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谢绯不动声色，双眼紧紧盯着顾则。从之前在微信群里的谈话来看，顾则反应最大，所以谢绯甚至连今天聚餐的真实目的都不敢告诉他，只说为苏迟接风，否则顾则可能根本就不会来吃这顿饭。

话说出口那一刻起，谢绯就在打量他，生怕顾则少爷脾气上来，当众让闻末难堪。

谢绯余光还瞥了眼苏迟。

这位也不是多让人省心的，对谁都像高山青松尖上常年不化的皑皑白雪，清冷疏离，没半点人间烟火气。

出乎谢绯意料的，苏迟只是闻言抬眸，端着茶杯的手，指尖摩挲着杯沿，苏迟扭头，朝脑袋快迈进胸前的闻末点了下头，算是接受。

“坐。”苏迟给闻末倒了一杯茶。

居然还说了一个字，谢绯感到很意外，或许苏迟原本对新室友的期待很低，闻末长得乖，看起来就很好相处。

闻末低着头坐在苏迟对面的位置，脑袋冒烟，几乎快埋进水杯里。

更出乎谢绯意料的是顾则，那双漆黑散漫的眼睛里，不仅没有一点不屑轻蔑，打着眉钉的眉梢轻挑，原本紧绷的唇线一点点松下来，唇角的弧度还微微上扬，眼里揉进点恶劣的兴味，眼睛反而越来越亮。

顾则深深地看着闻末，他的脾气真是阴晴难测，刚才压了一路的怒火，在看到闻末这幅软绵绵的样子时，顷刻又烟消云散了。

顾则勾起唇角，还主动把手伸过去，半强迫地和闻末握了握，语气轻佻散漫：“欢迎你啊，小室友，放心，我们一定会相处得十、分、融、洽。”

最后四个字顾则说得意味深长，他还当众捏了捏闻末掌心。

闻末咬了下唇，当着苏迟和谢绯，不敢发作。

顾则和苏迟的态度都比谢绯想象中要好太多，他差点以为，这顿饭连菜单都用不到就要散了。

谢绯刚想松口气，却发现闻末小脸雪白雪白的，睫毛不安地垂着，显得很怕另外两个人的样子，尤其是顾则。

谢绯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察觉不到，他抬了抬眼镜，温声笑着问：“你们已经见过了？”

闻末察觉到对面两道一冷一热的目光，抿抿唇，谢绯为了让他们坐在一起吃顿饭劳心劳力，连计谋都用上了，不容易，闻末不想让他操心。

他咬了咬唇，点点头，小声实话实话：“顾则打篮球撞到了我，我伤了腿去校医院包扎正好遇见了苏迟。”

省去了其间顾则种种恶劣的行为不讲。

谢绯看得出来，事情没那么简单，三个人间的气氛有点怪，可聪明人不会打破沙锅问到底，谢绯笑笑：“那还真是巧，说明我们四个很有缘分。”

顾则难得附和谢绯一次，看着闻末，意味深长：“确实有缘。”

闻末懊恼地咬唇。

世界上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

顾则真的成了他的室友，闻末一想到顾则是他的室友，就觉得原本明媚充满希望的大学生活一下就变了，变得灰暗、丑陋、前途未卜！

谢绯找服务员要来点菜的iPad。

“末末先点吧。”

谢绯温润如玉的声音把闻末拉回现实。

幸好谢绯和苏迟人都不错，给了闻末一剂安慰剂，闻末不想因为自己，毁了其他人聚餐的心情。

他打起精神，随便点了几个菜。

谢绯和顾则都很能吃辣，闻末和苏迟身上都有伤，要少吃发物，他们点了一个鸳鸯锅，番茄和辣锅的双拼。

十八｜九岁的男大学生，都很能吃肉，顾则和苏迟点了好几大盘牛羊肉，为数不多的青菜都是闻末和谢绯点的。

点完菜等锅底的时候，闻末去小料台调料碟。

每个人吃火锅都有不同的习惯，闻末很挑食，葱姜蒜香菜全都不吃，小料碟里只有一些麻酱和海鲜酱，和顾则红油赤酱的料碟相比，显得清汤寡水。

闻末拿筷子搅了搅，舔了舔筷子头。

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闻末抬眸望了眼坐他对面的苏迟，他连料碟都没有调，垂眸望着从番茄锅里浮起的肥牛卷，就这么原汁原味直接吃了。

