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苏程面无表情地哦了声，并没多把他哥的话往心里去，就跟上学前父母“上课别玩手机”“认真听讲”这些标准流程化的叮嘱一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苏程慢吞吞地退出游戏，然后不情不愿地坐到书桌前。

关门之前，苏母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闻末的肩，露出一个“就拜托你了！”的眼神。

闻末轻轻咬着唇，深呼吸几下，冲淡了心头那点紧张感。

他不是第一次做家教了，可他之前带过的学生通常都是高中生，再不济也是初中生，他还没教过这么小的孩子。

苏程今年刚升四年级。

四年级就需要请一对一家教，可见基础很是薄弱。

闻末倒不是不会做小学数学，只是他不太会跟这么小的孩子相处，尤其，苏程歪歪散散靠在椅背上，满不在乎转着笔的模样，让闻末想起一个人。

——缩小版的顾则。

闻末咬着唇，硬着头皮开口，先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小苏同学，你好。我叫闻末，你可以叫我小闻老师，我会教你语数英，有不懂的地方都可以问我。我们上午先补数学。不过上课之前，我们可以先聊聊，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苏程绷着小脸，余光看见闻末紧张兮兮却强作镇定的样子，一眼就被看穿了。

先前那几个家教，起码装得比他镇定得多，虽然最后还是都无一例外被他气跑了。

声音温温吞吞的，像杯温度正好的白开水，一点脾气都没有，吹一下都不起褶，好像谁都可以欺负一下。

闻末一脸友善、期待地看着他。

苏程从书包里拿出数学卷子，冷冰冰吐出两个字：“没有。”

闻末笑了笑，还是温温和和的：“那我们开始吧，先做这套怎么样？”

闻末从两套卷子里挑了套比较基础的给苏程，这样循序渐进，不容易让人产生畏难心理。

苏程低低“哦”了声，对于气跑家教这件事他已经熟能生巧，称得上专家了，一套操作下来，不会有人不被他气走。

苏程握着笔，看上去像在认真思考，实则懒洋洋支着脑袋，神游太空在发呆。

墙上的时钟分针走了两大格，十分钟过去了，闻末才终于发现苏程在走神，一个字都没写，卷子干干净净，空无一字。

闻末像是刻意在照顾他的自尊心，语气积极向上，又特别温柔，一点也不像之前那些老师一样不耐烦。

“是不是碰到什么困难了？”闻末鼓励地看着他，“没关系，发现问题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

苏程把铅笔一扔，卷子一推，懒洋洋又满不在乎地说：“会写，但不想写。看到数学就烦。”

说完他往桌上一趴，故技重施，彻底开摆。

好几个家教都被他难倒在第一关，他就是不写，家教老师也不能拿他怎么办，不能打，劝不听，最后只好跑下楼叫他妈，请家长。

顶多挨顿打，挨完就可以趴在床上玩游戏了。

早打早享受。

来吧。

苏程早已置生死于度外，他还特意扭了个头，换个方向趴着，方便自己看清新老师破防的表情。

苏程紧紧盯着新家教的表情。

他轻咬着唇，毛茸茸的眉毛拧起，眼尾可怜地耷拉下来。

苏程抿抿唇，有些嫌弃，又有些心里没底。

他该不会哭吧？

这也太脆弱了。

闻末眼眶泛红，直勾勾盯着苏程。

下一秒，他情不自禁拉住苏程的手，用力点点头，语气真挚而激动：“我懂！”

苏程的手被紧紧攥住，他试探着抽了抽，闻末看上去瘦瘦小小，不知道哪来的力气。

苏程怀疑地皱了皱眉，跟他想的怎么不太一样？

闻末仿佛找到了知音，还是一个年仅十岁不会笑话他跟他同病相怜的知音。

这一周以来被专业课折磨的痛苦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

在学校，如果他找老师问题，老师讲一遍，他没听懂也不敢再问，怕老师没耐心。同学虽然都很热心，但他也不想耽误别人的课余时间，回到宿舍，谢绯哥虽然主动提过，不懂的地方都可以问他，可物理系大二也很忙，谢绯整日奔波在教学楼和图书馆之间，闻末不想让他为自己操心……

“其实我也是！”

“看到数字就生理性头痛！”

“宁肯写一百张英语卷子也不想看数学一下对吧？！”

苏程捂着耳朵，就看到一张小嘴在他眼前一张一合，闻末声音细细的，讲话慢条斯理的，却有种冲破物理屏障的魔力，在他耳边软声软气地絮絮叨叨。

闻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注意到苏程的反应。

苏程忍不住打开手机，屏蔽他爸他妈他姐之后发了条朋友圈。

帅到被通缉：【家教哭了。被数学难哭的。6。】

配图：一张数学试卷。

苏程朋友圈同学很多，很快就刷出了好几条评论。

你的问题很大：【程哥出手，从无败绩。】

帅到被通缉回复你的问题很大：【这回真不是我…】

冷冰凝爱语梦翠霜：【数学这个死渣男！！】

01:【？】

峡谷见：【泻药，差点忘了还有数学作业。】

……

苏程戳进头像是一行代码的图片，备注是：【我唯一的哥】。

偷偷看了眼还耷拉着脑袋念念有词的小家教，苏程按下语音键，录了几秒，发给他哥。

帅到被通缉：【6。】

帅到被通缉：【天地良心，真不是我干的。】

帅到被通缉：【真能哭。哭得太惨了。】

帅到被通缉：【我都想哭了。】

苏程低头打字，还想再跟他哥吐槽几句，软软的声音突然一停，苏程回头，闻末已经发泄完了，大眼睛红红的，幽怨地望着他手上的手机。

苏程抿抿唇，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拿起笔。

他投降。

怕再把人惹哭，苏程这次写得很快，一张卷子风卷残云，只是还跟以前一样，不上心，做得一点也不认真。

简单的题跳步骤，中等的题随缘，写到哪儿算哪儿，压轴题直接不写，别问，问就是不会。

苏程把笔一扔，卷子推给闻末改：“写完了。”

