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当初老老实实写论文，也不至于惹出这么多麻烦来。”
“我不想做违心的事……尽管我还是希望自己大学四年的学业能得到一个官方的认可，不过现在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了，我找到了自己该做的事。”
“噢——噢——该做的事，为那些卑贱的家伙们谋取福祉就是你该做的事？我以前可没看出来你竟还有成为圣人的志向。但有一点你说的对，当你可以证明自己的能力之后，恩斯法内大学给出的学历学位证明就可有可无了。你真的是够出息，连恩斯法内的毕业证书也看不上。”
“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拿一张的。让萨利摆在家里显眼的位置。”
“根据我的工作经验，教务处不太会认可未经结算的比赛成果，他们就是那么死板。我要重申一遍，如果你想顺利毕业，而不是肄业或者退学，趁现在开始动笔论文也不算太晚，至少你还有整整一个学期，及一个暑假。”
“我再考虑考虑，主要是时间的问题。如果能说服教务处以更加贴合实际的方式评判实践项目的成果就最好不过了。”
妮娜将目前为止所有能够提供的项目资料及报告都带了过来，她打印了很多份，其中一份已经交到了教务处那里，手头这份则是准备留在教授这里归档的。
她将文件袋放在办公桌上，然后礼貌地离开了办公室。
达尔·达曼很快在自己的邮箱里找到了报告文件的电子版本，他取下鼻梁上的那副眼镜，用一块布擦了擦，又戴了回去，然后将文件袋放在办公桌的一角，和其他各式各样的文件堆在一起。
他发现文件袋下面压着一份报纸，可能是妮娜·斯特尔无意中夹带进来的，但不排除故意的可能性——说不定报纸上有关于为罗德里斯公寓说好话的报道，而她想把这些矫揉造作、虚情假意的新闻也当做实绩的一部分。
报纸的日期很新，是今天的早报。
达尔·达曼认为反正暂时也没有别的事情，不如看看报纸消磨时间。
比起使用手机上的新闻客户端，他还是更喜欢这种古朴的阅读方式。
报纸上果然有关于罗德里斯公寓的情报，但其内容与达尔·达曼预想的大相径庭。
【罗德里斯公寓的未来，是否在挤压人类的生存空间】
而其他版面上的报道和这篇探讨危机的文章达成了统一的氛围——当然不是夸赞当代大学生头脑灵活、聪明能干——大量篇幅都在描述这几天贵族院的异变。
谁会相信，一个有着三百年历史的国家，它的政治中心会仅仅因为任性地终止了一场参赛者全部都是大学生的比赛而出现崩溃的迹象。
【贵族院是否已经失去信用？社会学家这么看】
【第二次人魔大战，安全局：没影的事！】
老实说，这种社会氛围达尔·达曼已经不是第一次体会了。
上一次……还是在他年纪不大的时候，人类和魔族之间的矛盾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引发了一些暴力事件，一些大范围的暴力事件。很多人为此流了血。
而杰基尔·达曼就是其中一名受害者。
可那又怎么样的？在那样紧张的局势下，战争依然没有打响，只是贵族院“顺应民意”，开展了轰轰烈烈的第二次除魔运动而已。
没有势均力敌的双方，怎么能够展开一场能称得上“战争”的行动，不过是单方面的暴力碾压罢了。
以他活在世上六十多年的经验来看，正如那条新闻标题所说的一样，第二次人魔大战是连影子都没有的事情。
他继续快速阅览新闻，最终，注意力停放在科技板块中的一个豆腐干栏目上。
【关于深渊巫妖的信仰基因会对人类社会产生的影响】
作者署名是黑风——一串不知是笔名还是姓氏的文字。
“根据半个世纪前，著名魔族生物学专家杰基尔·达曼整理的研究成果，绝大多数魔族无需经过任何教育和训诫，天生就会对他们共同的母亲，也就是生命之树产生无意识的信仰，而在当时可以得到研究原料的诸多魔族之中，只有深渊巫妖在相关的基因片段中出现了和其他魔族不同的表达……
“由于第二次除魔运动后，民间魔族生物学研究的长期中断，魔族的基因研究也基本销声匿迹。最近，我在接手的研究所工作中……
“可以确定，魔女就是经过人为改造的深渊巫妖……
“……结合基因改造的最新成果，研制出不存在大树信仰的魔女，他们拥有更加强大的力量，而且不受控制，不排除会发生攻击人类事件的可能性……”
达尔·达曼那双捏着报纸两侧边缘的手开始颤抖，他的眼神在这块豆腐干上来回游走，一个个关键字如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盘旋。