不同于顾则的大快朵颐，苏迟也很能吃，但吃相很斯文，慢条斯理，薄白修长的手指握着筷子，热热闹闹的火锅被他吃出了一种人均四位数高级餐厅的感觉。

就、很符合苏迟这个人的刻板印象。

清清冷冷的高岭白雪，要是一开口，一股蒜味儿、香菜味……

闻末咬着筷子，眼睛弯了下，被自己的想象逗笑。

一抬头，隔着火锅袅袅的热气儿，不设防撞进一双幽静冷淡的眼睛。

闻末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偷看被抓个正着，闻末下意识结结巴巴地：“要、要吃吗？”

闻末举着自己等了好久才浮上来一点的丸子，把它放进苏迟碗里。

苏迟看着闻末的筷子，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闻末还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对。

黑白分明的眼睛被雾气蒸得水润润的，单纯得像孩子。

番茄锅只有闻末和苏迟两个人吃。

苏迟不常和人一起吃火锅，因为不喜欢所有人的筷子搅进一个锅里，所以他特意多拿了一副公筷。

闻末刚才太慌张，全都忘了。

苏迟垂眸看着自己碗里白白胖胖的虾丸，抿唇，做不出当着闻末的面扔掉。

他好像胆子很小，又容易哭，会不会以为他讨厌他。

想来想去都很麻烦。

苏迟抿抿唇，沉默地吃了。

闻末只煮了一颗，下一颗还要等好久，眼巴巴地望着苏迟，吞吞口水：“好吃吗？”

苏迟喝了口水，放下杯子，语气平淡地评价：“多煮会，没熟透。”

闻末：……

·

闻末能吃一点辣，身在番茄锅心在红油锅，他眼巴巴地看着谢绯从辣锅里夹了一块红薯粉，红油晶莹透亮，泛着油光，看着就香。

谢绯看他馋得眼睛都直了，声音显得无奈又纵容，提前帮闻末点了一瓶祛火清热的凉茶：“只能吃两口。”

闻末眼睛亮晶晶的，乖乖点头。

闻末先夹了一片肥牛卷，丰｜腴油润的口感，裹满了辣辣的汤汁，闻末舔了下唇。

好吃！

还剩一口。

闻末正准备去捞，顾则从辣锅里夹起一片肉，仔细看了看：“这块羊肉不错，给你吧。”

闻末后背一凉。

顾则散漫随意，但语气却很温和，看上去，就像一个人很不错还照顾他的普通室友。

如果闻末没见过他真实面目的话，真的很容易就被他骗了。

可他在谢绯面前并没有拆穿顾则，所以他此刻拒绝顾则的“好意”会显得相当不近人情。

顾则唇角微弯，黑眸含笑地把肉放进了闻末碗里。

闻末硬着头皮，扯了扯嘴角，语气小心翼翼，还透着感激：“谢谢…”

“跟我不用这么客气。”

闻末如临大敌地看着碗里的肉，拿筷子戳戳，感觉，好像没什么问题。

闻末轻轻松了口气，他太草木皆兵了。

不过是一块肉而已，顾则能怎么整他？

闻末在心里偷偷自省了一番，说不定是他把顾则想得太坏了。

虽然顾则脾气不好，可他背自己去校医院，还买零食去看他，说不定，顾则真的愿意尽释前嫌，看在谢绯和苏迟的面子上，跟他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好室友呢！

闻末反省完，怀着忏悔愧疚的心，咬了一大口。

然后辣得立刻吐出来。

“姜…是姜…”，闻末小脸皱皱巴巴的，被辣得轻轻吐着舌头，忍不住吸气，抱着凉茶喝了一大口。

姜界伪装者，长得多像一块肥羊卷啊。

闻末被辣得眼泪汪汪，敢怒不敢言，红红的嘴巴紧抿着，幽怨地盯着顾则。

后者没有丝毫的愧疚，大大方方地朝他笑了一下，露出大白牙：“对不起，看错了。”

