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爱丽丝还不知道维克多是一个已经活了一百多年的幽灵，只是对他优异的成绩和广博的学识感到钦佩不已。

他们经常一块学习，共同完成课题，时不时讨论一下和将来有关的话题，以至于总有人跑来问爱丽丝：“你是不是在和一个幽灵谈恋爱？”

从那个时候开始，爱丽丝就打算从事信息安全工作了，而维克多的想法却是“走一步看一步”，或者“到时候再说”。

尽管这并没有影响到他们之间的交情，不过爱丽丝还是因此觉得维克多有些不靠谱。

几年后又发生了一些事，爱丽丝终于知道了维克多为什么从不规划未来。

那件事就是蓝闪蝶的死，以及以此为契机的……黄金时代的落幕。

当时爱丽丝已经顺利入职一家初创企业的信息管理部门，成为一名技术人员。

电视和电脑在那个时候也已经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东西，她住的出租屋里就有房东慷慨配置的一台小电视，供她在下班后进行一些室内低成本的休闲娱乐活动。

那是天空台的晚间新闻，十八点四十八分，穿着绀色制服打着格子领带的男主持人进行播报。

“今日下午十三时，一头元素兽在街头突然使用魔法袭击路人，在第一时间被附近执勤的特务击毙，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新闻画面只有几个简短而模糊的镜头，但爱丽丝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好友——有着一头深蓝色头发的魔族女孩，被一道紫红色的魔法弹击中，像猝死的蝴蝶一样落向地面。

她立刻在网络上寻找相关信息，她循着街景找到友人遇害的街道，她像一个间谍或是可恶的记者一样逮着路人问话……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附近的一家杂货店内突然着火，偶然路过这里的魔族女孩好心地用魔法浇灭了火苗，却在同时被街头执勤的魔女击杀。

和新闻上的说法南辕北辙。

而爱丽丝显然更相信自己找到的答案。

这件事在之后的几天内引起了一阵风波，揭露事实的声音很快就被按了下去。

电视上开始大规模播放关于历史上两次除魔运动的纪录片，人类和魔族之间的矛盾立刻被激化，并上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在社会上各个岗位任职的魔族在短期内便被以各种理由逮捕、处刑，在学校接受教育的年轻魔族们也被纷纷扫地出门，街头又经常会出现魔物的尸体和他们挨打的景象，那些仍愿意帮助魔族的人类通通没有得到好的下场……

一晃就过去那么多年了。

其实在这几十年间，社会也发生过一些变化。比如科技的发展、魔法的爆发、衰老和新生的轮替。

爱丽丝已经彻底明白，人类有资本和底气为自己规划未来，而魔族没有。

作为维克多的大学同学、几十年的老友，以及他的暗中协助者，爱丽丝不敢说自己完全明白维克多心里在想什么，但至少能看出来如今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

爱丽丝·提耶利维奇半躺在椅子上，侧头望着那个半透明的影子，“你开始畅想未来了。谁促成了你的这种转变？”

“很难说明白，但你要知道，这里面一定也有你的一份。”幽灵压了压他那顶宽檐帽的帽檐，好像生怕阳光把自己照化了一样。

“但我那一份不起决定性作用，不是吗？”爱丽丝打算开一个玩笑，“呵呵呵呵，别紧张，我都已经这个年纪了，早就不会因为这种事情闹脾气了。”

咚咚咚。

房门方向传来规律的响声。

爱丽丝按了一下躺椅把手上的按钮，于是房门就打开了。

都说科技是人类的魔法，这话看起来一点也不错。

“维克多先生，真的是这里？”布莱克从门后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屋内的景象，在看到陷在椅子里的老人时，他的神情顿时变得局促起来，“没想到你认识这么厉害的人物。”

爱丽丝看了幽灵一眼，才看向门口：“年轻人一般可不会认识我这样的幕后工作者。我感到很荣幸。”

布莱克稍微松了一口气：“一年级的时候我上过一场和知识产权案有关的讲座，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和女士您有关的那个案例。弱者需要法律保护自己的权益，而强者用技术保护权益，毫无疑问，您就是那位强者。”

爱丽丝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我听维克多说起过你，恩斯法内大学的法学生。我以为你不会喜欢我们这类人——显然我们减少了法律工作者能获得的工作。”