苏程看着闻末握着笔，长睫垂着，认真批改试卷的侧颜，大大方方拿起手机。

苏迟收到这条语音时戴着耳机，没多想，随手就点了播放。

专业耳机音质很好，游戏里的脚步声都一清二楚，或许是音质太好了，语音转录的失真效果都不明显，好得就像闻末在他面前哭一样。

他声音糯糯的，带着轻微的鼻音，小声抱怨「课好难呀」「听不懂」「每天累得都快死掉了」…类似的抱怨苏迟每逢期中期末都能在同学那听到不少。

他很难共情，甚至觉得有点烦。

有时间抱怨不如多看会儿书，可闻末哭，他就觉得他好像真的很委屈。

就像偷偷躲起来哭，无意被人撞见了一样。

他都能想象到，闻末耷拉着脑袋，眼泪汪汪，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的样子。

苏迟突然就想起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其实这周他在图书馆撞见过闻末一次。

闻末拿着杯子，径直朝他走过来，当时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点头打个招呼，闻末就轻飘飘地从他身边飘了过去。

眼神涣散，擦肩而过时，苏迟听到他小声念叨着什么，自言自语。

当时听不清，现在想来，似乎是在背公式。

走到饮水机旁又遇见了一次。

当时图书馆已经快要闭馆了，闻末耷拉着脑袋，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他揉揉眼睛，举着杯子，举了好久，才发现忘开水龙头。

原本积极向上的小植物突然变得垂头丧气，就算是路人也会不忍心。

过了十多分钟，苏迟打完一局，犹豫了一会儿。

01:【还在哭？】

距他哥发这条消息已经又过了半小时，苏程翘着腿，低头打字回复。

【没有。】

苏程又看了眼闻末，对的地方他的红勾总是打得特别大，错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画上一个小叉。可尽管如此，叉还是比勾多很多。

帅的被通缉：【但一会儿可能还会哭。】

01:【？】

帅的被通缉：【错的太多，之前改作业就把家教气跑了好几个。】

01:【…你正确率就不能高点。】

帅的被通缉：【不会做，怎么高？】

01:【抄吧。】

01:【别跟我说你平常作业不是抄的。】

帅的被通缉：【？？？】

帅的被通缉：【6。】

苏程边打字边往旁边看了一眼，闻末改得差不多了。

帅的被通缉：【等会儿再说。】

苏程把手机扣起来，拿出一包新的抽纸，提前做好准备。

令苏程再次没想到的是，这个喜欢哭唧唧的小家教竟然比以前那些老学究的抗压能力还高。

闻末并没有唉声叹气，也没表现出对他失望，他前途堪忧无药可救之类的想法，而是先表扬了他做对的那些题，然后把做错的地方每一步每一步都详细地解释给他听。

如果他犯了什么智｜障错误，没得到分，小家教也不骂他，只是表情难过得快要死掉，好像少了一分他就心痛到无法呼吸。

让苏程有种如果他不努力学习，就穷凶极恶罪大恶极的错觉一样。

“…所以，最后答案就是…10分钟。”

苏程凭着记忆，加上他的理解，把压轴大题给闻末讲了一遍，步骤和最后求出的结果都跟闻末刚才讲过的一模一样。

闻末抬着唇，眼圈一红，感动得眼泪汪汪看着他。

苏程别扭地把卷子一扔，换下一套，嗤道：“…这有什么难的。”

这也值得哭。

为了拥有一个情绪稳定的家教，第二套卷子苏程写得比第一套慢了很多，他甚至从书包里翻出一个皱巴巴的本子，把第一页撕掉打草稿，虽然依旧喜欢跳步骤，但比之前做得认真多了。

苏程并不是真笨，只是厌学情绪不断恶性循环，现在上了点心，正确率自然高了很多。

及格了！闻末终于敢打分了。

虽然数学很难，但当历尽艰辛努力求出的结果和答案一模一样时，那种感动的心情…让一切都变得很值得！

闻末激动得眼泪汪汪，苏母在楼下焦急等待了两个小时，发现儿子既没有把家教气跑，甚至还破天荒做完了数学作业，感动得热泪盈眶。

苏母当即就把今天的家教费给闻末结了，还热情地跟闻末敲定下周和下下周来辅导的时间。

突然多了一个固定家教的苏程：就、耳朵很疼。

耳朵受伤的苏程转而投向他哥的怀抱，疯狂撒娇。

帅的被通缉：【哥，下周你回家陪我打游戏？】

·

苏迟是平台签约的游戏主播，这个月的直播时长还没水完，收到苏程的消息时他正在直播，漫不经心回了句【再说。】。

直播完，刚下直播，谢绯刚好推门而入。

苏迟看着聊天界面，把闻末那件事告诉了他。

谢绯推了推眼镜，有些愧于自己对小室友不够关心。

微积分II是很多理工专业的基础课程。

苏迟戴着耳机，双眼直视电脑屏幕，漫不经心地说：“你微积分不是98？”

教闻末绰绰有余了。

谢绯脾气好，又有耐心，闻末也很粘他。

谢绯从书柜里翻出他大一上学微积分II的笔记，里面记载得还算详细，他准备拿给闻末看看。

谢绯翻了翻笔记，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

因为疲惫，声音有些低哑，谢绯回头看着苏迟，轻笑了声：“我记得你微积分II是满分。”

他的确想教，可他最近真的挺忙。

谢绯把笔记放到苏迟桌上，开玩笑似地低笑：“要不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