顾则认错态度良好，谢绯为了安慰闻末，又给他夹了两片肉。

只有闻末知道，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可他根本不能拿这个坏蛋怎么办！

顾则看着气鼓鼓咬着吸管的闻末，饶有兴致地撑着脸。

新室友比“道貌岸然”的谢绯和性｜冷淡的苏迟，都要有意思多得多。

·

吃完饭，站在食堂门口，四人散伙。

谢绯要回图书馆，顾则去篮球场，闻末暗暗庆幸，图书馆和篮球场跟他都不顺路。

“末末去哪儿？”谢绯问他。

“我去快递站。”闻末轻快的声音泄露了一丝开心的心情。

等了这么多天，他买的小裙子终于到啦！

闻末很想立刻就去拿，是以最好跟他们都不顺路。

“我回宿舍。”一直漫不经心跟在后面的苏迟淡淡地说。

从九食堂回宿舍正好要经过快递站。

谢绯正愁没有机会让闻末迅速跟新室友打成一片，把苏迟往闻末身边一推：“既然顺路，你陪他一起去。”

在闻末错愕呆滞的表情中，谢绯笑着揉揉他的头，走了。

“走吧。”苏迟看了他一眼，淡声说。

苏迟比他高那么多，腿也比他长一截，一步顶得上他两步，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差得不多，或许是为了照顾他腿上的伤。

闻末低着头，慢吞吞跟在苏迟身后，绞尽脑汁，后悔自己刚才多嘴，不提这一句，他就能自己偷偷溜去拿快递了。

闻末鼓起勇气扯了扯苏迟的衣角，苏迟回过头看他，被那双清冷如雾的眼睛直直望着，闻末突然一下就心虚了。

“其实…我自己去拿快递就可以了，这样太麻烦你了。”因为心虚，闻末越说声音越小，咬字软绵绵的。

脑袋垂在胸口，显得人很乖，也很拘谨。

怕他？

苏迟皱了皱眉。

他确实不是喜欢麻烦的人，不过他已经答应谢绯，且大家日后都是室友，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顺路陪他拿个快递不算什么。

闻末也没必要怕他。

“顺路而已，不算麻烦。”苏迟语气比之前和缓了些。

苏迟安抚完胆小的室友，继续往前走，眼看他们离快递站的方向越来越近。

快递单上肯定写了货品名字，如果他拿快递时不小心被苏迟看到，「水手服」「百褶裙」什么的，岂不是又要在另一个室友面前再社死一次。

闻末小脸哭丧着，急得都结巴了，他扯住苏迟：“我、我突然不想拿快递了，我晚上再来拿好了。”

苏迟唇线抿成一条线。

他讨厌麻烦，自然也不是多有耐心的人，只不过这种情绪平日包裹在独来独往、疏离淡漠的外表下，不易被人发觉。

快递站就在前面，都走到这儿了，苏迟想不出闻末有什么理由临时改变决定：“你还有别的快递没到？”

苏迟的目光淡而沉，跟顾则不一样，闻末怕顾则，但没那么怕他，不过被这样一双雪山雾凇般清泠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闻末脑袋瓜都被冻住了，说谎技巧一落千丈。

“我、我拎不动，我还是叫个快递代取吧！可以送到宿舍楼下。”闻末低头看着怀里一大包零食，突然灵机一动。

他腾不出多余的手拿快递了。

苏迟面色平静地听着闻末蹩脚的借口，垂眸看着他。

一袋零食而已，并没有多重。

他看着闻末紧抿的唇，和被袋子勒得通红的掌心，他皮肤白，显得很触目惊心，好像突然有点懂了。

苏迟抿抿唇，他是想说袋子太重了拎不动，所以这是在撒娇吗？

苏迟接过闻末怀中的袋子，快被零食撑破的塑料袋在他手里好像没有重量，他看着闻末头顶的发旋，淡淡地说：“需要帮忙可以直接说，不用拐弯抹角。”

苏迟的语气没有责备，好像只是怕他太拘谨了，连不值一提的小忙都不敢提，但闻末的脸还是蹭一下红了。

他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呀TT…

“现在可以走了？”苏迟单手拎着袋子很轻松地说。

所有能用的借口都被他堵死了，闻末慢吞吞点头，紧张兮兮地跟在苏迟身后，边安慰自己：只要等下他自己去找快递，自己去拿，一直抱在怀里，确保苏迟没机会看到快递单据就行了。

