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个工作日，顾言下了班直接去了筒子楼。
“孩子，你做好决定了么？”顾妈妈问顾言。
“嗯，老板说了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妈妈的意思是，你和小邵的事情。”
自从那天晚上开始，顾言和邵一帆陷入了冷战，严格来说也不能算冷战，因为在上帝视角的孟殊看得出来两个人都还是很在乎对方的，就是有些话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形成了所谓的“冷战”。
顾言在这几天想了很多，那个培训本来他就打算去的，这是提升他的机会，邵一帆肯定也会支持他。
他昨天原本打算跟邵一帆说培训的事情，以此为由缓和一下两个人的关系，没想到意外听见邵妈妈打给邵一帆的电话。
隔着道门邵妈妈的声音听得不够真切，只能通过邵一帆的回答来判断邵妈妈说了什么。
“真的不用你们帮我，我在这里也很好，别太担心了，别去麻烦刘叔帮我疏通关系了。”
在这一刻，顾言突然体会到了他和邵一帆之间差距的实感，也许邵一帆的家里人动动嘴就能解决的事情，自己可能永远都够不到。
有些差距，从来不是靠努力两个字就能追平的。
“我没有他我还是我，他没有我只会更好，”顾言的声音很轻，回答顾妈妈的问题，“我不该耽误他的。”
“言言，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擅自做决定，小邵会不开心？”顾妈妈的手轻轻地搭在了顾言的手背上，“还有，你自己忍心吗？”
顾言摇了摇头，他不知道。
……
这头的邵一帆在这几天也想了很多，甚至还叫凌行舟和孟殊出来给他出出主意。
“我感觉你的心态就不太对，顾言他没你想象的脆弱，他甚至比你要坚强得多。”孟殊看着丧着一张脸的邵一帆实话实说。
“我只是不想他受到任何伤害。”邵一帆语气沉沉，尽管他想在顾言前面表现得和二十多岁时一样，但他自己也清楚明白，此刻的他和过去的他完完全全就是两个人，现在的他就只想用自己的方式规避掉所有的不安因素，让顾言能平安快乐。
“顾言的性格就不是那种任由你去保护的人，你太过分的保护，只会让他不安。”孟殊原本不想说的，因为他觉得邵一帆肯定都明白，但还是没忍住。
邵一帆听了孟殊的话，原本握成拳头的手指微微松动了一下，像是被孟殊的话说动了。
“你们好好沟通一下吧，”孟殊心说亏我之前还夸你有张好嘴，“有话都要说出来啊。”
“我知道。”邵一帆说。
凌行舟站在孟殊身后一言不发，他的想法跟孟殊的差不多，没必要再去多插一句嘴来凸显自己的存在感。
邵一帆仔细思考了孟殊的话，于是在这天买了不少菜，准备了一大桌子，等顾言回来吃饭，只是他从顾言下班的时间就开始一直等，菜冷了又热，热了又冷，他看着外面的天慢慢变黑，看着客厅从亮堂到昏暗。
客厅里的钟摆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像是一次次在告诉邵一帆，顾言没回来，这个房间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
大概很久以后，客厅的灯吧嗒一声被打开，照亮了面前的一切，邵一帆依旧还保持着坐着的动作，倏然亮起来的光让他下意识眨了眨眼睛，见顾言回来，他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顾言没想到他这么晚还在等自己，他有些不知所措：“我……去看了看我妈妈，你还不睡？”
邵一帆抬了抬下巴，示意面前他买回来的菜：“在等你回来一起吃饭。”
顾言目光扫了扫：“我，我吃过了。”
邵一帆抬眼看着顾言：“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
顾言躲避了邵一帆的眼神：“……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尴尬的气氛在两个人中间蔓延，没有人主动开口，僵持了一会儿就各自回了房间。
……
“所以为什么是我们两个在这里洗碗？”孟殊看着自己满手的泡沫，整张脸写满了凭什么。
凌行舟把冲干净的盘子放回柜子，转头看见孟殊的表情：“还不是你太热心了？”
等了那么久什么都没吃，孟殊有点担心邵一帆的低气压，就主动问他还有什么能帮忙的，邵一帆摇摇头表示没有，孟殊嘴欠地多问了一句真不用帮忙么，邵一帆就说要不帮忙把碗洗了吧。
然后，两个孟婆就在厨房忙活半天，孟殊也没想到有一天他撸起袖子干实事居然是为了洗碗，真是离谱。
“你为什么洗碗洗得这么快？你不是……”后半句话孟殊没说，虽然有些事情是事实，但是孟殊说不出来你不是早不在人间里这种话。
而且，如果那个猜测是真的，他就更说不出来这种话了。
凌行舟看了孟殊一眼：“想说什么就说。”
“……你不是在地府都不用洗碗的么？”孟殊换了个问题。
“洗碗这种事情又没什么技术含量，是个人都能做，”凌行舟说，说完他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又补了一句，“鬼也能做。”
