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殊回到奈何桥边的时候，凌行舟正好送走上一个鬼魂，凌行舟单独送孟婆汤的效率比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高上许多，原本还有十几颗未亮的珠子现在几乎已经全亮了，就只剩下最后两颗。
孟殊眼睛都直了：“你这速度……你做了什么能让他们直接喝了？”
“没做什么，就是看着他们。”
也是，凌行舟自从成了他对象，对方对他太过百依百顺，他都快忘了凌行舟原本是个冷冰冰的孟婆来着，说话又冷又直，寻常鬼魂在他面前不敢造次，送孟婆汤地的效率那叫一个高。
“还有两颗。”凌行舟把珠串重新戴回孟殊的手腕，跟他说珠子的情况，指尖划过孟殊的手掌，短暂地交握了一下。
还有两颗，意味着，再有两碗孟婆汤，任务就要完成了。
孟殊压住心中的情绪，刚把珠子戴好，远处一黑一白就有了动静。
这回黑白无常带回来的是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女性，她身上看不出任何伤口，一双哭红的眼睛格外引人注意，只是孟殊把孟婆汤递给这位女士，她伸手接过来的时候，衣服袖子因为动作滑落一些露出一截手腕，孟殊瞧见了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看来这位女士，是自杀的。
孟殊把孟婆汤递过去，女士没有接，她个子不高，看孟殊的时候需要微微扬起头，漆黑空洞的眼神茫然地看着孟殊：“你们，见没见过，我的丈夫？”
啊？我们怎么会认得你的丈夫？
这女士的话有些无厘头，但孟殊不太忍心直接拒绝，他想了想，问：“你丈夫，长得什么模样？”
“他……好像没什么特点……我们认识十多年，真正在一起其实没多久……”她突然抬起头，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他很会哭。”
“……”
很会哭是什么什么形容词？
孟殊刚想说没有，脑袋突然一激灵，想起了他还一颗珠子没亮的时候，遇上过一个哭了很长时间的男人，边哭还边说了一长串他和他妻子的过去，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是孟殊的直觉就会是他，毕竟认识很多年在一起不久这点细节也对得上。
孟殊依稀记得，那个男人也是坚决不喝孟婆汤，当时他心软放他走，那么现在应该在孤魂野鬼的聚集地，孟殊侧过头去看凌行舟，想确认一下，还没开口，只是对上了眼神，凌行舟直接就朝他点了点头。
看来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带她过去。”孟殊原本想自己带这位女士过去，手还没有伸出来，凌行舟已经扶住了他的肩膀，“你是生魂，不便去那里。”
孟殊很听劝：“那我等你回来。”
凌行舟领着那位女士往奈何桥反方向走去，不一会儿，两道身影就都消失不见。
这个鬼魂没有搞定，下一个还不会来，孟殊把孟婆汤放下，盘腿坐了下来。
他开始细细端详手腕上的珠子，这珠子是阳间那串的放大版本，珠子个头几乎是大了一圈，材质也比阳间那串更加剔透，唯二没有亮的珠子通体黯淡，但因为早前吸食过香火，看上去很是饱满。
刚才风婶说，凌行舟是特殊的鬼魂，如果仅仅只是因为没有完整的肉身回不去导致寿数被封印，那按常理来说这种情况和普通的鬼魂也就没什么区别，那为什么凌行舟能够作为地府员工留在地府，甚至生死簿上都没有划掉他的名字。
孟殊像是再走一个复杂而分明的迷宫，许多指示都摆在面前，但是他依旧模糊着。
铁链的叮铃声打断孟殊的思绪，是凌行舟回来了，速度还挺快的，孟殊心想。
凌行舟身后跟着两个身影，除了刚才那名女士，另一位孟殊没有猜错，就是之前那个哭得不行的男人。
“还真是他啊。”孟殊压低声音问已经走到他身边的凌行舟。
“嗯，好在他一直缩在墙角，魂体还算完整，他妻子一叫他，他就跟过来了。”
孟殊探头往凌行舟身后看了一眼，那男人搂着他妻子像是要把忘川河哭干。
孟殊小声：“这么能哭呢？”
凌行舟更小声：“一路都没停过，他妻子要是没在旁边安慰，他哭得还能再大声点。”
这么说来，也不关地府什么体不体面的事情了，单纯就是他爱哭。
“那他们这样，还愿意喝孟婆汤么？”
“我答应他们，给他们留个记号，转世之后，可凭借这个记号认出对方。”凌行舟说，“虽不能保证他们来生是否还会像今生一般相爱，起码，给他们留个念想，来生到底如何，是否相遇，是否相爱，还是得看他们自己。”
“记号？”
凌行舟手指点了点他自己的手掌心：“嗯，我在他们手心各留了一个月牙形状的记号。”
“那，给他们送孟婆汤不会拒绝了吧？”孟殊问。
“不会，去吧。”凌行舟扶着孟殊的手臂轻轻地拍了拍，疏冷的音色里掺进几分柔软，孟殊听出来安抚和鼓励的意味。
“了结此生，前去等待轮回吧。”孟殊舒了口气，上前递上两碗孟婆汤。
面前这对夫妻互相看了一眼，说了句谢谢就把孟婆汤接过来一饮而尽。