这还是闻末上大学后第一次取快递。

快递站的每条长柜都写有不同的编号，每个柜子又分为上下四五层，整个学校一万多人的快递全都满满当当塞在里面，开学这几天又是快递站的高峰期，每个人拿着短信发的快递编号，都要找好久才能找到。

苏迟单手拎着袋子，没打算往拥挤的人流中挤，他朝闻末点了下头：“我在这里等你。”

闻末巴不得苏迟不要跟过来，忙点头说好，自己去找了。

快递站是学校里最容易遇到情侣的地点之一。

快递柜与快递柜间的通道太狭窄，闻末再一次被搂着女朋友腰的男生挤开，转身又差点被人撞到，那男生怀里的快递有半人高，快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了。“抱歉，抱歉。”男生推了推眼镜，又乖乖跟在女朋友身后走了。

从高中情侣牵个手都要小心教导主任的偷偷摸摸，一下跳跃快进到大学，晚上宿舍楼下满是拥吻难分的情侣……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好像瞬间充满了情侣，闻末还有些适应不来。

闻末不经意回头一瞥，看到站在快递签收机旁的苏迟。

人潮拥挤，却能让人一眼发现他，遗世独立。

身形薄白修长，他漫不经心地低头看手机，眉眼皆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矜贵疏离，像覆着皑皑白雪的冷杉。

闻末走了会儿神，完全想象不到苏迟像之前那些男生一样寸步不离跟着对象，心甘情愿被快递淹没的样子。

一个背着厚重双肩包的男生跟闻末擦肩而过，他按着语音条说：“宝宝，我在快递站呢，你把快递单号发给我。”

语气温柔得要滴水了。

闻末揉揉发红的耳朵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种就更想象不到了。

闻末终于挤到“1”号快递柜，低着头认认真真找起来，快递单号是“1-1-XXXX”，表示在一号柜的第一层，第一层最高，闻末长得矮，仰着脑袋才能看清每一个快递的单据，没一会儿脖子就酸了。

来拿快递的人有先有后，原本按顺序排列的快递很容易就被打乱了，闻末找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到。

闻末垫着脚，有点着急了，他怕苏迟等太久不耐烦了。

闻末想到他，往外一瞥，发现原本站在快递签收机旁那道修长身影突然不见了。

“需要帮忙吗？”

清冽的声音自他颈后传来，淡淡的，却很好听。

闻末下意识转过身，差点和苏迟撞了个满怀。

苏迟等了很久都没看见闻末的身影，怕他第一次来找不到，所以过来看看。

苏迟比他高得多，闻末站直，也只能到他锁骨。

因为离得很近，闻末甚至能闻到苏迟身上的气息。

医院的消毒水味，洗衣粉温和的淡香…似乎还有点哈密瓜的甜。

苏迟不知道小室友在发呆，他是来帮忙的，苏迟平视着快递柜最高的一层，问闻末：“单号多少？”

“啊？”闻末嘴巴微张，仰头看他，黑亮的眼睛水润润的。

闻末反应过来，有点慌，眼神飘忽：“不用不用，你去外面吧，我自己找就行了……”

苏迟垂眸静静地看着他，小室友脸上显而易见的慌张。

他有这么可怕？

但苏迟不是爱管闲事的性格，他是来帮忙的，闻末不领情就算了。

闻末和苏迟面对面沉默的时候，刚才那个背厚重双肩包的男生夹着手机，挤进了1、2号快递柜之间的狭窄走道里。

他正在低头发语音，也没注意看路。

他停在闻末和苏迟对面，双肩包厚重得像块砖，一甩就能砸得人生疼。

电光火石间，苏迟下意识替闻末挡了一下，反作用力把他推得离闻末更近。

怕撞到他，苏迟本能抬手撑了下柜子最上层的边沿。

这个姿势，闻末像是被困在了快递柜和苏迟之间。

不小心扯到刀口，苏迟闷哼了一声。

疼痛让人反应迟缓，闻末呆呆地眨眨眼睛，苏迟低着头，仿佛埋在他锁骨。

那声轻喘就像呼吸一样热而沉地扑在他耳垂。

低哑而克制，带着温热的呼吸，相当…禁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