“……也是。”孟殊点点头，朝两个人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行舟你说，他们这次还能和好么？”
凌行舟关上放碗的柜门：“难说。”
……
第二天，邵一帆去了最近的一个酒吧，他其实没有喝酒的习惯，因为顾言的事情，他一直对酒吧有点阴影，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想去喝酒泄泄火。
如果说昨天顾言很晚回来让邵一帆只是有点生气，那么当他看到顾言在台上唱歌的时候，愤怒值到达了巅峰。
原本飘在空中的孟殊还在欣赏前一个驻唱女歌手惊艳的高音，下一秒看见顾言的脸，他也被吓一跳。
顾言站在狭小的舞台上，他清了清嗓子，修长匀称的指节握着话筒，手指跟着前奏的鼓点打着节拍。
充满爆发力的声音从话筒传出，合着躁动激昂的伴奏，高音厚实又有穿透力，恰到好处的怒音和令人舒适的唱腔让顾言毫不意外地成为酒吧的焦点。
大概过了三分钟后，这首歌结束，伴奏打完最后一个鼓点。
这首歌让孟殊听得十分过瘾，让原本蹲在空中的他站了起来，他恨不得跑到前排去加入观众的欢呼。
“你稍微冷静一点，”旁边的凌行舟提醒他，“还有，把我的袖子放开。”
该死，孟殊又习惯性把凌行舟的衣袖攥手里了，不过还好，孟婆袍子不是凡间物，怎么抓都没有褶皱，孟殊连忙放开，补了一句不好意思。
这三分钟里，邵一帆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顾言，他仿佛看到了数年前第一次在酒吧看到顾言唱歌时的场景，当时的他在想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了顾言的另一面，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随着快速的心跳一起狂欢，看着台上游刃有余的顾言，邵一帆突然有些恍然，他好久没看到这样的顾言了。
多年来，酒吧一直是邵一帆的心悸，他总是会想起顾言前一秒鲜活自由地唱着歌，后一秒浑身是血地倒在他怀里，所以邵一帆在如果世界和顾言在一起之后，邵一帆一直都不许顾言来酒吧唱歌，是之前两个人说好的，邵一帆后知后觉想起来，顾言答应他的时候，有些犹豫。
也许，他真的不够懂顾言。
顾言唱完三首歌就下来了，这家酒吧和顾言之前上学时候唱歌的那家酒吧的老板是同一个，之前有个说唱歌手临时放了鸽子，老板找顾言帮忙，原本顾言是想拒绝的，奈何这老板一直在求他，顾言没办法就帮了忙，他心里确实也有一道火想发泄，久违地拿到话筒时，他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是好久没拥有过的。
顾言做事一直有度，哪怕他享受着唱现场live，但他明白邵一帆不喜欢他这样，想着就唱这么一次，谁知道有时候事情就是那么巧，他一下台就看见了冷着张脸的邵一帆，他踌躇着开口：“邵一帆……”
邵一帆捏着顾言的手腕走出酒吧：“我们聊聊。”
……
今天是这座城市一月一次的烟花秀，顾言和邵一帆这回没有挤在人堆里，而是坐在不远处的一处草坪。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看着烟花在空中自由绽放。
这条街的人很多，整个空气中都洋溢着热闹，但邵一帆莫名觉得凄凉。
不知过了多久，邵一帆才开口：“顾言，昨天是工作日，你去找你妈妈做什么？”
他没有提酒吧事情，反而问了别的。
顾言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公司给了我一个去隔壁市培训的名额，要去半个月，我去跟我妈说一声。”
这么大的事情，顾言居然都没有跟自己商量的打算，直接做好的决定，并且，自己居然还是问了才知道的，他闭了闭眼睛又睁开：“什么时候走？”
“大后天，周五。”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是也有事情没告诉我么？”顾言有些自嘲地说，“我一直以为是顾长弓改了性子不来骚扰我了，没想到，是他经常来找你，如果不是我上次正好撞见他了，你是不是一直都不打算告诉我？”
“我不想你知道。”
“可这明明就是我的负担，”顾言声调提高了些，接着又缓下来，“还有，你工作的事情，我也知道了。”
“不是故意要瞒着你。”
“我知道，所以我不怪你，应该说，我没资格怪你，如果你不是要和我一起留在这里，你会回到你家那边，会有体面的工作，也会有合适的结婚对象，反正肯定比和我在一起要好。”
此刻远处的天空正盛开一朵巨大的烟花，绚丽多姿地像是凑在一起的群星，点缀着漆黑的夜空，但又立马转瞬即逝。
邵一帆微仰着头看完这朵烟花，又重新垂下头来，他始终都没有去看顾言：“跟你没有关系，起码，工作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
“邵一帆你知道么？我觉得你和以前有些不一样，在我的印象里，你不会和你的同事吵架，也不会因为那么小的错误而丢掉工作，你是你们专业的优秀毕业生，”顾言看着邵一帆，“就算是最坏的打算，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知道为什么吗？”