暗恋半生，相爱几载，死亡也不能将他们分开，他们将拥有注定的来世，虽不知往后如何，但此时此刻，他们二人是心意满足的。
孟殊和凌行舟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两个单薄的身影依偎着，搀扶着，消失在了奈何桥的尽头。
至此，一百碗孟婆汤，圆满完成。
孟殊的任务也完成了。
凌行舟看着孟殊把盛孟婆汤的碗叠在一起放好，认真地做着收尾工作，他捏了捏拳头虎口，上前一步：“小殊。”
孟殊回过头：“嗯？”
“把袍子和珠子留下来，夜游神会把你送回去。”
孟殊闻言立即站了起来：“我不走。”
凌行舟拳头紧握，惯平静的语气带了点着急：“生魂不可在地府久待，没有孟婆袍子庇护，你魂体容易受损，会影响你回阳间。”
“我要你和我一起走。”孟殊拉住凌行舟的衣袖，“风婶已经告诉我了，你生死簿上的名字还没划掉，要是有合适的肉身，你可以还阳的。”
凌行舟松开拳头，眉毛微挑：“你知道了？”
孟殊放开了凌行舟的袖子，迅速地眨了眨眼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早就知道你有机会返还阳间？”
这语气让凌行舟想起了十年前孟殊知道他放弃了有钱人家领养的时候，他也是这幅模样，凌行舟有些心虚：“你……你不要生气。”
这回拉袖子的人成了他自己：“我是在你去找风婶的时候，刚知道的。”
准确来说，凌行舟早就有猜想。
为什么他一个死了十年的人会因为一块坠子重新拥有痛觉，这坠子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也有不少别的鬼差拥有，陆判曾与他说过，这坠子名为集泣，就是因为它能够收集收集某种能量，集满之后与供养阁的香火、永生池的彼岸花一般，能补充鬼体的精气神，只是这能量是何物陆判没有告知，也没有鬼魂真正集满过，所以谁也不知道这个坠子真正集满会有怎么样的效果，但是不管怎么说都不应该让他会有疼痛感。
疼痛感，明明是人才会有的知觉。
唯一的解释，即是他与寻常鬼不同，而这点，在地府过去的十年里，凌行舟一直有所感知，自己格格不入的异样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他没办法和普通鬼一样吸食香火，比如他始终没办法和普通鬼一样在地府自如，这十年，他的活动范围只有奈何桥边和轮休处，还有风婶特批过的千强赴会。
谢必安刚才跟他说的那句话，让他坚定了这个猜测。
孟殊看着凌行舟：“那你是知道也不打算告诉我？”
凌行舟望见他浅色的眸子里似乎滑过些失望：“我不想你搅进来，我只想你平平安安地回到阳间。”
凌行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会有机会回到阳间，他只知道他不想让孟殊再有任何危险的可能，没有临时孟婆身份傍身的孟殊，太容易在地府里成为众矢之地了。
孟殊握住凌行舟拉着他袖子的那只手：“但我已经知道了，而且我已经做好决定，我不会一个人走的。”
凌行舟还想说些什么，被谢必安的声音打断：“你二人还在这缠缠绵绵做什么？找三道外力去啊。”
“谢哥？”
孟殊以为黑白无常勾了新的鬼魂来，侧过头去看发现两个无常手里空空如也，谢必安的目光落在了凌行舟别在腰间的那块坠子上。
“谢哥，你们……”
孟殊很想问，你们是罢工了？
“我有别的事情要说，先让我说。”谢必安刚才提起坠子的事情后，自称地府百晓生的他在勾魂的空档去问了几个有陆判坠子的鬼差，大致了解了一下坠子的情况。
“这坠子我有所耳闻，陆之道那家伙做出来的东西，集满某种能量后在接受三道外力才可发挥其最大的价值，据凌行舟所说发生的异样，我估摸着你们是集满了，现需要三道外力，虽然没鬼知道这个价值有什么作用，但是先把它发挥出来再说。”
跟风婶说的一样，看来她知道的，还真不少。
孟殊心想。
“这第一道外力，我们倒是可以帮忙，虽说我二人官微言轻，但毕竟也是一份力。”
孟殊有些受宠若惊，虽说谢必安跟他关系不错，但凭良心说还没好到这种地步，能量守恒这个道理在地府同样通用，坠子接收到多少外力，那谢必安就得消耗掉多少内力，孟殊不知道鬼魂消耗掉内力会如何，他只知道没点资深交情，谁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可谢必安就这样开口了。
“谢哥，你帮我们的条件是什么？”孟殊抿了抿嘴唇，试探着问。
谢必安的笑脸顿了顿：“小孟你这话说的，把我和你范哥当什么了？”
“多有冒犯，但我无恶意，我不想给二位添麻烦。”
“准确来说，不是帮你们两个，是帮你，孟殊。”一直没说话的范无救站在谢必安的旁边，他对着孟殊说，“你曾经，于我和公子，有救命之恩？”
“什么？”
这是孟殊第一次听见范无救对谢必安的称呼，居然是“公子”，还有，救命之恩又是什么？
“那应该是你不知多久之前的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