钻心之痛又能熬几次?束手就擒吧!”
“亦、真、仙、君。”此称呼一出引得在场人哄然大笑——在魔域谁人不知这亦真仙君为情跃下堕魔渊,成魔后还死乞白赖地上门,最后被人说得一文不值。
“你穿成这样不会是想到人家坟里跟人媾和吧?”
“没想到青阳宗那群眼高手低的修士里竟然出了你这样的痴情种。”
“我听说他爱的不是那个叫清尘的小仙君,而是他的师尊,琚朚,那个把我们上一任魔尊手刃的前前任青阳宗宗主。”
“那岂不是说他被一个替身骗的身败名裂?怎会有这般痴傻的人?着实是浪费了天资这样好的一副身体。”
……
污言秽语不断,云仝伯立在他们中间,月白色身影显得是那么的孤寂萧瑟。
他咳了两声,抬手拭去溢出嘴角的鲜血,赤金色的眸子扫向众人,最后停在某个小心倒退着逃跑的身影上。
凉薄杀意穿透沉重的黑暗,直逼青年喉头。
只听他发出一声轻嗤,声音冷冷清清道:“好。那便试试看。”是我先死还是你们不自量力。
作为被提及的一员,青年被他的话钉在原地。
这一次从那双眸子里传递出的杀意如此强烈,比前几次有过之无不及。
温卿尘苦笑:这些人想拉垫背可以直说。他真是谢了他们的大记忆恢复术。
温卿尘:翠果,给我打烂他们的嘴!
第5章 第五章(改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