邵一帆知道，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你把所有心思全放在了我身上，反而忽略了你自己，你从来都是很优秀的人，但是再优秀也做不到同时对两件事情有百分百的专注，在你和我之间，你果断选择了我，邵一帆，我很感谢你的选择，但我想我承受不起了。”
“所以？”邵一帆终于侧过头看着顾言。
顾言沉默了许久，深呼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做好了决定：“我们分手吧，就当是……”
邵一帆打断顾言：“如果我说我不想分呢？”
“你的生活不该只围着我转，你的设计天赋我一直看在眼里，你该成为一个很好的设计师，值得更好的人生。”顾言依旧看着邵一帆，“那些属于我的责任，从来不该让你去帮我担待，哪怕我们是恋人。”
顾言说的这些，邵一帆都明白。
他也更明白顾言，顾言每次做决定都是迅速又坚决的，几乎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大约过了很久很久，邵一帆才动了动嘴唇，吐出一个字：“好。”
“我能再抱抱你么？”邵一帆问。
“当然。”顾言朝邵一帆伸出双手，后者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搂着对方的腰轻轻地抱了上去。
顾言的下巴枕着邵一帆的肩膀：“其实一直想跟你说句谢谢，我们之间的所有事情，我都记着，不过时间过去多久，我也永远都不会后悔跟你在一起。”
顾言停顿了片刻，又说了句：“邵一帆，谢谢你喜欢我。”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邵一帆心里有千两重。
今天大概是邵一帆认识顾言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么多话，他轻声回了一句：“我很想你。”
这声音实在太轻，顾言没听清楚，但孟殊听清楚了，他明白，此刻的邵一帆没有再在扮演二十岁的自己。
两个人没抱多久就默契地放开了对方，顾言站起身，问邵一帆：“回去了么？”
邵一帆拒绝了：“你先回去吧，我再坐一会儿。”
“好，”顾言站了起来，“那我回去给你留灯。”
顾言刚走开的时候，邵一帆一直垂着头没什么动作，他自以为能规避掉所有他认为的不安全的因素，他自以为只要自己全身心去护着顾言，因为曾经失去过，所以花了所有的心思去珍惜，考虑了所有的事情，却唯独没有考虑到顾言的想法。
顾言敏感倔强又要强，不愿意让恋人为他承担所有，也不愿意让恋人为了自己去放弃更好的人生。
老话常说，缘分讲究对的人和对的时间，可哪就这么幸运都能遇上呢，起码在这里，顾言好好的活着。
对，他好好地活着。
邵一帆抬起头，他突然想通了，也许这就是在这个如果世界里最好的结局，他们依旧互相喜欢着对方，哪怕不能长长久久的走下去，都能记着对方最好的模样，永远不会在提起对方时说出“后悔”两个字。
本就只是想再见他一面，意外多了许多和他相处的时光，自己该满足才对。
邵一帆站了起来，与此同时，不远处的顾言也回过头。
人来人往的热闹街道，两个人的目光穿过周身的一切交汇在一起，邵一帆抬起手朝顾言挥了挥，扬着笑脸做了个再见的口型，顾言也朝他笑了笑，许久才转过身。
邵一帆慢慢收敛笑容，眼看顾言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也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中。
这一回，终于是笑着说再见了。
邵一帆按了按耳朵，把孟殊和凌行舟最后一次叫出来：“两位孟婆大人，我们走吧。”
“决定好了？”孟殊一屁股坐到邵一帆旁边，“就这么走了？不打算回到某个时间点重来一次了？”
“不了，”邵一帆苦笑着摇头，“想清楚了，哪怕互相喜欢也不是非要在一起，我看着他健康平安，自由顺遂，比什么都重要。”
“那你后悔吗？”孟殊问。
“后悔什么？”
“后悔来到这里。”
“当然不会，相反，如果没有走这一趟，我才会后悔。”邵一帆边说边站了起来，他强迫自己松了口气，说道，“谢谢你们，两位孟婆大人。”
“有些事得告诉你，”一直静音模式的凌行舟突然说话，“今天是顾言和你在一起后第一次去酒吧唱歌，还是酒吧老板求他去帮忙的，还有，顾言妈妈知道你们在一起之后就一直在反对，是顾言一直坚持到了现在，这些事情他应该没跟你说过，但我想你该知道的。”
邵一帆听完后顿了顿，然后自嘲地扯扯嘴角：“谢谢你告诉我。”
依旧是两块孟婆令牌一起出现，周围立马出现一道黑色走廊，孟殊和凌行舟依旧一左一右地护在邵一帆旁边，和他一起上走廊。
踏上走廊的那一刻，邵一帆原本故作轻松的表情瞬间耷拉下来，说了句话，他声音依旧不大，但孟殊听得一清二楚。
邵一帆说的是：我又失去了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