魔女，人为改造，深渊巫妖，杰基尔·达曼，信仰基因……
这些文字唤起了一段十分古老的记忆。那是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他曾对父亲的研究表现出独属于儿童的好奇，父亲则简单地解释道：
“你知道吗，达尔，我发现魔女很可能不是一个独立物种，他们可能是由深渊巫妖改造而来的。”
过往的种种似乎在他脑中串成了完整的前因后果。他父亲的死亡，以及降临在他家的那场灾难，并不是无缘无故的，一切都是因为杰基尔发现了贵族院干的一件丑事，所以贵族院决定杀人灭口。
他对魔族和魔女的厌恶，除了受到社会舆论的影响，更是出于一种方向错误的仇恨。
这个在半个世纪前被严防死守的秘密，如今轻而易举地就被刊登在了面向公众的报纸上，看来贵族院正在切实地失去它的掌控力。
他现在还敢说，第二次人魔大战遥不可及吗？
*
回到公寓之后，妮娜先去隔壁查看了蒙多的状况，而后者则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刚刚获救的炼狱兽还有一点虚弱，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维克多慷慨地把自己的房间让了出来，带着布莱克住到了赫尔马岱的办公楼里，应该是由于他觉得这时候让蒙多少年呆在魔王的身边于他的身心健康有更多好处。
妮娜起初想为蒙多设计一间与地下基地风格类似的房间，再三考虑之后还是选择了更加普通的房间布局。她担心蒙多仍会沉浸在过去的伤痛中无法走出来。
“我不是小孩子了，你没必要整天盯着我，我不会随便乱跑了，真的！我也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总之，我很好，用不着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话虽然这么说，但一个性格外向的少年突然开始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难让人相信他如自己声称的那样身心健康。
“怎么会是浪费时间呢？我想，等你心情好一点了，要不要和艾力克一起去上学？”
“我比他大多了，怎么可以和他一起上学，那太丢脸了！”
“我的意思是和他一起去学校，你可以选择适合自己的课程。”
“有什么用呢？”
“嗯？”
“上课有什么用呢？学习有什么用呢？上学的话，我就能推翻贵族院，就能把人类赶出这个国度了吗？我不能，你也不能。你没有力量，一切都无济于事。”
“我想我并不是在白费功夫。如果等到理想实现的那一天你才愿意从房间里出来，我会努力尽快去实现它的。”
“……”
从蒙多的房间出来时，妮娜看到阿加雷斯就站在走廊上，歪着头望着自己。
“找我有事？”
勇者点点头：“可以去你房间里谈吗？”
妮娜觉得今天已经和不同的人进行了太多谈话，不过她还是右转打开房门，把他请了进来。
“我考虑了好几天，觉得还是应该把魔王的力量还给你。”阿加雷斯说。
妮娜一愣，接着有些没好气地看着他：“让我猜猜，你一定不想和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为敌吧，如果人类和魔族真的又要展开一场战争，你打算躲起来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到我身边来？”
阿加雷斯神情有点落寞，又有点迷茫。也许他的出逃确实是一时兴起。
于是妮娜又问道：“失去魔王的力量之后，你会怎么样呢？”
“不会怎么样。”
“我不信。”妮娜说。
阿加雷斯抬头看她。
她继续说：“被魔法强行延长的寿命，当然要靠魔法维持，一旦失去魔法，那些被拉长的时间不会立刻反噬吗？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虽然蒂德莉也说过，失去极乐鸟的核心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她其实对此半信半疑。
阿加雷斯垂下眼睑：“以前有人做过这样的事，她放弃了大贵族的核心，然后就像普通人一样变老，死去。”
“真的？”
“真的。”
“……好吧，如果真的不需要什么代价的话。我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吗？”
“只要接受就好了。那本来就是你的东西。”