布莱克摇摇头：“正是因为有您这样的案例存在，才更能衬托出法律对弱小者的重要性，只要强与弱的差距存在，我们总能混到一口饭吃。”

“说实话我有些不放心，”爱丽丝像是打量着一个新媳妇似的打量着访客，“我更希望维克多能找一个不比我差的技术者，但是他却找了一个律师。”

布莱克有些委屈：“我还没有毕业，也还不是一个律师……未来，大概也不会成为一个律师。”

“噢——你甚至还不是一个律师。”

这话让男大学生感到无比窘迫。

好在这时候维克多帮他解了围：“技术方面的事情我可以亲自操刀，重要的是布莱克是一个愿意与我们合作的人类。”

“所以我的价值只体现在我的人类身份上？”爱丽丝说。

维克多又扶了一下帽檐：“我知道你在开玩笑。但你们是人类这件事确实意义重大，这不仅帮我规避了很多麻烦，而且在社会层面上也能体现出一定影响力。”

“你完全可以把话说得好懂一点。我还以为你刚刚才学会人类的语言呢。”

“我们之间的友谊证明人类和魔族完全可以放下成见和谐共处——这样说就够明白了吧？”

爱丽丝笑了起来，但同时目光也变得深邃。

布莱克注意到她正在眺望着摆在书柜里的一张相片，相片的主人公是一位有着深蓝长发的美丽女性——那显然不是爱丽丝本人，甚至很可能不是一位人类。

“房东大人希望由我接手赫尔马岱的部分项目，我想我一个人大概忙不过来，而我的老伙计——”维克多飘到躺椅的右边，将手轻放在爱丽丝的肩上，“如你所见，已经到了不方便东奔西跑的年纪。”

布莱克从他的话里读出了几层意思。

在信息安全领域赫赫有名的工程师，爱丽丝·提耶利维奇不仅是维克多的朋友，更是他多年以来的协助者，专门帮他处理那些以幽灵的身份无法处理的事情。

不过爱丽丝已经老了，而且不良于行，所以没有足够的精力继续从事那些需要抛头露面的工作。

妮娜·斯特尔已经在“夺取赫尔马岱”的行动中取得了初步成果，维克多是她派去巩固这部分成果的首选人物，而他——布莱克·高宁，作为罗德里斯公寓的法律顾问兼维克多的私人助理，有责任和义务和他一起参与赫尔马岱的管理任务。

今天，维克多之所以通知他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让他和“前任助理”爱丽丝女士进行工作交接的。

“希望我不会辜负你的期待。”他几乎是情不自禁地说道。

和爱丽丝·提耶利维奇相比，布莱克·高宁实在是一个籍籍无名且能力平平的家伙。但既然他都已经下定决心要重新振作了，就不该因为这种并不公平的对比失去斗志。

不如说，得知连这样一位出名的技术工作者都参与了暗中协助魔族的事业，反而愈加激发了布莱克的斗志。

爱丽丝操控着自己的躺椅带两位客人来到一扇隐秘的门前。

这扇门藏在客厅与卧室相隔的墙壁上，开门的密钥也和躺椅上的某些按钮联系到了一起。

将门打开之后，出现在门后的并不是通往地下的暗道，也不是一个秘密房间——这是当然的。布莱克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这只是一面墙，而这面墙的前后都没有可以开辟密室的空间。

这扇门只有不足一平方米的面积，后面只藏着一个夹层，目测只有一公分左右的厚度，而这个夹层就像一块告示板一样，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叠叠文件，并用不知什么方法将它们固定在相应的位置上。

“现在有各种高明的电子存储技术，但从那个世代走过来的人总会更信任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证据。”爱丽丝说。

她示意布莱克和维克多将里面的文件全部取出来，“这是用我的名义开的各种账户，以及与不同平台签订的合同，现在该交给你们了。”

布莱克在其中的几份文件上看到了“潜入调查”这个名称。

“这可不是什么机密文件，一个带锁的抽屉就足够保护它们了。”维克多捧着那些文件说道。

“做我们那份工作的人总是谨慎过头。”爱丽丝揶揄道，“让你们见笑了。”

“怎么会，我一直都很感激你，日后也不会忘记这份情谊。”维克多说。

爱丽丝关上了夹层的门：“都说长寿生物的承诺比金子还珍贵。我再次感到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